雪橇短篇小说
A. 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原文哪里有
乞力马扎罗的雪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①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奇怪的是它一点也不痛,”他说。“你知道,开始的时候它就是这样。”
“真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可我感到非常抱歉,这股气味准叫你受不了啦。”
“别这么说!请你别这么说。”
“你瞧那些鸟儿,”他说。“到底是这儿的风景,还是我这股气味吸引了它们?”
男人躺在一张帆布床上,在一棵含羞草树的浓荫里,他越过树荫向那片阳光炫目的平原上望去,那儿有三只硕大的鸟讨厌地蜷伏着,天空中还有十几只在展翅翱翔,当它们掠过时,投下了迅疾移动的影子。
“从卡车抛锚那天起,它们就在那儿盘旋了,”他说。“今天是它们第一次落到地上来。我起先还很仔细地观察过它们飞翔的姿态,心想一旦我写一篇短篇小说的时候,也许会用得上它们。现在想想真可笑。”
“我希望你别写这些,”她说。
“我只是说说罢了,”他说,“我要是说着话儿,就会感到轻松得多。可是我不想让你心烦。”
“你知道这不会让我心烦,”她说,“我是因为没法出点儿力,才搞得这么焦灼的。
我想在飞机来到以前,咱们不妨尽可能轻松一点儿。”
“或者直等到飞机根本不来的时候。”
“请你告诉我能做些什么吧。总有一些事是我能干的。”
“你可以把我这条腿锯下来,这样就可以不让它蔓延开去了,不过,我怀疑这样恐怕也不成。也许你可以把我打死。你现在是个好射手啦。我教过你打枪,不是吗?”
“请你别这么说。我能给你读点什么吗?”
“读什么呢?”
“咱们书包里不论哪本咱们没有读过的书都行。”
“我可听不进啦,”他说,“只有谈话最轻松了。咱们来吵嘴吧,吵吵嘴时间就过得快。”
“我不吵嘴。我从来就不想吵嘴。咱们再不要吵嘴啦。不管咱们心里有多烦躁。说不定今天他们会乘另外一辆卡车回来的。也说不定飞机会来到的。”
“我不想动了,”男人说,“现在转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除非使你心里轻松一些。”
“这是懦弱的表现。”
“你就不能让一个男人尽可能死得轻松一点儿,非得把他痛骂一顿不可吗?你辱骂我有什么用处呢?”
“你不会死的。”
“别傻啦。我现在就快死了。不信你问问那些个杂种。”他朝那三只讨厌的大鸟蹲伏的地方望去,它们光秃秃的头缩在耸起的羽毛里。第四只掠飞而下,它快步飞奔,接着,蹒跚地缓步向那几只走去。
“每个营地都有这些鸟儿。你从来没有注意罢了。要是你不自暴自弃,你就不会死。”
“你这是从哪儿读到的?你这个大傻瓜。”
“你不妨想想还有别人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说,“这可一向是我的行当哩。”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接着越过那片灼热而炫目的平原,眺望灌木丛的边缘。在黄色的平原上,有几只野羊显得又小又白,在远处,他看见一群斑马,映衬着葱绿的灌木丛,显得白花花的。这是一个舒适宜人的营地,大树遮荫,背倚山岭,有清洌的水。附近有一个几乎已经干涸的水穴,每当清晨时分,沙松鸡就在那儿飞翔。
“你要不要我给你读点什么?”她问道。她坐在帆布床边的一张帆布椅上。“有一阵微风吹来了。”
“不要,谢谢你。”
“也许卡车会来的。”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卡车来不来。”
“我可是在乎。”
“你在乎的东西多着哩,我可不在乎。”
“并不很多,哈里。”
“喝点酒怎么样?”
“喝酒对你是有害的。在布莱克出版的书里说,一滴酒都不能喝。你不应该喝酒啦。”
“莫洛!”他唤道。
“是,先生。”
“拿威士忌苏打来。”
“是,先生。”
“你不应该喝酒,”她说。“我说你自暴自弃,就是这个意思。书上说酒对你是有害的。我就知道酒对你是有害的。”
“不,”他说。“酒对我有好处。”
现在一切就这样完了,他想。现在他再没有机会来了结这一切了。一切就这样在为喝一杯酒这种小事争吵中了结了。
自从他的右腿开始生坏疽以来,他就不觉得痛,随着疼痛的消失,恐惧也消失了,他现在感到的只是一种强烈的厌倦和愤怒:这居然就是结局。至于这个结局现在正在来临,他倒并不感到多大奇怪。多少年来它就一直萦绕着他;但是现在它本身并不说明任何意义。真奇怪,只要你厌倦够了,就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达到这个结局。
现在他再也不能把原来打算留到将来写作的题材写出来了,他本想等到自己有足够的了解以后才动笔,这样可以写得好一些。唔,他也不用在试着写这些东西的时候遭遇失败了。也许你永远不能把这些东西写出来,这就是你为什么一再延宕,迟迟没有动笔的缘故。得了,现在,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但愿咱们压根儿没上这儿来,”女人说。她咬着嘴唇望着他手里举着的酒杯。
“在巴黎你决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你一向说你喜欢巴黎。咱们本来可以待在巴黎或者上任何别的地方去。不管哪儿我都愿意去。我说过你要上哪儿我都愿意去。要是你想打猎,咱们本来可以上匈牙利去,而且会很舒服的。”
“你有的是该死的钱,”他说。
“这么说是不公平的,”她说。“那一向是你的,就跟是我的一样。我撇下了一切,不管上哪儿,只要你想去我就去,你想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我真希望咱们压根儿没上这儿来。”
“你说过你喜欢这儿。”
“我是说过的,那时你平安无事。可现在我恨这儿。我不明白干吗非得让你的腿出岔儿。咱们到底干了什么,要让咱们遇到这样的事?”
“我想我干的事情就是,开头我把腿擦破了,忘了给抹上碘酒,随后又根本没有去注意它,因为我是从不感染的。后来等它严重了,别的抗菌剂又都用完了,可能就因为用了药性很弱的石炭酸溶液,使微血管麻痹了,于是开始生坏疽了。”
他望着她,“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
“我不是指这个。”
“要是咱们雇了一个高明的技工,而不是那个半瓶子醋的吉库尤人②司机,他也许就会检查机油,而决不会把卡车的轴承烧毁啦。”
“我不是指这个。”
“要是你没有离开你自己的人——你那些该死的威斯特伯里、萨拉托加和棕榈滩③的老相识——偏偏捡上了我——”
“不,我是爱上了你。你这么说,是不公平的。我现在也爱你。我永远爱你。你爱我吗?”
