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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雜志穿搭夏天

發布時間: 2024-09-04 12:41:07

『壹』 以前在《南風》雜志上看到了一篇題目好像是《桃之夭夭》的短篇小說,請問是哪一期的呀怎麼才能找到呀

總覺得是這篇。 不過好像是叫《君生我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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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孤兒,也許是重男輕女的結果,也許是男歡女愛又不能負責的產物。是哲野把我揀回家的。那年他落實政策自農村回城,在車站的垃圾堆邊看見了我,一個漂亮的,安靜的小女嬰,許多人圍著,他上前,那女嬰對他璨然一笑。

給了我一個家,還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名字,陶夭。後來他說,我當初那一笑,稱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哲野的一生極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歸國的學者,卻沒有逃過那場文化浩劫,憤懣中雙雙棄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倖免,發配農村,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勞燕分飛。他從此孑然一 身,直到35歲回城時揀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記憶里並沒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學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男同學罵我「野種」,我哭著回家,告訴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學,問那幾個男生:誰說她是野種的?小男生一見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聲,哲野冷笑:下次誰再這么說,讓我聽見的話,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種。

哲野牽著我的手回頭笑:可是我比親生女兒還寶貝她。不信哪個站出來給我看看,誰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誰的鞋子書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麵包,你們吃什麼?小孩子們頓時氣餒。
自此,再沒有人罵我過是野種。大了以後,想起這事,我總是失笑。

我的生活較之一般孤兒,要幸運得多。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書房。滿屋子的書,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書桌,有太陽的時候 ,他專注工作的軒昂側影似一副逆光的畫。我總是自己找書看,找到了就窩在沙發上。隔 一會,哲野會回頭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陽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靜靜的看他畫圖撰文。

他笑:長大了也做我這行?

我撇嘴:才不要,曬得那麼黑,臟也臟死了。

啊,我忘了說,哲野是個建築工程師。但風吹日曬一點也無損他的外表。他永遠溫雅 整潔,風度翩翩斷斷續續的,不是沒有女人想進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哲野差點要和一個女人談婚論嫁。那女人是老師,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她,總覺得她那臉上的笑象貼上去的,哲野在,她對我得又甜又溫柔,不在,那笑就變戲法似的不見。我怕她。

有天我在陽台上看圖畫書,她問我:你的親爹媽呢?一次也沒來看過你?我呆了,望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嘖嘖了兩聲 ,又說,這孩子,傻,難怪他們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鐵青著臉走過來,牽起我的手什麼也不說就回房間。

晚上我一個人悶在被子里哭。哲野走進來,抱著我說,不怕,夭夭不哭。

後來就不再見那女的上我們家來了。再後來我聽見哲野的好朋友邱非問他,怎麼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說,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邱非說,你還是忘不了葉蘭。八歲的我牢牢記住了 這個名字。大了後我知道,葉蘭就是哲野當年的女朋友。

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哲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包括讓我順利健康的度過青春期。

我考上大學後,因學校離家很遠,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時會問我:有男朋友了嗎?我總是笑笑不作聲。學校里倒是有幾個還算出色的男生總喜歡圍著我轉,但我一個也看不順眼:甲倒是高大英俊,無奈成績三流;乙功課不錯,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實在普通;丙功課相貌都好,氣質卻似個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學說話。在我眼裡,他們都幼稚膚淺,一在人前就來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現出來,太著痕跡,失之穩重。

二十歲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禮物是一枚紅寶石的戒指。這類零星首飾,哲野早就開 始幫我買了,他的說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幾件象樣的東西裝飾。吃完飯他陪我逛商場,我喜歡什麼,馬上買下。

回校後,敏感的我發現同學們喜歡在背後議論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為自己的身世 ,已經習慣人家議論了。直到有天一個要好的女同學私下把我拉住:他們說你有個年紀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誰說的?她說:據說有好幾個人看見的,你跟他逛商場 ,親熱得很呢!說你難怪看不上這些窮小子了,原來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臉慢慢紅起來,過一會笑道:他們誤會了。

我並沒有解釋。靜靜的坐著看書,臉上的熱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掃除。哲野的房間很乾凈,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領,買的時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雞心領的,我挑了這件。當時哲野笑著說,好,就依你,看來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輕點呢。

我慢慢疊著那件衣服,微笑著想一些零碎的瑣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發現哲野的精神狀態非常好,走路步履輕捷生風,偶爾還聽見他哼一些歌,倒有點象當年我考上大學時的樣子。我納悶。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電話,要我早點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飯。他刮鬍子換衣服。我狐疑:有人幫你介紹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頭子了,還談什麼女朋友,是你邱叔叔,還有一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會你叫她葉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葉蘭。

路上哲野告訴我,前段時間通過邱非,他和葉蘭聯繫上了,她丈夫幾年前去世了,這次重見,感覺都還可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准備結婚。

我不經心的應著,漸漸覺得腳冷起來,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飯店,我很客觀的打量著葉蘭:微胖,但並不臃腫,眉宇間尚有幾分年輕時的風韻,和同年齡的女人相比,她無疑還是有優勢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對我很好,很親切,一副愛屋及烏的樣子。

到了家哲野問我:你覺得葉阿姨怎麼樣?我說:你們都計劃結婚了,我當然說好了。

我睜眼至凌晨才睡著。回到學校我就病了。發燒,撐著不肯拉課,只覺頭重腳輕,終於栽倒在教室。

醒來我躺在醫院里,在掛吊瓶,哲野坐在旁邊看書。

我疲倦的笑:我這是在哪?哲野緊張的來摸我的頭:總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轉肺炎,你這孩子,總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麼辦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醫院。每每從昏睡中醒來,就立即搜尋他的人,要馬上看見,才能安心。我聽見他和葉蘭通電話:夭夭病了,我這幾天都沒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聯系。

我凄涼的笑,如果我病,能讓他天天守著我,那麼我何妨長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門口擺了張沙發,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動靜他就爬起來探視。
我想起更小一點的時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間里,半夜我要上衛生間,就自己摸索著起來,但哲野總是很快就聽見了,幫我開燈,說: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學,才自己睡。

葉蘭買了大捧鮮花和水果來探望我。我禮貌的謝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間躺下了。

我做夢。夢見哲野和葉蘭終於結婚了,他們都很年輕,葉蘭穿著白紗的樣子非常美麗,而我這么大的個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著,卻就是不回頭看我一眼,我清晰的聞到新娘花束上飄來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絕望的閉上眼。