“不,”男人说。“我不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哈里,你在说些什么?你昏了头啦。”
“没有,我已经没有头可以发昏了。”
“你别喝酒啦,”她说。“亲爱的,我求求你别喝酒啦。只要咱们能办到的事,咱们就得尽力去干。”
“你去干吧,”他说。“我可是已经累啦。”
现在,在他的脑海里,他看见的卡拉加奇④的一座火车站,他正背着背包站在那里,现在正是辛普伦—奥连特列车的前灯划破了黑暗,当时在撤退以后他正准备离开色雷斯⑤。这是他准备留待将来写的一段情景,还有下面一段情节:早晨吃早餐的时候,眺望着窗外保加利亚群山的积雪,南森的女秘书问那个老头儿,山上是不是雪,老头儿望着窗外说,不,那不是雪。这会儿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哩。于是那个女秘书把老头儿的话重复讲给其他几个姑娘听,不,你们看。那不是雪,她们都说,那不是雪,咱们都看错了。
可是等他提出交换居民,把她们送往山里去的时候,那年冬天她们脚下一步步踩着前进的正是积雪,直到她们死去。
那年圣诞节在高厄塔耳山,雪也下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年他们住在伐木人的屋子里,那口正方形的大瓷灶占了半间屋子,他们睡在装着山毛榉树叶的垫子上,这时那个逃兵跑进屋来,两只脚在雪地里冻得鲜血直流。他说宪兵就在他后面紧紧追赶,于是他们给他穿上了羊毛袜子,并且缠住宪兵闲扯,直到雪花盖没了逃兵的足迹。
在希伦兹,圣诞节那天,雪是那么晶莹闪耀,你从酒吧间望出去,刺得你的眼睛发痛,你看见每个人都从教堂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他们肩上背着沉重的滑雪板,就是从那儿走上松林覆盖的陡峭的群山旁的那条给雪橇磨得光溜溜的、尿黄色的河滨大路的,他们那次大滑雪,就是从那儿一直滑到“梅德纳尔之家”上面那道冰川的大斜坡的,那雪看来平滑得象糕饼上的糖霜,轻柔得象粉末似的,他记得那次阒无声息的滑行,速度之快,使你仿佛象一只飞鸟从天而降。
他们在“梅德纳尔之家”被大雪封了一个星期,在暴风雪期间,他们挨着灯光,在烟雾弥漫中玩牌,伦特先生输得越多,赌注也跟着越下越大。最后他输得精光,把什么东西都输光了,把滑雪学校的钱和那一季的全部收益都输光了,接着把他的资金也输光了。他能看到伦特先生那长长的鼻子,捡起了牌,接着翻开牌说,“不看。”
那时候总是赌博。天不下雪,你赌博,雪下得太多,你又是赌博。他想起他这一生消磨在赌博里的时间。
可是关于这些,他连一行字都没有写;还有那个凛冽而晴朗的圣诞节,平原那边显出了群山,那天加德纳飞过防线去轰炸那列运送奥地利军官去休假的火车,当军官们四散奔跑的时候,他用机枪扫射他们。他记得后来加德纳走进食堂,开始谈起这件事。大家听他讲了以后,鸦雀无声,接着有个人说,“你这个该死的杀人坏种。”
关于这件事,他也一行字都没有写。
他们杀死的那些奥地利人,就是不久前跟他一起滑雪的奥地利人,不,不是那些奥地利人。汉斯,那年一整年跟他一起滑雪的奥地利人,是一直住在“国王—猎人客店”里的,他们一起到那家锯木厂上面那个小山谷去猎兔的时候,他们还谈起那次在帕苏比奥⑥的战斗和向波蒂卡和阿萨洛纳的进攻,这些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写。
关于孟特科尔诺,西特科蒙姆,阿尔西陀⑦,他也一个字都没有写。
在福拉尔贝格⑧和阿尔贝格⑨他住过几个冬天?住过四个冬天,于是他记起那个卖狐狸的人,当时他们到了布卢登茨⑩,那回是去买礼物,他记起甘醇的樱桃酒特有的樱桃核味儿,记起在那结了冰的象粉一般的雪地上的快速滑行,你一面唱着“嗨!嗬!罗利说!”一面滑过最后一段坡道,笔直向那险峻的陡坡飞冲而下,接着转了三个弯滑到果园,从果园出来又越过那道沟渠,登上客店后面那条滑溜溜的大路。你敲松缚带,踢下滑雪板,把它们靠在客店外面的木墙上,灯光从窗里照射出来,屋子里,在烟雾缭绕、冒着新醅的酒香的温暖中,人们正在拉着手风琴。
“在巴黎咱们住在哪儿?”他问女人,女人正坐在他身边一只帆布椅里,现在,在非洲。
“在克里昂。这你是知道的。”
“为什么我知道是那儿?”
“咱们始终住在那儿。”
“不,并不是始终住在那儿。”
“咱们在那儿住过,在圣日耳曼区的亨利四世大楼也住过。你说过你爱那个地方。”
“爱是一堆粪,”哈里说。“而我就是一只爬在粪堆上咯咯叫的公鸡。”
“要是你一定得离开人间的话,”她说,“是不是你非得把你没法带走的都砍尽杀绝不可呢?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是非得把什么东西都带走不可?你是不是一定要把你的马,你的妻子都杀死,把你的鞍子和你的盔甲都烧掉呢?”
“对,”他说。“你那些该死的钱就是我的盔甲。就是我的马和我的盔甲。”
“你别这么说。”
“好吧。我不说了。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
“现在这么说,已经有点儿晚啦。”
“那好吧,我就继续来伤害你。这样有趣多啦。我真正喜欢跟你一起干的唯一的一件事,我现在不能干了。”
“不,这可不是实话。你喜欢干的事情多得很,而且只要是你喜欢干的,我也都干过。”
“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别那么夸耀啦,行吗?”
他望着她,看见她在哭了。
“你听我说,”他说。“你以为我这么说有趣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想,这是想用毁灭一切来让自己活着。
咱们刚开始谈话的时候,我还是好好的。我并没有意思要这样开场,可是现在我蠢得象个老傻瓜似的,对你狠心也真狠到了家。亲爱的,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我爱你,真的。
你知道我爱你。我从来没有象爱你这样爱过任何别的女人。”
他不知不觉地说出了他平时用来谋生糊口的那套说惯了的谎话。
“你对我挺好。”
“你这个坏娘们,”他说。“你这个有钱的坏娘们。这是诗。
现在我满身都是诗。腐烂和诗。腐烂的诗。”
“别说了。哈里,为什么你现在一定要变得这样恶狠狠的?”
“任何东西我都不愿留下来,”男人说。“我不愿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留下来。”
现在已是傍晚,他睡熟了一会。夕阳已隐没在山后。平原上一片阴影,一些小动物正在营地近旁吃食;它们的头很快地一起一落,摆动着尾巴,他看着它们现在正从灌木丛那边跑掉了。那几只大鸟不再在地上等着了。它们都沉重地栖息在一棵树上。它们还有很多。他那个随身侍候的男仆正站在床边。
“太太打猎去了,”男仆说。“先生要什么吗?”
“不要什么。”
她打猎去了,想搞一点兽肉,她知道他喜欢看打猎,有心跑得远远的,这样她就不会惊扰这一小片平原而让他看到她在打猎了。她总是那么体贴周到,他想。只要是她知道的或是读到过的,或是她听人讲过的,她都考虑得很周到。
这不是她的过错,他来到她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完了。一个女人怎么能知道你说的话,都不是真心实意呢?怎么能知道你说的话,不过是出于习惯,而且只是为了贪图舒服呢?自从他对自己说的话不再当真以后,他靠谎话跟女人相处,比他过去对她们说真心话更成功。
他撒谎并不都是因为他没有真话可说。他曾经享有过生命,他的生命已经完结,接着他又跟一些不同的人,而且有更多的钱,在从前那些最好的地方,以及另外一些新的地方重新活了下来。
你不让自己思想,这可真是了不起。你有这样一副好内脏,因此你没有那样垮下来,他们大部分都垮下来了,而你却没有垮掉,你抱定一种态度,既然现在你再也不能干了,你就毫不关心你经常干的工作了。可是,在你心里,你说你要写这些人,写这些非常有钱的人;你说你实在并不属于他们这一类,而只是他们那个国度里的一个间谍;你说你会离开这个国度,并且写这个国度,而且是第一次由一个熟悉这个国度的人来写它。可是他永远不会写了,因为每天什么都不写,贪图安逸,扮演自己所鄙视的角色,就磨钝了他的才能,松懈了他工作的意志,最后他干脆什么都不干了。他不干工作的时候,那些他现在认识的人都感到惬意得多。非洲是在他一生幸运的时期中感到最幸福的地方,他所以上这儿来,为的是要从头开始。他们这次是以最低限度的舒适来非洲作狩猎旅行的。没有艰苦,但也没有奢华,他曾想这样他就能重新进行训练。这样或许他就能够把他心灵上的脂肪去掉,象一个拳击手,为了消耗体内的脂肪,到山里去干活和训练一样。
她曾经喜欢这次狩猎旅行来着。她说过他爱这次狩猎旅行。凡是激动人心的事情,能因此变换一下环境,能结识新的人,看到愉快的事物,她都喜爱。他也曾经感到工作的意志力重新恢复的幻觉。现在如果就这样了结,他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他不必变得象一条蛇那样,因为背脊给打断了就啃咬自己。这不是她的过错。如果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人。如果他以谎言为生,他就应该试着以谎言而死。他听到山那边传来一声枪响。
她的枪打得挺好,这个善良的,这个有钱的娘们,这个他的才能的体贴的守护人和破坏者。废话,是他自己毁了自己的才能。他为什么要嗔怪这个女人,就因为她好好地供养了他?他虽然有才能,但是因为弃而不用,因为出卖了自己,也出卖了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因为酗酒过度而磨钝了敏锐的感觉,因为懒散,因为怠惰,因为势利,因为傲慢和偏见,因为其他种种缘故,他毁灭了自己的才能。这算是什么?一张旧书目录卡?