黑暗中我聽見哲野走進來,接著床頭的小燈開了。他嘆息:做什麼夢了?哭得這么厲害。我裝睡,然而眼淚就象漏水的龍頭,順著眼角滴向耳邊。哲野溫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劃那些淚,卻怎麼也停不了。

這一病,纏綿了十幾天。等痊癒,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說:還是回家來住吧,學校那麼多人一個宿舍,空氣不好。他天天開摩托車接送我。臉貼著他的背,心裡總是忽喜忽悲的。

以後葉蘭再也沒來過我們家。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確信,葉蘭也和那女老師一樣,是過去式了。

我順利的畢業,就職。

我愉快的,安詳的過著,沒有旁騖,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麼也不能說,那麼就這樣維持現狀也是好的。

但上天卻不肯給我這樣長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暈到。醫生診斷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卻仍然知道很冷靜的問醫生:還有多少日子?醫生說:一年,或許更長一點。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並沒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請一個鍾點看護,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顧他。

哲野笑著說:看,都讓我拖累了,本來應該是和男朋友出去約會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還不是萬水千山只等閑。

每天吃過晚飯,我和哲野出門散步。我挽著他的臂。除掉比過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裡,這何嘗不是一幅天倫圖,只有我,在美麗的表象下看得見殘酷的真實。我清醒的悲傷著,我清晰的看得見我和哲野最後的日子一天天在飛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靜的照常生活。看書,設計圖紙。鍾點工說,每天他有大半時間是耽在書房的。

我越來越喜歡書房。飯後總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對而坐,下盤棋,打一局撲克。然後幫哲野整理他的資料。他規定有一疊東西不準我動。我好奇。終於一日趁他不在時偷看。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日記。

「夭夭長了兩顆門牙,下班去接她,搖晃著撲上來要我抱。」

「夭夭十歲生日,許願說要哲野叔叔永遠年輕。我開懷,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語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學報到,她事事自己搶先,我才驚覺已經長成一個美麗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樣孤苦。」

「邱非告訴我葉蘭近況,然而見面並不如想像中令我神馳。她老了很多,雖然年輕時的優雅沒變。她沒有掩飾對我尚有剩餘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來卻只會對我流眼淚。我震驚。我沒想到要和葉蘭結婚對她的影響這樣大。」

「送夭夭上學回來,覺得背上涼嗖嗖的,脫下衣服檢視,才發現濕了好大一片。唉,這孩子。」

「醫生宣布我的生命還剩一年。我無懼,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後,如何讓她健康快樂的生活,是我首要考慮的問題。」

……

我捧著日記本子,眼淚簌簌的掉下來。原來他是知道的,原來他是知道的。

再過幾天,那疊本子就不見了。我知道哲野已經處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臨終,他握著我的手說:本來想把你親手交到一個好男孩手裡,眼看著他幫你戴上戒指才走的,來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歲時他就幫我買了。

書桌抽屜里有他一封信,簡短的幾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時時以我為念,你能安詳平和的生活,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並沒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來,我似乎還能聽到他說:夭夭小心啊。

在書房整理雜物的時候,我在櫃子角落裡發現一個滿是灰塵的陶罐,很古樸趣致,我拿出來,洗干凈,呆了,那上面什麼裝飾也沒有,只有四句顏體: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
日日與君好。

到這時,我的淚,才肆無忌憚的洶涌而下。
我是一個孤兒,也許是重男輕女的結果,也許是男歡女愛又不能負責的產物。是哲野把我揀回家的。那年他落實政策自農村回城,在車站的垃圾堆邊看見了我,一個漂亮的,安靜的小女嬰,許多人圍著,他上前,那女嬰對他璨然一笑。

給了我一個家,還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名字,陶夭。後來他說,我當初那一笑,稱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哲野的一生極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歸國的學者,卻沒有逃過那場文化浩劫,憤懣中雙雙棄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倖免,發配農村,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勞燕分飛。他從此孑然一 身,直到35歲回城時揀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記憶里並沒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學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男同學罵我「野種」,我哭著回家,告訴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學,問那幾個男生:誰說她是野種的?小男生一見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聲,哲野冷笑:下次誰再這么說,讓我聽見的話,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種。

哲野牽著我的手回頭笑:可是我比親生女兒還寶貝她。不信哪個站出來給我看看,誰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誰的鞋子書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麵包,你們吃什麼?小孩子們頓時氣餒。
自此,再沒有人罵我過是野種。大了以後,想起這事,我總是失笑。

我的生活較之一般孤兒,要幸運得多。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書房。滿屋子的書,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書桌,有太陽的時候 ,他專注工作的軒昂側影似一副逆光的畫。我總是自己找書看,找到了就窩在沙發上。隔 一會,哲野會回頭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陽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靜靜的看他畫圖撰文。

他笑:長大了也做我這行?

我撇嘴:才不要,曬得那麼黑,臟也臟死了。

啊,我忘了說,哲野是個建築工程師。但風吹日曬一點也無損他的外表。他永遠溫雅 整潔,風度翩翩斷斷續續的,不是沒有女人想進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哲野差點要和一個女人談婚論嫁。那女人是老師,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她,總覺得她那臉上的笑象貼上去的,哲野在,她對我得又甜又溫柔,不在,那笑就變戲法似的不見。我怕她。

有天我在陽台上看圖畫書,她問我:你的親爹媽呢?一次也沒來看過你?我呆了,望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嘖嘖了兩聲 ,又說,這孩子,傻,難怪他們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鐵青著臉走過來,牽起我的手什麼也不說就回房間。

晚上我一個人悶在被子里哭。哲野走進來,抱著我說,不怕,夭夭不哭。

後來就不再見那女的上我們家來了。再後來我聽見哲野的好朋友邱非問他,怎麼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說,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邱非說,你還是忘不了葉蘭。八歲的我牢牢記住了 這個名字。大了後我知道,葉蘭就是哲野當年的女朋友。

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哲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包括讓我順利健康的度過青春期。

我考上大學後,因學校離家很遠,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時會問我:有男朋友了嗎?我總是笑笑不作聲。學校里倒是有幾個還算出色的男生總喜歡圍著我轉,但我一個也看不順眼:甲倒是高大英俊,無奈成績三流;乙功課不錯,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實在普通;丙功課相貌都好,氣質卻似個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學說話。在我眼裡,他們都幼稚膚淺,一在人前就來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現出來,太著痕跡,失之穩重。

二十歲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禮物是一枚紅寶石的戒指。這類零星首飾,哲野早就開 始幫我買了,他的說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幾件象樣的東西裝飾。吃完飯他陪我逛商場,我喜歡什麼,馬上買下。

回校後,敏感的我發現同學們喜歡在背後議論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為自己的身世 ,已經習慣人家議論了。直到有天一個要好的女同學私下把我拉住:他們說你有個年紀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誰說的?她說:據說有好幾個人看見的,你跟他逛商場 ,親熱得很呢!說你難怪看不上這些窮小子了,原來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臉慢慢紅起來,過一會笑道:他們誤會了。

我並沒有解釋。靜靜的坐著看書,臉上的熱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掃除。哲野的房間很乾凈,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領,買的時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雞心領的,我挑了這件。當時哲野笑著說,好,就依你,看來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輕點呢。

我慢慢疊著那件衣服,微笑著想一些零碎的瑣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發現哲野的精神狀態非常好,走路步履輕捷生風,偶爾還聽見他哼一些歌,倒有點象當年我考上大學時的樣子。我納悶。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電話,要我早點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飯。他刮鬍子換衣服。我狐疑:有人幫你介紹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頭子了,還談什麼女朋友,是你邱叔叔,還有一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會你叫她葉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葉蘭。

路上哲野告訴我,前段時間通過邱非,他和葉蘭聯繫上了,她丈夫幾年前去世了,這次重見,感覺都還可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准備結婚。

我不經心的應著,漸漸覺得腳冷起來,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飯店,我很客觀的打量著葉蘭:微胖,但並不臃腫,眉宇間尚有幾分年輕時的風韻,和同年齡的女人相比,她無疑還是有優勢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對我很好,很親切,一副愛屋及烏的樣子。

到了家哲野問我:你覺得葉阿姨怎麼樣?我說:你們都計劃結婚了,我當然說好了。

我睜眼至凌晨才睡著。回到學校我就病了。發燒,撐著不肯拉課,只覺頭重腳輕,終於栽倒在教室。

醒來我躺在醫院里,在掛吊瓶,哲野坐在旁邊看書。

我疲倦的笑:我這是在哪?哲野緊張的來摸我的頭:總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轉肺炎,你這孩子,總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麼辦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醫院。每每從昏睡中醒來,就立即搜尋他的人,要馬上看見,才能安心。我聽見他和葉蘭通電話:夭夭病了,我這幾天都沒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聯系。

我凄涼的笑,如果我病,能讓他天天守著我,那麼我何妨長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門口擺了張沙發,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動靜他就爬起來探視。
我想起更小一點的時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間里,半夜我要上衛生間,就自己摸索著起來,但哲野總是很快就聽見了,幫我開燈,說: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學,才自己睡。

葉蘭買了大捧鮮花和水果來探望我。我禮貌的謝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間躺下了。

我做夢。夢見哲野和葉蘭終於結婚了,他們都很年輕,葉蘭穿著白紗的樣子非常美麗,而我這么大的個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著,卻就是不回頭看我一眼,我清晰的聞到新娘花束上飄來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絕望的閉上眼。

黑暗中我聽見哲野走進來,接著床頭的小燈開了。他嘆息:做什麼夢了?哭得這么厲害。我裝睡,然而眼淚就象漏水的龍頭,順著眼角滴向耳邊。哲野溫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劃那些淚,卻怎麼也停不了。

這一病,纏綿了十幾天。等痊癒,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說:還是回家來住吧,學校那麼多人一個宿舍,空氣不好。他天天開摩托車接送我。臉貼著他的背,心裡總是忽喜忽悲的。

以後葉蘭再也沒來過我們家。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確信,葉蘭也和那女老師一樣,是過去式了。

我順利的畢業,就職。

我愉快的,安詳的過著,沒有旁騖,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麼也不能說,那麼就這樣維持現狀也是好的。

但上天卻不肯給我這樣長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暈到。醫生診斷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卻仍然知道很冷靜的問醫生:還有多少日子?醫生說:一年,或許更長一點。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並沒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請一個鍾點看護,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顧他。

哲野笑著說:看,都讓我拖累了,本來應該是和男朋友出去約會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還不是萬水千山只等閑。

每天吃過晚飯,我和哲野出門散步。我挽著他的臂。除掉比過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裡,這何嘗不是一幅天倫圖,只有我,在美麗的表象下看得見殘酷的真實。我清醒的悲傷著,我清晰的看得見我和哲野最後的日子一天天在飛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靜的照常生活。看書,設計圖紙。鍾點工說,每天他有大半時間是耽在書房的。

我越來越喜歡書房。飯後總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對而坐,下盤棋,打一局撲克。然後幫哲野整理他的資料。他規定有一疊東西不準我動。我好奇。終於一日趁他不在時偷看。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日記。

「夭夭長了兩顆門牙,下班去接她,搖晃著撲上來要我抱。」

「夭夭十歲生日,許願說要哲野叔叔永遠年輕。我開懷,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語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學報到,她事事自己搶先,我才驚覺已經長成一個美麗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樣孤苦。」

「邱非告訴我葉蘭近況,然而見面並不如想像中令我神馳。她老了很多,雖然年輕時的優雅沒變。她沒有掩飾對我尚有剩餘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來卻只會對我流眼淚。我震驚。我沒想到要和葉蘭結婚對她的影響這樣大。」

「送夭夭上學回來,覺得背上涼嗖嗖的,脫下衣服檢視,才發現濕了好大一片。唉,這孩子。」

「醫生宣布我的生命還剩一年。我無懼,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後,如何讓她健康快樂的生活,是我首要考慮的問題。」

……

我捧著日記本子,眼淚簌簌的掉下來。原來他是知道的,原來他是知道的。

再過幾天,那疊本子就不見了。我知道哲野已經處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臨終,他握著我的手說:本來想把你親手交到一個好男孩手裡,眼看著他幫你戴上戒指才走的,來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歲時他就幫我買了。

書桌抽屜里有他一封信,簡短的幾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時時以我為念,你能安詳平和的生活,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並沒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來,我似乎還能聽到他說:夭夭小心啊。

在書房整理雜物的時候,我在櫃子角落裡發現一個滿是灰塵的陶罐,很古樸趣致,我拿出來,洗干凈,呆了,那上面什麼裝飾也沒有,只有四句顏體: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
日日與君好。