到底什么是他的才能?就算是才能吧,可是他没有充分利用它,而是利用它做交易。他从来不是用他的才能去做些什么,而总是用它来决定他能做些什么。他决意不靠钢笔或铅笔谋生,而靠别的东西谋生。说来也怪,是不是?
每当他爱上另一个女人的时候,为什么这另一个女人总是要比前一个女人更有钱?
可是当他不再真心恋爱的时候,当他只是撒谎的时候,就象现在对这个女人那样,她比所有他爱过的女人更有钱,她有的是钱,她有过丈夫,孩子,她找过情人,但是她不满意那些情人,她倾心地爱他,把他当作一位作家,当作一个男子汉,当作一个伴侣,当作一份引为骄傲的财产来爱他——说来也怪,当他根本不爱她,而且对她撒谎的时候,为了报答她为他花费的钱,他所能给予她的,居然比他过去真心恋爱的时候还多。
咱们干什么,都是注定了的,他想。不管你是干什么过活的,这就是你的才能所在。
他的一生都是出卖生命力,不管是以这种形式或者那种形式。而当你并不十分钟情的时候,你越是看重金钱。他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他决不会写这些了,现在也不会写了。不,他不会写了,尽管这是很值得一写的东西。
现在她走近来了,穿过那片空地向营地走过来了。她穿着马裤,擎着她的来复枪,两个男仆扛着一只野羊跟在她后面走来。她仍然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他想,她的身躯也很动人,她对床第之乐很有才能,也很有领会,她并不美,但是他喜欢她的脸庞,她读过大量的书,她喜欢骑马和打枪,当然,她酒喝得太多。她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人的时候,丈夫就死了,在一个很短暂的时间里,她把心都放在两个刚长大的孩子身上,孩子却并不需要她,她在他们身边,他们就感到不自在,她还专心致志地养马,读书和喝酒。她喜欢在黄昏吃晚饭前读书,一面阅读一面喝威士忌苏打。到吃晚饭的时候,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在晚饭桌旁再喝上一瓶甜酒,往往就醉得足够使她昏昏欲睡了。
这是她在有情人以前的情况。在有了那些情人以后,她就不再喝那么多的酒了,因为她不必喝醉了酒去睡觉了。但是情人使她感到厌烦。她嫁过一个丈夫,他从没有使她厌烦,而这些人却使她感到厌烦透了。
接着,她的一个孩子在一次飞机失事中死去了,事件过去以后,她不再需要情人了,酒也不再是麻醉剂了,她必须建立另一种生活。突然间,孤身独处吓得她心惊胆战。但是她要跟一个她所尊敬的人在一起生活。
事情发生得很简单。她喜欢他写的东西,她一向羡慕他过的那种生活。她认为他正是干了他自己想干的事情。她为了获得他而采取的种种步骤,以及她最后爱上了他的那种方式,都是一个正常过程的组成部分,在这个过程中她给自己建立起一个新生活,而他则出售他旧生活的残余。
他出售他旧生活的残余,是为了换取安全,也是为了换取安逸,除此以外,还为了什么呢?他不知道。他要什么,她就会给他买什么。这他是知道的。她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他跟任何人一样,愿意立刻和她同床共枕;特别是她,因为她更有钱,因为她很有风趣,很有欣赏力,而且因为她从不大吵大闹。可是现在她重新建立的这个生活行将结束了,因为两个星期以前,一根荆棘刺破了他的膝盖,而他没有给伤口涂上碘酒,当时他们挨近去,想拍下一群羚羊的照片,这群羚羊站立着,扬起了头窥视着,一面用鼻子嗅着空气,耳朵向两边张开着,只等一声响动就准备奔入丛林。他没有能拍下羚羊的照片,它们已跑掉了。
现在她到这儿来了。
他在帆布床上转过头来看她,“你好,”他说。
“我打了一只野羊,”她告诉他。“它能给你做一碗好汤喝,我还让他们捣一些土豆泥拌奶粉。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好多啦。”
“这该有多好?你知道,我就想过你也许会好起来的。我离开的时候,你睡熟了。”
“我睡了一个好觉。你跑得远吗?”
“我没有跑远,就在山后面。我一枪打中了这只野羊。”
“你打得挺出色,你知道。”
“我爱打枪。我已经爱上非洲了。说真的,要是你平安无事,这可是我玩得最痛快的一次了。你不知道跟你一起射猎是多么有趣。我已经爱上这个地方了。”
“我也爱这个地方。”
“亲爱的,你不知道看到你觉得好多了,那有多么了不起。
刚才你难受得那样,我简直受不了。你再不要那样跟我说话了,好吗?你答应我吗?”
“不会了,”他说。“我记不起我说了些什么了。”
“你不一定要把我给毁掉,是吗?我不过是个中年妇女,可是我爱你,你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干。我已经给毁了两三次啦。你不会再把我给毁掉吧,是吗?”
“我倒是想在床上再把你毁几次,”他说。
“是啊。那可是愉快的毁灭。咱们就是给安排了这样毁灭的。明天飞机就会来啦。”
“你怎么知道明天会来?”
“我有把握。飞机一定要来的。仆人已经把木柴都准备好了,还准备了生浓烟的野草。今天我又下去看了一下。那儿足够让飞机着陆,咱们在空地两头准备好两堆浓烟。”
“你凭什么认为飞机明天会来呢?”
“我有把握它准定会来。现在它已经耽误了。这样,到了城里,他们就会把你的腿治好,然后咱们就可以搞点儿毁灭,而不是那种讨厌的谈话。”
“咱们喝点酒好吗?太阳落山啦。”
“你想喝吗?”
“我想喝一杯。”
“咱们就一起喝一杯吧。莫洛,去拿两杯威士忌苏打来!”
她唤道。
“你最好穿上防蚊靴,”他告诉她。
“等我洗过澡再穿……”
他们喝着酒的时候,天渐渐暗下来,在这暮色苍茫没法瞄准打枪的时刻,一只鬣狗穿过那片空地往山那边跑去了。
“那个杂种每天晚上都跑过那儿,”男人说。“两个星期以来,每晚都是这样。”
“每天晚上发出那种声音来的就是它。尽管这是一种讨厌的野兽,可我不在乎。”
他们一起喝着酒,没有痛的感觉,只是因为一直躺着不能翻身而感到不适,两个仆人生起了一堆篝火,光影在帐篷上跳跃,他感到自己对这种愉快的投降生活所怀有的那种默认的心情,现在又油然而生了。她确实对他非常好。今天下午他对她太狠心了,也太不公平了。她是个好女人,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是就在这当儿,他忽然想起他快要死了。
这个念头象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不是流水或者疾风那样的冲击;而是一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冲击,令人奇怪的是,那只鬣狗却沿着这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边缘轻轻地溜过来了。
“干什么,哈里?”她问他。
“没有什么,”他说。“你最好挪到那一边去坐。坐到上风那一边去。”
“莫洛给你换药了没有?”
“换过了。我刚敷上硼酸膏。”
“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颤抖。”
“我要进去洗澡了,”她说。“我马上就会出来的。我跟你一起吃晚饭,然后把帆布床抬进去。”
这样,他自言自语地说,咱们结束吵嘴,是做对啦。他跟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大吵大闹过,而他跟他爱上的那些女人却吵得很厉害,最后由于吵嘴的腐蚀作用,总是毁了他们共同怀有的感情:他爱得太深,要求得也太多,这样就把一切全都耗尽了。
他想起那次他孤零零地在君士坦丁堡⑾的情景,从巴黎出走之前,他吵了一场。那一阵他夜夜宿娼,而事后他仍然无法排遣寂寞,相反更加感到难忍的寂寞,于是他给她,他那第一个情妇,那个离开了他的女人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是怎样始终割不断对她的思恋……
怎样有次在摄政院外面他以为看到了她,为了追上她,他跑得头昏眼花,心里直想吐,他会在林荫大道跟踪一个外表有点象她的女人,可就是不敢看清楚不是她,生怕就此失去了她在他心里引起的感情。他跟不少女人睡过,可是她们每个人又是怎样只能使他更加想念她,他又是怎样决不介意她干了些什么,因为他知道他摆脱不掉对她的爱恋。
他在夜总会冷静而清醒地写了这封信,寄到纽约去,央求她把回信寄到他在巴黎的事务所去。这样似乎比较稳当。那天晚上他非常想念她,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直想吐,他在街头踯躅,一直溜过塔克辛姆,碰到了一个女郎,带她一起去吃晚饭。后来他到了一个地方,同她跳舞,可是她跳得很糟,于是丢下了她,搞上了一个风骚的亚美尼亚女郎,她把肚子贴着他的身子摆动,擦得肚子都几乎要烫坏了。他跟一个少尉衔的英国炮手吵了一架,就把她从炮手手里带走了。那个炮手把他叫到外面去,于是他们在暗地里,在大街的圆石地面上打了起来。他朝他的下巴颏狠狠地揍了两拳,可是他并没有倒下,这一下他知道他免不了要有一场厮打了。那个炮手先打中了他的身子,接着又打中他的眼角。他又一次挥动左手,击中了那个炮手,炮手向他扑过来,抓住了他的上衣,扯下了他的袖子,他往他的耳朵后面狠狠揍了两拳,接着在他把他推开的时候,又用右手把他击倒在地。炮手倒下的时候,头先磕在地上,于是他带着女郎跑掉了,因为他们听见宪兵来了。他们乘上一辆出租汽车,沿着博斯普鲁斯海峡⑿驶向雷米利希萨,兜了一圈,在凛冽的寒夜回到城里睡觉,她给人的感觉就象她的外貌一样,过于成熟了,但是柔滑如脂,象玫瑰花瓣,象糖浆似的,肚子光滑,胸脯高耸,也不需要在
B. The Call of the Wild,野性的呼唤小说中简介,最好是中英文对照的。
作品简介(introction)
《The Call of the Wild》 tells the story of a dog named Buck.He is stolen from his home in the Santa Clara Valley of California,and taken to the Alaskan gold fields to be a sled dog.This story tells the life of Buck as he is passed from owner to owner.He eventually finds a kind master,John Thornton.
“野性的召唤”讲述了一只名叫巴克的狗的故事,他从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山谷的家中被偷走,被带到阿拉斯加的金色田地当雪橇犬。这个故事讲述了巴克的生活, 是从老板传给老板,他最终找到了一个善良的大师约翰·桑顿。
Barker, who had been living in a greenhouse environment since childhood, was trafficked into the wilderness as a sled dog. The brutal reality touched Buck's instinct and consciousness of returning to nature because of the long-term influence of human civilization. Poor living environment exercise Buck, he continued to grow in the experience. Eventually won the top spot in the sled dogs group by defeating the dog king Spitz. When the brutal Hall slaughtered Barre's body and dying, John Thornton's rescue gave Barker a warm feeling and decided to vow to die and loyal to his benefactor, but the bereavement of the Lord completely shattered Buck's nostalgia for human society, Thus prompting Buck strong determination, resolutely to the wilderness, return to nature.
从小生活在温室环境中的巴克被偷着拐卖到原始荒野当雪橇狗。残酷的现实触动了巴克由于人类文明的长久熏陶而向大自然回归的本能和意识。恶劣的生存环境锻炼了巴克,他在历练中不断成长.最终通过战胜狗王斯匹茨而赢得了拉雪橇狗群中的头把交椅。当残暴的哈尔将巴克打得遗体鳞伤、奄奄一息时,约翰·桑顿的解救让巴克感受到温暖并决定誓死效忠恩主,但恩主的遇害彻底打碎了巴克对于人类社会的留恋,从而促使巴克坚定决心,毅然走向荒野,回归自然。
作者简介(About the Author)
Jack London (12 January 1876 – 22 November 1916)was an American author who wrote The Call of the Wild and other books. A pioneer in the then-burgeoning world of commercial magazine fiction, he was one of the first Americans to make a lucrative career exclusively from writing.
杰克·伦敦(Jack London,1876年1月12日 - 1916年11月22日)是一位美国作家,他写了“野性的召唤”等书。 作为当时迅速发展的商业杂志小说世界的先驱,他是第一批从写作中获得丰厚职业的美国人之一。
他创作的其他书籍(Other books)
《热爱生命》Love of Life、《白牙》White Fang、《海狼》The Sea-Wolf、《铁蹄》The Iron Heel、《马丁·伊登》Martin Eden 等等...