到這時,我的淚,才肆無忌憚的洶涌而下。

『貳』 安妮寶貝的短篇小說哪裡找到

她主要給城市畫報寫了些,給你找了兩篇:

《城市畫報》第249/250期 安妮寶貝 《表演》
在他入睡的時候,她在房間的燥熱空調里呼吸困難。於是走進小廚房裡燒水。在落地鏡里看到自己的身體,和一張潔白面容。這張臉,彷彿會發出微光一樣。當然她知道自己在逐漸地變老。女人不是從25歲開始衰老。事實上,從16歲,就開始了。16歲,她就知道自己是什麼質地。時間的某些微妙時分,在心靈的摩擦之中總是這樣敏感,因此,何時何地,心懷淡淡傷感。不由自主,也不明所以。她在那時候就知道自己要開始變老。
午夜音樂台,播放喧囂熱鬧的日文和韓文的流行歌曲。沒有優美中文情歌。她喝掉玻璃杯里的熱開水,坐在沙發上,一時找不到其他的毯子或被子來覆蓋身體。就這樣在逐漸感覺寒意的空氣里,微微顫栗。沙發上散落他脫下來的黑色西服,長褲,白色襯衣,藍紅條紋絲織領帶,黑色小牛皮皮帶。她自己攜帶過來的行李箱子放在牆角,箱蓋打開著,露出裡面盛裝衣物和化妝品的袋子,纖維質地的箱子上有磨損碰撞的污跡,如同她沒有找到任何保障的赤裸身體。明天她下午兩點在機場登機,回去上海。當然,這兩張機票是他提供的。他提供:機票,酒店,高級餐廳,在免稅店買的奢侈品禮物。她提供:兩天的時間,被充分支配的年輕身體。這交換如何核算。當然,他們彼此的付出還有待時間的進行。
彼時,她在公司的業務飯局上第一次見到他。她所在公司的銷售部門,這一年最重要的任務,是要把生產的原料,推銷給這個德國大型跨國公司。他的交際和應付能力,用來對付他們這樣的本土公司推銷員,當然綽綽有餘。事實上,在整個飯局中,他的態度都略顯忍耐和敷衍。她不清楚上級怎麼能夠把他約出來,也許動用了非常復雜的人情關系。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明顯是浪費時間。他坐了約四十分鍾,完全是禮貌的緣故。然後找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從容離席。他收下了他們的名片。但誰都知道這不會有什麼用處。她一直都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只是感覺到坐在對面的43歲中年男子,不經意間用眼神審視她。對。那是一種審視。彷彿他能看穿她的質地,知道她安靜輕淡的軀殼下,隱藏著的拙劣而無力的生活。她盡力在離棄的庸俗的小鎮故鄉,她在上海謀生的生活,她與人合租的小而僻遠的房間,她一次大學戀愛終結之後始終沒有得到歸宿的感情。她在這直接的眼神中,低下眼眉,輕輕揉搓手指。這實在是卑微的境地。但她卻是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就知道,他是她不可能拒絕,也不可能得到的男子。
他在一個星期之後,給她發來一條簡訊。說,你的裙子真美。與你相襯。如果把頭發散落下來,編一條略潦草的辮子,就更相宜。他記住了她那一天晚上穿著的棉布的布拉吉。她很多衣服都是買了布料在小裁縫店裡製作,因為這樣價格低廉。而那個安徽來的女裁縫和她情趣相投,都喜歡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衣裙款式,古典的布料,落伍的設計。她那天穿的連衣裙,有打褶的裙擺,天藍底色上面淡淡的鳥翼暗影。她27歲,不善言辭,平時做的也多是文案工作,但因為有一張完美無瑕疵的臉,所以有時被用來在飯局上做個擺設也是應該的。他最終沒有接受他們公司的推銷。歐洲人辦事情很是清爽冷淡。但他要讓她明白,他對她敞開一條通道。他注意到她,並且很有興趣。
她是飄浮在這個龐大城市裡的一個微小分子。如同其他任何人。沒有家庭背景,沒有權勢,沒有優越的學歷資格,沒有光彩的職業履歷,沒有宗教信仰,沒有信念,沒有依傍,沒有在身邊任何事物中獲得過保障和信任,也沒有對自己的愉悅。她甚至覺得,對自己也沒有愛。因為她不愛自己的生活,不愛自己生活中的內容。她不過是用強盛的青春,聰明的頭腦,以及足夠強硬的願望,在上海,這個陌生的城市,生存下去。為了活下去的願望。試圖顯得略為愉悅略有尊嚴感地活下去的願望。只是我們如何來改造這世界?在上下班時間的擁擠地鐵里,擠在散發著臭味的人群里,恨不能把自己收縮成一張皮膜,才能獲得呼吸的空間。加班之後的深夜地鐵里,空盪盪的車廂發出呼嘯的風聲。慘白燈光下那些打瞌睡昏昏欲睡精疲力盡的人,臉色發青,肉體在衰老腐敗中。城市這樣的污濁,無情。金屬的質地。她回到自己位於楊浦區的簡陋租住屋,在窄小浴室的淋浴噴頭下,用滾燙熱水反復沖洗自己的頭發和身體。她當然知道自己是一個美麗的年輕的女子。如果她的存在沒有得到體現的價值,那麼她只能繼續攜帶著卑微,無聲無息地存活下去。如同黑暗泥土中的昆蟲。
一個月之後,他再次來上海開會,並與她約會。她換了另外一條布拉吉,嬰兒藍的細麻布,洗得很柔軟,淡淡褪了色,裙邊有些脫線。他看到她的濃密漆黑長發在左側編了一條鬆鬆的辮子,辮子中纏著細細的藍色和紅色的棉線,眼睛裡露出笑容。他帶她去古老建築改建的法餐廳里吃晚飯。燭光昏暗,牆上有大幅殘留的壁畫。她不知道怎麼吃西餐,一時略有慌亂,但最終決定不動聲色地按照自己最自然的方式來。用手攀開香草麵包,塗抹上黃油,放進嘴裡咀嚼。輕聲地不發出任何聲音。他與她交談,話題平易,思緒卻深沉真實。大學專業是數學,在歐洲得到碩士的學位,為了得到工作,又讀了商科管理碩士學位。娶過德國妻子,有兩個混血孩子,換了德國國籍。他獲得回中國工作的機會,來回在慕尼黑和北京之間。但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是蘇黎世。他說。我在那裡工作過四年,黃昏的時候騎自行車經過大湖,心裡很安寧。很多在歐洲的華人都嫌棄那裡冷清,但我覺得恰恰合適。大概我不喜歡熱鬧。我喜歡安靜,干凈的事物。
他說,我喜歡安靜的,干凈的事物。當然。她也是安靜的,干凈的事物的一個種類。他大概從小是那種學業優秀,熱衷體育,並且也潔身自好的優等生。但他不會掩飾自己對女性的興趣。因為他知道自己有資格。他在戀愛中希望獲得身體和情感的愉悅,需要一種充沛的平衡的清潔的關系。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有審美觀的男子。他不覺得一些關系裡有禁忌。吃完飯,他詢問她是否可以陪伴他去聽一場音樂會,是門德爾松和肖邦曲目的一個演出。因為路途不遠,他們步行前往。走過有高大粗壯法國梧桐的陳舊街道,燈光下的斑駁樹影浮動在臉上,衣服上,彷彿是在一種註定無法成形的未來中穿行。即使在初夏,這個男子也是挺括的襯衣,西服,皮鞋。沒有任何污漬,褶皺,破損,畏縮。沒有任何敷衍,懶怠,鬆懈,推託。在劇院里,剛剛坐下,頓感悶熱。他脫下西服,黑暗逼仄的觀眾席中,一股淡淡的男性香水氣息緩慢散發出來。是松木和苔蘚的味道。若有若無,百轉千折,曲徑通幽,滲入心扉。而脫衣之前,這氣味從未有任何泄露。她心底掠過一聲嘆息。眼睛看著緩緩拉開的絲絨幕布,心裡卻分崩離析。