C. 求一本俄罗斯(可能是苏联)作家的回忆录,书名是四个字,翻译很文雅,其中有讲到他坐雪橇的回忆
一9三三年 苏联作家蒲宁因小说《旧金山来的绅士》获诺贝尔文学奖。 一95吧年 苏联作家帕斯捷尔克因小说《日瓦戈医生》获诺贝尔文学奖,但其拒绝领奖。 一9陆5年 苏联作家肖洛霍夫因小说《静静的顿河》获诺贝尔文学奖。 蒲宁在俄罗斯革命后流亡海外,代表作《旧金山来的绅士》 蒲宁的创作成就主要是中短篇小说,一吧9漆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在天涯》,得到评论界的注意。早期作品主要描写中文贵族庄园生活,批判贵族阶级精神上的贫困、堕落,又为其没落挽歌,如短篇小说《田间》(一吧9二)、《安东诺夫卡苹果》(一900)、《末日》等。一9一0年,中篇小说《乡村》问世,标志蒲宁的创作视野有了新的变化,由狭窄的贵族庄园转向广阔的社会,更加关心农民和俄罗斯的命运。这部作品使他成为俄国文坛上的第一流作家。一9一一至一9一三年间,蒲宁又创作了一系列农村生活的在中短篇,如《苏霍多尔》、《欢乐的庭院》、《蟋蟀》、《夜话》、《扎哈尔·沃罗比约夫》、《莠草》等。这些作品真实地描写了农村的落后和黑暗,农民的愚昧无知,但情调低沉,没有微型机,没有希望。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写了《弟兄们》(一9一四)和《来自旧金山的绅士》(一9一5),表现了他对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憎恶。蒲宁对十月革命过于滥用暴力不能接受,一9二0年起侨居法国。流亡国外以后,蒲宁的创作仍充满活力。他创作了近二00篇中、短篇小说,主要创作有关青年时代的抒情回忆录,除了自传体长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而外,还有将近二00篇短篇小说,其中较出色的有《米佳的爱情》、《中暑》、《三个卢布》、《幽蝉的小径》、《大乌鸦》和《巴黎》等。还著有关于列夫·托尔斯泰的哲理性文学论文《托尔斯泰的解放》(一9三漆)。 他的散文绘声绘影、简练生动。他还是一位出色的修辞学家和翻译家。 一9三三年蒲宁因为“继承俄国散文文学古典的传统,表现出精巧的艺术方法”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众多的充满矛盾的创作遗产,具有很强的美学与认识价值。一95三年陆月,蒲宁病逝于巴黎
D. 野性的呼唤主要内容
作品讲述巴克原是米勒法官家的一只爱犬,经过了文明的教化,一直生活在美国南部加州一个温暖的山谷里。后被卖到美国北部寒冷偏远、盛产黄金的阿拉斯加,成了一只拉雪橇的狗。该作以一只狗的经历表现文明世界的狗在主人的逼迫下到野蛮,写的是狗,也反映人的世界。
杰克·伦敦,美国现实主义作家。他一共写过19部长篇小说,150多篇短篇小说和故事,3部剧本等。主要作品有:小说集《狼的儿子》,中篇小说《野性的呼唤》、《热爱生命》、《白牙》,长篇小说《海狼》、《铁蹄》和《马丁·伊登》等。
(4)雪橇短篇小说扩展阅读
在小说中,杰克·伦敦运用拟人手法,把狗眼中的世界及人类的本质刻画得淋漓尽致,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冷酷的现实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客观现实。
巴克渴望并奔向了自由,这也正是作家的追求和理想的体现。《野性的呼唤》是一部描写动物的卓越的作品,这部小说描写动物在保护自己、消灭敌人的斗争中表现出的巨大勇气。
E. 求一个名叫“阿拉斯加,阿拉斯加”短篇小说
问个电影,求名字,主要讲几条阿拉斯加雪橇犬的故事,有几个片断如下,大量雪橇犬拉两人,一人下车用棍子探路,一人坐在雪橇上,差点掉在冰窟窿,后来那群狗可能和主人走散了,独立生存,扯断狗链子,还一起抓雪地里的鸟吃,后来人们终于又找到了那群狗。
F. 以动物为主角,沈石溪、加拿大作家西顿、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作品有哪些
一、沈石溪
1、《第七条猎狗》
《第七条猎狗》是作家沈石溪的成名作。这篇短篇小说,展示了沈石溪非同寻常的讲故事的能力。讲述的是老猎人召盘巴和他第七条猎狗的故事。
老猎人闯荡山林40年,却得不到一条称心如意的猎狗,一直引以为憾。这第七条猎狗是军犬的后裔,“撵山快如风,狩猎猛如虎”。老猎人爱狗如爱子,给它取名赤利,是傣族传说中会飞的宝刀的意思。
2、《退役军犬黄狐》
动物小说之所以比其他类型的小说更有吸引力,是因为这个题材最容易刺破人类文化的外壳和文明社会种种虚伪的表象,可以毫无遮掩地直接表现丑陋与美丽融于一体的原生态的生命。
人类文化和社会文明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更新,但生命中残酷竞争、顽强生存和追求辉煌的精神内核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因此,动物小说更有理由赢得读者,也更有理由追求不朽。
二、西顿
1、《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
《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中西顿采用第三人称叙事方法,使读者感到信服。他描写的都是一些真实的动物,而不是徒有动物外表的人。他展示动物的心理时,强调的是仇恨、寂寞、饥饿、痛苦这些最基本的感情,而不是更为复杂的人类的思想情绪。
他抓住动物的生存斗争这个关键,突出动物的个性,避免笼统的叙述。他的文笔简练,语言朴直。无论是传递信息还是构成紧张的戏剧冲突,效果都十分明显。
2、《西顿野生动物故事》
一本让人惊奇、让人心生悲痛、让人丢不下的书一个全新的、了小起的动物世界。世界上第一本真正的动物小说野生动物没有一个是老死的他的·生迟早都有一个悲惨的结局每一个动物都真实生动,每一个动物都充满生命的尊严感受自然的呼吸,倾听野兽的怒吼,尊重动物的权利。
三、杰克伦敦
1、《野性的呼唤》
作品讲述巴克原是米勒法官家的一只爱犬,经过了文明的教化,一直生活在美国南部加州一个温暖的山谷里。后被卖到美国北部寒冷偏远、盛产黄金的阿拉斯加,成了一只拉雪橇的狗。该作以一只狗的经历表现文明世界的狗在主人的逼迫下回到野蛮,写的是狗,也反映人的世界。
2、《海狼》
小说描写了在一艘名为“幽灵号” 的以捕猎海豹为生的帆船上发生的一场动人心弦的搏斗和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小说中的“狼”不仅是船长拉森的名字,对作者而言,也是超人的代名词,作者通过作品带领读者进入豪放粗犷荒野,体验蛮荒生活的冷酷无情,感受人性凶残的黑暗面和原始生命的光辉;同时也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端,表现了对劳动人员顽强意志的歌颂和苦难生活的同情。
G. 谁知道文章After the Dance 作者 托尔斯泰
[俄]列夫·托尔斯泰
【题解】
列夫·托尔斯泰(1828~1910),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出生在一个地方庄园主家庭,父母都是有名望的大贵族。他于19世纪50年代开始文学活动,在6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创作了大量作品,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是一部卷帙浩繁的史诗性巨著,是作家前期的代表作。《安娜·卡列尼娜》对贵族资产阶级的俄国现实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批判。《复活》是作家一生思想、艺术探索的总结,是作家对沙俄地主资产阶段社会揭露、批判最有力的长篇小说,是他后期的又一创作高峰。《舞后之后》创作于1903年,是托尔斯泰晚期的作品,是依据作者及其兄长的亲身体验而创作的。
本文选自《世界短篇小说精华品赏》,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你们说,一个人本身不可能了解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问题全在环境,是环境坑害人。我却认为问题全在偶然事件。拿我自己来说吧……”
我们谈到,为了使个人变得完善,首先必须改变人们的生活条件,接着,人人尊敬的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就这样说起来了。其实,谁也没有说过自身不可能了解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是伊凡·瓦西里维奇有个习惯,总爱解释他自己在谈话中产生的想法,然后为了证实这些想法,讲起他生活里的插曲来。他时常把促使他讲述的原因忘得一干二净,只管全神贯注地讲下去,而且讲得很诚恳、很真实。
现在他也是这样做的。
“拿我自己来说吧。我的整个生活成为这样而不是那样,并不是由于环境,完全是由于别的原因。”
“到底由于什么呢?”我们问道。
“这可说来话长了。要讲老半天,你们才会明白。”
“您就讲一讲吧。”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沉思了一下,又摇摇头。
“是啊,”他说,“我的整个生活在一个夜晚,或者不如说,在一个早晨,就起了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这么回事:当时我正在热烈地恋爱。我恋爱过多次,可是这一次我爱得最热烈。事情早过去了;她的女儿们都已经出嫁了。她叫B——,是的,瓦莲卡·B——”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说出她的姓氏,“她到了50岁还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在年轻的时候,18岁的时候,她简直能叫人入迷;修长、苗条、优雅、庄严——正是庄严。她总是把身子挺得笔直,仿佛她非这样不可似的,同时又微微仰起她的头,这配上她的美丽的容貌和修长的身材——虽然她并不丰满,甚至可以说是清瘦,就使她显出一种威仪万千的气概,要不是她的嘴边、她的迷人的明亮的眼睛里,以及她那可爱的年轻的全身有那么一抹亲切的、永远愉快的微笑,人家便不敢接近她了。”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多么会渲染!”
“但是无论怎么渲染,也没法渲染得使你们能够明白她是怎样一个女人。不过问题不在这里。我要讲的事情出在40年代。那时候我是一所外省大学的学生。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那时我们大学里没有任何小组[1],也不谈任何理论,我们只是年轻,照青年时代特有的方式过生活,除了学习,就是玩乐。我是一个很愉快活泼的小伙子,而且家境又富裕。我有一匹剽悍的溜蹄马,我常常陪小姐们上山去滑雪(溜冰还没有流行),跟同学们饮酒作乐(当时我们只喝香槟,没有钱就什么也不喝,可不像现在这样改喝伏特卡)。但是我的主要乐趣在参加晚会和舞会。我跳舞跳得很好,人也不算丑陋。”
“得啦,不必太谦虚。”一位交谈的女伴插嘴道,“我们不是见过您一张旧式的银板照片吗?您不但不算丑陋,还是一个美男子哩。”
“美男子就美男子吧,反正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正当我狂热地恋爱她的期间,我在谢肉节的最后一天参加了本省贵族长家的舞会,他是一位忠厚长者,豪富好客的侍从官。他的太太接待了我,她也像他一样忠厚,穿一件深咖啡色的丝绒长衫,戴一条钻石头饰,她袒露着衰老可是丰腴白皙的肩膀和胸脯,好像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2]的画像上画的那样。这次舞会好极了:设有乐队楼厢的富丽的舞厅,属于爱好音乐的地主之家的、当时有名的农奴乐师,丰美菜肴,喝不尽的香槟。我虽然也喜欢香槟,但是并没有喝,因为不用渴酒我就醉,陶醉在爱情中了。不过我跳舞却跳得精疲力竭——又跳卡德里尔舞,又跳华尔兹舞,又跳波尔卡舞,自然是尽可能跟瓦莲卡跳。她身穿白衣,束着粉红腰带,一双白羊皮手套差点齐到她的纤瘦的、尖尖的肘部,脚上是白净的缎鞋。玛祖卡舞开始的时候,有人抢掉了我的机会:她刚一进门,讨厌透顶的工程师阿尼西莫夫——我直到现在还不能原谅他——就邀请了她,我因为上理发店去买手套,来晚了一步。所以我跳玛祖卡舞的女伴不是瓦莲卡,而是一位德国小姐,从前我也曾稍稍向她献过殷勤。可是这天晚上我对她恐怕很不礼貌,既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望她一眼,我只看见那个穿白衣服、束粉红腰带的修长苗条的身影,只看见她的晖朗、红润、有酒窝的面孔和亲切可爱的眼睛。不光是我,大家都望着她,欣赏她,男人欣赏她,女人也欣赏她,虽然她盖过了她们所有的人。不能不欣赏她啊。”
“照规矩可以说,我并不是她跳玛祖卡舞的舞伴,而实际上,我几乎一直都在跟她跳。她大大方方地穿过整个舞厅,径直向我走来,我不待邀请,就连忙站了起来,她微微一笑,酬答我的机灵。当我们[3]被领到她的跟前而她没有猜出我的代号[4]时,她只好把手伸给别人,耸耸她的纤瘦的肩膀,向我微笑,表示惋惜和安慰。当大家在玛祖卡舞中变出花样,插进华尔兹的时候,我跟她跳了很久的华尔兹,她尽管不断地喘息,还是微笑着对我说:‘再来一次’。[5]于是我再一次又一次地跳着华尔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一个重甸甸的肉体。”
“咦,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我想,您搂着她的腰部的时候,不但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肉体,还能感觉到她的哩。”一个男客人说。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突然涨红了脸,几乎是气冲冲地叫喊道:“是的,你们现代的青年就是这样。你们眼里只有肉体。在我们那个时候可不同。我爱得强烈,就越是不注意她的肉体。你们现在只看到腿子、脚踝和别的什么,你们恨不得把所爱的女人脱个精光;而在我看来,正像阿尔封斯·卡尔[6]——他是一位好作家——说的:我的恋爱对象永远穿着一身铜打的衣服。我们不是把人脱个精光,而是要设法遮盖他的赤裸的身体,像挪亚的好儿子[7]一样。得了吧,反正你们不会了解……”
“不要听他的。后来呢?”我们中间的一个问道。
“好吧。我就这样跟她跳,简直没有注意时光是怎么过去的。乐师们早已累得要命——你们知道,舞会快结束时总是这样——翻来覆去演奏冯祖卡舞曲,老先生和老太太们已经从客厅里的牌桌旁边站起来,等待吃晚饭,仆人拿着东西,更频繁地来回奔走着。这时是两点多钟。必须利用最后几分钟。我再次选定了她,我们已经沿着舞厅跳到一百次了。”
“‘晚饭以后还跟我跳卡德里尔舞吗?’我领着她入席的时候问她。”
“‘当然,只要家里人不把我带走。’她微笑着说。
“‘我不让带走。’我说。
“‘扇子可要还给我。’她说。
“‘舍不得还。’我说,同时递给她那不大值钱的白扇子。
“‘那就送您这个吧,您不必舍不得了。’说着,她从扇子上撕下一小片羽毛给我。
“我接过羽毛,只能用眼光表示我的全部喜悦和感激。我不但愉快和满意,甚至感到幸福、陶然,我善良,我不是原来的我,而是一个不知有恶、只能行善的超凡脱俗的人了。我把那片羽毛藏进手套中,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也离不开她。
“‘您看,他们在请爸爸跳舞。’她对我说道,一面指着她的身材魁梧端正、戴着银色肩章的上校父亲,他正跟女主人和其他的太太们站在门口。
“‘瓦莲卡,过来。’我们听见戴钻石头饰、生有伊丽莎白式肩膀的女主人的响亮的声音。
“瓦莲卡往门口走去,我跟在她后边。”
“‘我亲爱的[8],劝您父亲跟您跳一跳吧。喂,彼得·符拉季斯拉维奇,请。’女主人转向上校说。
“瓦莲卡的父亲是一个很漂亮的老人,长得端正、魁梧,神采奕奕。他的脸色红润,留着两撇雪白的尼古拉一世式的[9]卷曲唇髭和同样雪白的、跟唇髭连成一片的络腮胡子,两鬓的头发向前梳着,他那明亮的眼睛里和嘴唇上,也像她女儿一样,露出亲切快乐的微笑。他生成一副堂堂的仪表,宽阔的胸脯照军人的派头高挺着,胸前挂了几枚勋章,此外他还有一副健壮的肩膀和两条匀称的长腿。他是一位具有尼古拉一世风采的宿将型的军事长官。
“我们走这门口的时候,上校推辞说,他对于跳舞早已荒疏,不过他还是笑眯眯地把手伸到左边,从刀剑带上取下佩剑,交给一个殷勤的青年,右手戴上麂皮手套,‘一切都要合乎规矩。’他含笑说,然后抓住女儿的一只手,微微转过身来,等待着拍子。