音樂很好。優美,震動。是與地鐵,窄小浴室,發青的面容,沒有任何關聯的存在。身邊的人群,看起來也是這樣衣著光鮮,彬彬有禮,彷彿他們平時與她存在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她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這些人的存在。更沒有他的存在。散場後,她去洗手間。在鏡子面前補上一些唇膏,撲了淡淡一層粉。走到燈火通明的大廳里,華麗的枝形水晶燈如同夢魘。他已經穿上了西服,站在牆角邊,靜靜等待著她,看著她。她當然知道自己在這樣的環境里,此刻顯得更為美好。應該說,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煥發,過。
他帶著她回去西餐廳的停車場取車。在夜色和樹陰中,他的手已經搭上來,輕輕攏住她少女般的肩膀。他的手指,修長,清涼,散發著清潔的氣味。這手指輕而細膩地移動,撫摸她臉頰下面的肌膚,又延伸到耳垂,耳廓,然後輕輕觸碰她的上嘴唇,她的上嘴唇正中有一顆小小的凸起,平時看起來是細微的存在,但他顯然感知到它的意義。他撫摸著這凸起,彼此的皮膚蠕動著,她聽到他的喉嚨里發出粗重的呼吸。他身上散發出野獸般的氣息。灼熱。有力。彷彿正透過她單薄的衣裙,逡巡於她的肉體周圍。她突然覺得自己身體裡面一個開關被擰開。某種源泉正突破縫隙,流淌在她湖水般的身體之中。他傳遞過來的性感,如此敏感相投。彷彿他們的肌膚天生契合。這實在是危險的事情。
他們上了車。他的聲音變得低啞,他說,我住在浦東君悅,那裡有一個可以遠眺燈火的酒吧,如果你有時間,我想請你喝一杯酒。明天就要回去北京,下次不知道何時再見。她在黑暗中看著他的眼睛。她當然知道他要的是什麼。她可以給他。但她不願意輕率地交付給他。有些存在,如果要交付給一個註定會落空和破碎的未來,那麼這存在不能使她感覺富足,只是更貧乏和無助。她被他深深吸引,只是她知道這感情的命運是什麼。她堅定地告訴他,她要回家去。她也不想讓他送她回家,因為她所在的廉價偏僻路段,難以啟齒。他沒有勉強。在她指定的一個街口,放她下車。他恢復一貫得體的神情和微笑,彷彿剛才慾望激盛的邀請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試探。他說,我會再跟你聯系。你好好照顧自己。然後他的高級德國跑車引擎呼嘯,飛馳而去。
結果是,整整有兩個月,他沒有給她任何消息。沒有一個電話。沒有一條簡訊。彷彿把她徹底遺忘。彷彿是一種懲罰。她在對他的思念和渴望中,感覺到自己逐漸失去支撐的力氣。夏天臨近結束。她主動發了一條簡訊給他,你好嗎。最近一直都很忙嗎。她發完這簡訊,在羞愧和一種對結果的無望中,幾乎想關機了事。但出乎意料,他的簡訊回得極快速。他說,我很好。想念你。回去德國很長時間,剛到北京。她看著這簡訊,內心釋然,似乎幫自己找到理由。是,他一定工作繁忙。他去了國外。他依舊想念她。但在德國也可以發簡訊。為什麼他可以做到兩個月完全把她置身事外。來來回回的念頭,使她混亂不寧。更合適的理由是,他用自己的方式控制她。他等待她向他服從。給予他所需要的一切。而他如此自信,似乎認定她終究將會服從。
六個月後。他再次來到上海。依舊是一次重要會議。但開完會後,他邀請她跟他同去杭州,一天來回。他沒有提出在那裡過夜。一面冬天中的大湖,在雪光中荒涼安寧。她站在岸邊,點了一根煙。她知道他在旁邊默默看著她,她不用企圖掩飾自己的脆弱。一隻白色蒼鷺,長喙銜著一條銀白的的魚,從水草深處飛起,劃出一道銀白色弧線,飛向亭台的另一邊。藍色的光線充溢天地,明亮,寒冷。她突然有一種幻覺,覺得自己與他的一生,在此刻就得以了完美的終結。她與他的一生,就這樣過去了。在回程的車上,他放了音樂。車廂里暖氣充足。山地風景在高速公路兩旁飛速掠過。在別處的感覺很好,因為她暫時得以忘記自己的位置,自己存在的世界,自己的階級,自己無力並且灰淡的人生。她覺得疲累,歪著頭就在座位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看到車子已經進入了上海市區,車子在收費站排隊等候,燈火明滅。她的身上蓋有薄羊毛毯。他關了音樂。默默看著她陰影中蘇醒過來的恍惚面容,然後俯身過去親吻了她。
她在他的脖子上吻到熟悉的香水氣味。是在音樂會的黑暗中使她分崩離析的氣味。她依舊有一個選擇的機會,他在明天上午回去北京。如果對他服從,他會給予她更多的東西。他在談話中,幾乎是明顯地暗示過她。雖然沒有明說利益的內容,但她知道,如果他們的關系由他支配,他可以為她做出許多:幫助她去歐洲進修讀書,或者幫助她調換工作,或者給她另租一套房子。也可以每個月給她錢,讓她什麼都不做。他是否可以,這是他的問題。而他是否願意把這可以變成實踐,則是她的問題。她,必須,要,首先,向他做出,服從。彼此敏感相投的性情,即使沉默無言,也完全可以感知到對方的意志和需索所在。只是這依舊是懸殊的途徑。他們感情的目標和屬性,完全不同。她看著他身上那件那昂貴的毛呢大衣,色調內斂,毛絨上面好像撒了一層零星的白霜。她內心酸楚地思忖,自己只不過是想保留一些些尊嚴,可以鄭重地,公正地,自由地,去戀慕他。雖然他們階級不同,分屬的世界不同,彼此能量完全不能勢均力敵。但是為什麼,她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愛他。哪怕只有一點點時間。
也許這註定是一次一敗塗地並且不會出現任何意外的戰爭。如果她做出服從,她真實而卑微的愛情,將使她墮入黑暗深淵。肉體上的沉墮,帶來精神上的依賴。但事實上沒有任何未來存在。比他小16歲的自己,單身的自己,一無所有的自己。照照鏡子,就能知道,自己不過是一顆被擺布的棋子。而如果她沒有做出服從,也許她拒絕了某種危險的可能性,但這段感情,依舊是她的劫難。她對他的思念,渴望,嚮往,與日俱增,閃閃發光。
第二次拒絕,換來的懲罰是,他在接下來的四個月里依舊杳無音訊。她固執地抵擋了很長時間。也不與他有任何聯系。她的自尊和卑微劇烈交戰,無地自容。如常地擠公車上班,在辦公室的小格子間里對牢電腦十個小時,吃盒飯,有時加班到凌晨獨自打車回家。她意識到自己在苟且卻堅硬地生活下去。日子一天一天流逝。沒有任何餘地。沒有任何機會。她在雙休日也全無交際,長時間放著崑曲的CD,有時就在寂靜中入睡。醒來時,在黑暗的房間里,聽到清冷絲弦。一陣一陣,從無意識的昏睡中,斷續而驚悸地醒來,心有刺痛,彷彿被一條絲線勒緊。有時凌晨再也無法入睡,在單人床上坐起來,對著狹小擁擠的卧室,默默抽煙,直到天色破曉。她最終可以確定兩件事情,一,她的身體和精神,經由他帶來的那些記憶,開始嚮往和憧憬他。二,他沒有愛她。也不會愛上她。
在他失去音訊的六個月後,她有了一次約會。是在網上徵婚網站認識的陌生男子,看過照片,MSN聊天過一段時間。他也是漂流在上海,做軟體開發,在張江工作,職業和收入尚可,有結婚的意願。他們約在太平洋百貨的二樓咖啡店。他比照片上看起來要矮小。頭發有些油膩,衣服上散發酸澀的氣味。坐下來點了東西吃,經常掉落食物,一會就把桌面和餐巾搞得污跡斑斑。但是,他還是有著朴實和憨厚的笑容,像個埋頭於工作而與現實脫了節的大孩子。他的心靈也沒有成長。談不出任何敏感的細微的話題。貧乏的寒暄。也許他對她比較滿意。他說,他目前攢的錢足夠付掉一套100平米左右房子的首付。以後兩個人同心協力,慢慢付清房子的貸款,還可以再買個車。他說,其實他覺得最皮實的車是捷達。樣子是普通了一點,但的確方便,耐用……
禿瓣杜英的特徵是什麼?
這種樹,樹干端直,四季常掛幾片紅葉。
她的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一小段對白。那時,他們是在杭州的植物園里,站在石堤上,看著眼前一棵大樹。其實,它不過也就是一棵形貌普通的樹,樹干,枝葉,沒有分別。但的確總是有幾片紅葉,突兀,細微,存在於大簇綠葉之中。彷彿是它靈魂深處執著的不甘願的無法釋然的孤立的無助的勢不可擋的也是強硬的牢固的唯一的一脈精神。如果沒有這幾片紅葉,那麼它就不是它。不是這個概念中的它。它就與其他一切沒有任何分別。
她漸漸失去對聆聽的意識。空氣中浮出的,都是他的香水氣味,若有若無,百轉千折,曲徑通幽,沁入心扉。在黑暗逼仄中,在分崩離析中。他的手指,觸碰到她的上嘴唇中的凸起,熟練而溫柔的手勢,他的親吻,充滿柔情而粗暴有力,清涼皮膚和濕潤粘膜彼此蠕動的感覺……她的身體,其實早就被他啟動。她的內心也做好了准備,接受他以更多野蠻的力量襲擊和破壞她。這是她對他的接納。女人的肉身,只有在被占據的時候,發出的那種空空的回聲,才是存在感。而平時,不管它美麗與否,年輕與否,它不過就是一具軀體。他們即使無時不刻在運動,也是停頓的。就如同獨自去旅行,漸行漸遠,走到內心裏面,那其實是一種封閉,缺少對照和啟示。只有當另一個人侵入這具肉體,它在回聲中復活。疼痛,力量,溫柔,需索,間斷而連續,交替而有序,分明而果決。秘密和羞恥,在黑暗的走廊盡頭,如同華麗枝形水晶吊燈。搖晃,閃爍,璀璨。你聞到來自身體深處的血液的味道。咸澀,酸楚,隱匿而強烈的氣味。這的確是一種深刻的自我存在。
她拿起手機,在凌晨一點的時候,給他發了一個簡訊。她寫,你在哪裡。然後她把手機放在枕頭邊等待。一直到凌晨五點,他都沒有回簡訊。她睡著了。剛好是周六,她可以睡到中午十二點,而事實上,在十二點,她是被手機的聲音吵醒的。屏幕上顯示的是他的號碼。他第一次給她打電話回來,聲音很平靜。他說,你好嗎。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她也感受到了他聲調中的感情。他們這樣敏感相投。只要碰觸在一起,就會發出電流嘶嘶的聲音。他也是知道的吧。他什麼都知道。但他有自己的取捨。
他說,他此刻在德國。大概兩周之後回北京。已經在歐洲待了三個月,為工作,也為家庭。和妻子之間有一些問題存在,需要解決。他坦白說起自己的私生活,說在北京有一個半固定的女朋友,有時候在他的別墅里居住,從他抵達北京開始,已有三四年的交往。女朋友現在也到了30歲,從英國讀書回來,漂亮優秀,在一個昂貴奢侈品品牌擔任要職,為了他,一直沒能夠結婚。當然,他不可能輕易離婚。他斷續說了很多,情緒消沉,卻又坦然。這對話,真實深刻,如同在一對相交數十年的老友之間發生。她一直聽著。然後他說,你的辮子有沒有比我們去杭州的時候更長一些。我經常會想像某個晚上,解開它,看著你微微蜷曲的濃密長發鋪散在枕頭上的樣子。我在歐洲給你買了布料。你要做布拉吉穿。我從來沒有見過能夠把布裙穿得這樣好看的女人。他又說,等我回到北京,工作會很忙碌,沒有時間來上海。你能過來嗎。我給你買好機票。
她遲疑了數十秒。她知道。她只是希望,能夠保全一些些自由,一些些尊嚴。可以把自己的情感交付給她,而不是被他掠奪。但是。她知道面對的現實本質嚴酷。要麼還能得到一個時刻。要麼,就什麼都沒有。她知道她已經沒有時間。再沒有任何機會。這就是這個戰爭的本質,她,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愛他。她說,好。我去。
在飛機上,她覺得疲憊。兩個小時飛行,昏昏欲睡。眼前浮現出暗藍天空中,一行一行發出亮光的紙燈。那時,他們在杭州湖邊,吃完晚飯,在出發回上海之前,有一段時間用來散步。有人在湖邊放孔明燈。用竹篾和白紙糊起來的圓柱形大燈,托住燈底,點燃浸泡了酒精的脫脂棉,燃燒使空氣溫度升高,浮力托起燈體。發出光亮的紙燈,緩緩上升。松開扶持的手,燃燒著火焰的燈,以一種有序的力量,穿越樹梢,飄向湖中高空。在極為高遠的空中,排滿一行一行的紙燈,緩慢而安靜地飛行。它們是被放置了願望而開始出發的,這些美麗的虛幻的光明的流離的紙燈。火焰有燃盡的時刻。余焰燃燒了紙燈,白紙燒成黑色,墜落在湖面上,彷彿破碎的燈籠。湖面上漂滿依舊成型的黑色塵埃,在波浪起伏中涌動。他就在她的身邊。氣息和熱量,觸手可及,卻不可佔有。她的心底,對自己許下一個願望。彷彿經過一片森林,看到一棵花樹。無論如何,也要在繁盛花枝下做一次祈禱。因為,因為,因為無常和貪戀不甘,總是惺惺相惜。守候在數量有限度的柴堆旁邊,觀望火焰。你知道余燼冷清。你知道黑夜漫長。你知道孤影搖動。你知道時間在流動能量。幻覺註定不能固定成形。不去擦拭它。它也在褪色。不去裁剪它。它也在破損。
當你若有所思的時候,你像一個孩子。你就像我的小女兒。他說。
但真相顯然並不是如此。當他冷靜地擺布她的身體的時候,她知道她只是作為容器存在。
那一個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她看見自己佇立在一個高高懸空的窗檯上,即將開始一段表演。是一場高難度的舞蹈,還是一段柔術般的技藝?雖然心有畏懼,但她打算開始。屏住呼吸,一躍而下,手足搭住窗檯邊緣,全神貫注,心懷畏懼,然後倒掛下頭,呼出深長的呼吸。身體的每一個關節,每一塊肌肉,都需要高度的柔軟,和諧,專注。底下一片黑暗,看不見任何一個觀眾的面容,昏暗中卻是人影憧憧。那麼她是在為一處黑暗還是為面目不清的陌生人表演?但是她已經盡力。她以為自己已經完成,但卻悚然間發現,自己的頭發處有一個紕漏,那裡居然別著一隻廉價的塑料發夾!扁長形的,暗紅色的,是她在屈臣氏超市買的塑料製品,晚上卸妝的時候,用來把劉海別在頭頂,這樣可以露出全部的前額清洗。每一個夜晚,她別上這個紅色塑料發夾,在鏡子中看著自己卸去脂粉的面容,年輕,蒼白,微微發青。她的生命在這樣的時刻,呈現出無比真實的質地。無處躲藏。而在這樣重要的時刻,她居然還頂著它。她的表演。最終呈現的,或她自己曾經試圖實現的,是一次竭力的完美的超脫自我的技藝,還是一次因為頭頂這枚引人注目的塑料發夾,而導致的終結性的落空?幸好。天亮的時候,夢也就結束了。