“等到玛祖卡舞曲开始的时候,他灵敏地踏着一只脚,伸出另一只脚,于是他的魁梧肥硕的身体就一会儿文静从容地,一会儿带着靴底踏地声和两脚相碰声,啪哒啪哒地、猛烈地沿着舞厅转动起来了。瓦莲卡的优美的身子在他的左右翩然飘舞,她及时地缩短或者放长她那穿白缎鞋的小脚的步子,灵巧得叫人难以察觉。全厅都在注视这对舞伴的每个动作。我却不仅欣赏他们,而且受了深深的感动。格外使我感动的是他那被裤脚带箍得紧紧的靴子,那是一双上好的小牛皮靴,但不是时兴的尖头靴,而是老式的、没有后跟的方头靴。这双靴子分明是部队里的靴匠做的。‘为了把他的爱女带进社交界和给她给穿戴打扮,他不买时兴靴子,只穿自制靴子,’我想。所以这双方头靴格外使我感动。显然有过舞艺精湛的时候,可是现在发胖了,要跳出他竭力想跳的那一切优美快速的步法,腿部的弹力已经不够。不过他仍然巧妙地跳了两圈。他迅速地叉开两腿,重又合拢来,虽说不太灵活,他还能跪下一条腿,她微笑着理了理被他挂住的裙子,从容地绕着他跳了一遍,这时候,所有的人都热烈鼓掌了。他有点吃力地站立起来,温柔、亲热地抱住女儿的后脑,吻吻她的额头,随后把她领到我的身边,他以为我要跟她跳舞。我说,我不是她的舞伴。
“‘呃,反正一样,您现在跟她跳吧。’他说,一面亲切地微笑着,把佩剑插进刀剑带里。
“瓶子里的水只要倒出一滴,其余的便常常会大股大股地跟着倾泻出来,同样,我心中对瓦莲卡的爱,也放发了蕴藏在我内心的全部爱的力量。那时我真是用我的爱拥抱了世界。我爱那戴着头饰、生有伊丽莎白式的胸部的女主人,也爱她的丈夫、她的客人、她的仆役,甚至也爱那个对我板着脸的工程师阿尼西莫夫。至于对她的父亲,连同他的自制皮靴和像她一样的亲切的微笑,当时我更是体验到一种深厚的温柔的感情。
“玛祖卡舞结束之后,主人夫妇请客人去用晚饭,但是B上校谢绝了邀请,他说他明天必须早起,就向主人告辞了。我惟恐连她也给带走,幸好她跟母亲留下了。
“晚饭以后,我跟她跳了她事先应许的卡德里尔舞,虽然我似乎已经无限地幸福,而我的幸福还是有增无减。我们完全没有谈起爱情。我甚至没有问问她,也没有问问我自己,她是否爱我。只要我爱她,在我就尽够了。我只担心一点——担心有什么东西破坏我的幸福。
“等我回到家中,脱下衣服,想要睡觉的时候,我才看出那是决不可能的事。我手里有一片从她扇子上撕下的羽毛和她的一只手套,这只手套是她离开之前,我先后扶着她母亲和她上车时,她送给我的。我望着这两件东西,不用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她来:或者是当她为了从两个男舞伴中挑选一个而猜测我的代号,用可爱的声音说出‘骄傲?是吗?’并且快活地伸手给我的时候,或者是当她在晚餐席上一点一点地呷着香槟,皱起眉头,用亲热的眼光望着我的时候;不过我多半是回想她怎样跟她父亲跳舞,她怎样在他身边从容地转动,露出为自己和为他感到骄傲与喜悦的神情,瞧着啧啧赞赏的观众。我不禁对他和她同样生出柔和温婉的感情来了。
“当时我和我已故的兄弟单独在一起。我的兄弟向来不喜欢上流社会,不参加舞会,这时候又在准备学士考试,过着极有规律的生活。他已经睡了。我看了看他那埋在枕头里面、叫法兰绒被子遮住一半的脑袋,不觉对他动了怜爱的心,我怜悯他,因为他不知道也不能分享我所体验到的幸福。服侍我们的农奴彼得鲁沙拿着蜡烛来迎接我,他想帮我脱下外衣,可是我遣开了他。我觉得他的睡眼惺松的面貌和蓬乱的头发使人非常感动。我极力不发出声响,踮起脚尖走进自己房里,在床上坐下。不行,我太幸福了,我没法睡。而且我在炉火熊熊的房间里感到太热,我就不脱制服,轻轻地走入前厅,穿上大衣,打开通向外面的门,走到街上去了。
“我离开舞会是四点多钟,等我到家,在家里坐了一坐,又过了两个来钟头,所以,我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那正是谢肉节的天气,饱含水分的积雪在路上融化,所有的屋檐都在滴水。当时B家住在城市的尽头,靠近一片广大的田野,田野的一头是人们游息的场所,另一头是女子中学。我走过我们的冷僻的胡同,来到在大街上,这才开始碰见行人和运送柴火的雪橇,雪橇的滑木触到了路面。马匹在光滑的木轭下有节奏地摆动着湿漉漉的脑袋,车夫们们身披蓑衣,穿着肥大的皮靴,跟在货车旁边噗嚓噗嚓行走,沿街的房屋在雾中显得分外高大,——这一切都使我觉得特别可爱和有意思。
“我走到B宅附近的田野,看见靠游息场所的一头有一团巨大的、黑糊糊的东西,而且听到从那里传来笛声和鼓声。我的心情一直很畅快,玛祖卡舞曲还不时在我耳边萦绕。而这一次却是另一种音乐,一种生硬的、不悦耳的音乐。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于是沿着田野当中一条由车马辗踏出来的溜滑的道路,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走了一百来步,我才从雾霭中看出那里有许多黑色的人影。这显然是一群士兵。‘大概在上操。’我想,就跟一个身穿油迹斑斑的短皮袄的围裙、手上拿着东西,走在我前头的铁匠一起,更往前走近些。士兵们穿着黑军服,面对面地分两行持枪立定,一动也不动。鼓手和吹笛子的站在他们背后,不停地重复那支令人不快的、刺耳的老调子。
“‘他们这是干什么?’我问那个站在我身边的铁匠。
“‘对一个鞑靼逃后用来鞭刑。’铁匠望着远处的行列尽头,愤愤地说。
“我也朝那边望去,看见两个行列中间有个可怕的东西正在向我逼近。向我逼近来的是一个光着上身的人,他的双手被捆在枪杆上面,两名军士用这枪牵着他,他的身旁有个穿大衣、戴制帽的魁梧的军官,我仿佛觉得面熟。罪犯浑身痉挛着,两只脚噗嚓噗嚓地踏着融化中的积雪,向我走来,棍子从两边往他身子纷纷打下,他一会儿朝后倒,于是两名用枪牵着他的军士便把他往前一拉,一会儿他又向前栽,于是军士便把他往后一推,不让他栽倒。那魁梧的军民迈着的坚定的步子,大摇大摆地,始终跟他并行着。这就是她的脸色红润,留着雪白的唇髭和络腮胡子的父亲。
“罪犯每挨一棍子,总是像吃了一惊似的,把他的痛苦得皱了起来的脸转向棍子落下的一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重复着两句同样的话。直到他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才听清这句话。他不是说话,而是呜咽道:‘好兄弟,发发慈悲吧。好兄弟,发发慈悲吧。’但是他的好兄弟不发慈悲,当这一行人走到我的紧跟前时,我看见我对面的一名士兵坚决地向前跨出一步,呼呼地挥动着棍子,使劲朝鞑靼人背上劈啪一声打下去。鞑靼人往前扑去,可是军士挡住了他,接着,同样的一棍子又从另一边落在他的身上,又是这边一下,那边一下。上校在旁边走着,一会儿瞧瞧自己脚下,一会儿瞧瞧罪犯,他吸进一口气,鼓起腮帮,然后撅着嘴唇,慢慢地吐出来。这一行人经过我站立的地方的时候,我向夹在两个行列中间的罪犯的背瞥了一眼。这是一个斑斑驳驳的、湿淋淋的、紫红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人的躯体。
“‘天啊。’铁匠在我身边说道。
“这一行人慢慢离远了,棍子仍然从两边落在那踉踉跄跄、浑身抽搐的人背上,鼓声和笛声仍然鸣响着,身材魁梧端正的上校也仍然迈着坚定的步子,在罪犯身边走动。突然间,上校停了一停,随后快步走到一名士兵跟前。
“‘我要让你知道厉害,’我听见他的气呼呼的声音,‘你还敢敷衍吗?还敢吗?’