『叄』 短篇小說 | 掙脫

許輕輕突然不想結婚了,在她醉酒向周席求婚的48小時後……

1.

事情是這樣的,許輕輕去參加同事的婚宴,喝的有點多,醉眼朦朧中,眼見新娘和新郎在光影交錯中幸福地相擁,周圍簇擁著浪漫的花海和熱烈鼓掌吶喊的人群,她眼裡漸漸起了霧,心底瞬間涌現出一股沖動和憧憬,這種激情在她打車到家後仍久久不息。於是,手拿新娘捧花的她在男友周席進屋的一瞬,踉踉蹌蹌地迎過去,單膝跪地,仰起臉說:「周席,你願意娶我嗎?」

周席剛到家就遇到這么大的陣仗,一瞬間是懵逼的。他看著眼前的許輕輕,臉紅紅的,眼神迷離,嘴上的口紅有些調皮地脫離了嘴唇向周邊蔓延開去,是她喝多了酒後特有的狀態,鬆弛又肆無忌憚。他愛死了她這種狀態,走上前去扶起她:「小傻瓜,這是鬧的哪一出?」

「你就說願不願意嘛?今晚看到人家結婚,真的好幸福好感動啊!」許輕輕微微地撒著嬌,她很少有這樣的柔軟狀態,這得益於酒的功勞。

「願意願意,你此時讓我上天摘月亮我都願意……」周席對這樣的許輕輕毫無招架之力,嘴裡一邊附和一邊攬著她走向卧室......