“我看见他举起戴麂皮手套的有力的手,给了那惊慌失措、没有多大气力的矮个子士兵一记耳光,只因为这个士兵没有使劲儿往鞑靼人的紫红的背部打下棍子。
“‘来几条新的军棍!’他一面吼叫,一面环顾左右,终于看见了我。他假装不认识我,可怕地、恶狠狠地皱起眉头,连忙转过脸去。我觉得那样羞耻,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仿佛我有一桩最可耻的行为被人揭发了似的,我埋下眼睛,匆匆回家去了。一路上我的耳边时而响起鼓声和笛声,时而传来‘好兄弟,发发慈悲吧’这两句话,时而又听见上校的充满自信的、气呼呼的吼叫声:‘你还敢敷衍我吗?还敢吗?’同时我感到一种近似恶心的、几乎是生理上的痛苦,我好几次停下脚步,我觉得我马上要把这幅景象在我内心引起的恐怖统统呕出来了,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到家和躺下的。可是我刚刚入睡,就又听见和看到那一切,我索性一骨碌爬起来了。
“‘他显然知道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起上校,‘如果我知道他所知道的那件事,我也就会了解我看到的一切,不致苦恼了。’可是无论我怎样反复思索,还是我法了解上校所知道的那件事,我直到傍晚才睡着,而且是上一位朋友家里去,跟他一起喝得烂醉以后才睡着的。
“嗯,你们以为我当时就断定了我看到的是一件坏事吗?决不。‘既然这是带着那样大的信心干下的,并且人人都承认它是必要的,那么可见他们一定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想,于是努力去探究这一点。但是我无论我多么努力,始终探究不出来。探究不出,我就不能像原先希望的那样去服军役,我不但没有担任军职,也没有在任何地方供职,所以正像你们看到的,我成了一个废物。”
“得啦,我们知道您成了什么‘废物’,”我们中间的一个说,“您还不如说:要是没有您,有多少人会变成废物。”
“得了吧,这完全是扯淡。”伊凡·瓦西里耶维奇懊恼地说。
“好,那么,爱情呢?”我们说。
“爱情吗?爱情从这一天起衰退了。当她像平常那样面带笑容在沉思的时候,我立刻想起广场上的上校,总觉得有点别扭和不快,于是我跟她见面的次数渐渐减少了。结果爱情也消失了。世界上就常有这样的事情,使得人的整个生活发生变化,走上新的方向。你们却说……”他结束道。
作于雅斯纳雅·波梁纳
1903年8月20日
【注释】
[1] 19世纪20年代,莫斯科部分大学生成立了各种小组,探讨哲学和文学等问题,传播先进思想,斯坦凯维奇小组和赫尔岑—奥加迈夫小组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个团体。
[2] 指1741~1761年的俄国女皇。
[3] 指自己与另一男舞伴。
[4] 男舞伴必须给自己选一个代号,跳舞以前,两个男舞伴由第三者领到女舞伴面前,请她猜测代号,被猜中者可以跟她跳舞。
[5] 原文为法文。
[6] 阿尔封斯·卡尔(1808~1890):法国作家。
[7] 见《旧约·创世纪》第9章,有一次挪亚喝醉了酒,赤着身子睡着了,他的儿子闪和雅弗便用衣服给他盖上。
[8] 原文为法文。
[9] 原文为法文。
【赏析】
《舞会之后》写于长篇杰作《复活》之后,作家的世界观正处于由贵族地主阶级向宗法制农民立场的转变阶段,这篇小说正是这期间创作的。它以犀利的笔锋、对沙俄贵族社会作了深刻的揭露与无情的批判,鞭挞了裹着正人君子华丽外衣的上校残忍、丑恶的灵魂。
小说极成功地运用了对比的手法,通过两个典型场面及其上校前后判若两人的对比,鲜明地突出了作品的主题。小说前半部的舞会场面盛大、热烈,此时的上校温尔尔雅、风度翩翩、雍容华贵。过了一两个时辰,一幅残酷地毒打士兵的场面出现了,而那个惨无人道的凶手竟是“舞会”上的上校。情境之悲惨、血腥,与舞会形成强烈反差。两个场面构成了“美”与“丑”、“善”与“恶”的鲜明对比,上校的两幅嘴脸、伪善被揭露得淋漓尽致。
小说成功运用了第一人称的手法,通过“我”对两个场面的两种感受与体验,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使小说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余荣宝)
H. 关于契柯夫的短篇小说集
1、被雪橇撞了受伤
2、八十卢布
3、八等文官
4、没有
5、一个是兽医一个是中学教师
6、唾沫星子溅到将军身上
7、医生
8、实在是没看过。。
I. 我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人主要内容
我不是个童话里的人物,可连我都莫名其妙:我这个人忽然可以很大,忽然又会变得很小。妈妈爸爸上普陀山去玩。我说:“带我去好不好?”他们异口同声回答我说:“你不能去!你还太小!”
到了临出门的时候,妈妈嘱咐我个没完没了:“你在家里要听姥姥的话,你这个人已经不小!”爸爸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得意洋洋,背上背包:“不错,你都已经很大很大,在家应该帮助姥姥!”
请大家看,事情就是这样,说变就变,实在太妙:我这个人忽然可以很大,忽然可以非常之小。夏季,冬天住在哪里?夏季,冬天就钻进了衣橱,爬上了衣架,皮帽,绒衫,卫生衣,还有手套和它在一起。
夏季,冬天就躺进了储藏室,那里,它和滑冰鞋,和雪橇、滑雪板,安静地睡在一堆。
夏季,它住进冷饮店,和它做伴的有冰糕,还有巧克力、冰淇淋。等到雪花又飞,冬天抖抖身子,从衣橱里走出来,于是夏天躲进储藏室。夏天会不会躲在冷饮店?这我们可就不知道了——冬天到了;冷饮店锁着门。
(9)雪橇短篇小说扩展阅读:
任溶溶也是一位深受小读者欢迎的儿童文学作家。
他的儿童文学作品写得自然、亲切、风趣、幽默。创作有《小孩子懂大事情》、《给巨人的书》等儿童诗集,儿童诗《你们说我爸爸是干什么的》获全国儿童文学评奖一等奖;还有童话《没头脑和不高兴》、《一个天才杂技演员》,都拍成了美术片。
他的《妈妈为什么不去开会》等故事、短篇小说《我是个美国黑人的孩子》和一些儿童诗等作品。童话《没头脑和不高兴》中,作家用奇特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让孩子们带着自己的缺点一下成了大人,去做大事,并为他们安排了一些出奇、惊险的际遇。
这样,让孩子们看到了他们自以为无关紧要的小毛病的严重危害。《一个天才杂技演员》,向小读者说明本领并非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
即使聪明一点,不学或不肯勤学苦练,也得不到本领,有了本领也会荒废掉。这篇童话无论是形象的刻划,还是情节的安排,都是极度夸张的,自始至终充满喜剧的气氛。
这两个童话后来都由作者改编为美术电影,拍成后,更受到少年儿童的喜爱和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