第二天醒來,許輕輕忍著頭疼坐起來,端起床頭櫃上的涼白開先灌了幾口,又揉揉太陽穴發呆了幾分鍾醒盹,然後轉頭去看身旁的周席。濃密的發量,粗獷的眉毛,比她還要小的瓜子臉,胡茬颳得清清爽爽。這一輩子就是他了嗎?這人真的要成為她的老公了嗎?她心裡有點微微地不確定。好在下一秒,周席就睜開了眼,然後側過身用手肘撐住頭,看著盯著他的臉呆愣的許輕輕,調侃到:「咋?一大早就用色眯眯的眼神盯著老公了嘛?」他故意把「老公」倆字咬的很重。

「噫~~~去,去你的。」許輕輕對「老公」倆字很不適應,渾身一激靈,拿起枕頭就朝著周席身上的被子砸去……

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打打鬧鬧,像兩個玩伴,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往,倒也其樂無窮。

「我昨晚一激動就跟我媽打電話說咱們要結婚的事了,我媽很開心,說要陪你去選婚紗呢。還說結婚後你可以辭職在家當全職太太,反正我們家也不差你掙的那點錢。」周席一把攬住許輕輕的肩膀,還學著周星馳的話說,「回頭我養你啊!」

許輕輕對於未來的婆婆只覺得壓力山大,那是個比她媽還要強勢還要說一不二的人。

「啊,你媽要陪我選婚紗啊?這個就算了吧。咱倆去就行了。」許輕輕抗議著。

「我媽也是好意,不過你要不喜歡那我就不讓她來了。」周席附和著。

可是在試婚紗那天,他媽還是悄無聲息地來了。在許輕輕穿好一套,打開簾子想給周席顯擺多麼漂亮的一刻,簾子後的臉卻變成了他的媽媽,笑得隨和又刻意。許輕輕尷尬地打招呼,背著他媽跟周席擠眉弄眼地詢問她怎麼又來了,周席聳聳肩,臉上的表情有討好和無奈。

許輕輕很喜歡身上試得這一件,一字肩,可以把她的脖頸襯得修長又纖細,胸前微微的小V,即不太過又不太保守,腰部有著一朵白色玉蘭花的刺綉,點綴得高雅脫俗,裙擺大大的,長度剛好及地,最驚艷的是整個婚紗上面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細閃,許輕輕可以想像到在婚禮現場燈光的照耀下,那將會怎樣似星辰般的美麗,到時候再配個長長的頭紗,啊,堪稱完美。許輕輕喜歡完美。

「吆,美的嘞~不過,嘖......看著是不是有點太露了。唔......再試試這件、這件......多試試總沒錯。」周席的媽媽圍著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去架子上給她挑選她認為更適合的樣式。

許輕輕擺擺手把周席招來小聲地對他說:「我就喜歡這件,就這件了。你跟你媽說說別讓她......」在他媽眼神飄過來的一刻,許輕輕忙擺好笑臉住了嘴。

周席便過去對他媽說:「媽,輕輕喜歡那件,就定那件了吧。」

「哎呀,你懂什麼咧~這婚紗嘛,就得多試試。」邊說著邊拿著一件遞給許輕輕讓她試。

許輕輕無奈,只能去試。試來試去,他媽媽終於選中了一件,蕾絲紗紗的七分袖,肩膀裹得若隱若現,倒也不能說難看,但不是她許輕輕喜歡的啊。

周媽媽倒是在一邊直誇:「好看的嘞~」轉頭就對店員說,「就定這件吧!」

許輕輕急得對著周席狠狠瞪眼,換好衣服後,周席終於醞釀半天對他媽說到:「媽,是我倆結婚又不是你,我們喜歡那件。」

「好好好,聽你們的。」周媽媽邊說著邊推著他們出了門。

可轉頭第二天,送來的婚紗還是周媽媽選擇的那件,許輕輕看到後憤怒地把婚紗摔在地上,心裡的感受像是她高中前的那段時光。

2.

許輕輕出生在一個小縣城,父親母親都是老師。她的家庭要說大富大貴談不上,但也可以說是書香門第了。小地方的人總是對有學問的人充滿尊敬,何況家家都有孩子,總要在老師手下讀書寫字學知識。所以,許輕輕家在當地也頗有自己的一點地位,這也便造就了許媽媽說一不二的性格。許媽媽非常注重對孩子的教育,在一分之差便差上千名次的高考大省,這條道路向來都是競爭慘烈頭破血流,她希望孩子有個更穩固的未來。

在母親天天的耳提面命中,許輕輕自小便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懂事」,當然這個懂事主要體現在學習上。許輕輕上學很早,小學初中,總是班裡最小的一個。她上課總會坐的板板正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放學到家後的第一件事總是先去完成作業。她不愛說話,不懂社交,內心有著敏感、膽怯和自卑。孤獨是有的,她偶爾也會無意識地隔著玻璃盯著窗外樹上的鳥兒,看它們清理羽毛,看它們嘰嘰喳喳的竊竊私語,然後一起呼啦啦地飛向天空。偶爾她也會在課間望著嬉笑打鬧的同學,眼中充滿著艷羨的光芒,可等她回過神來,又一頭扎進了課本里。

日復一日中,她學會了和孤獨和平共處,也在踐行著母親賦予她的「正確」使命。雖然有時也會被欺負,但她也算順遂地在父母安排的重點學校重點班級里度過。她也不負母親的期望,學習一直都是數一數二。

但她覺得母親從來就沒有滿意過。在她小學考第一蹦跳著把試卷拿回家時,母親看一眼就說:「你看看你錯的那道數學題該錯嘛?是不是馬虎了?下次要好好檢查。如果你高考時因為馬虎錯題,你知道後果吧。」如果是她數學考了滿分時,母親就會說:「不要因為這次考的好就驕傲,快去預習下一節的課程吧。」總之,從小學開始,「高考」倆字就被母親強迫融進了她的血液里,學習是她所有的生活。當然,在衣食住行上,母親從來不曾虧待她,只是,她所有的努力也不曾博得母親的一笑,她從來不記得母親抱過她或者誇過她。而她的父親,在許輕輕的記憶里,父親總是很忙,忙著備課上課,寫教案,批改作業。她記憶里的父親總是躲在書房裡,許輕輕從門口看到的全是她的背影,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模糊又遙遠。

3.

叛逆會遲到但從不缺席,在許輕輕臉紅心跳地偷偷看高中男同學給她寫的情書時,在她看到班裡的氛圍在悄悄變化時,她意識到還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那個世界看起來那麼的歡樂、無序、飛揚、無所顧忌,像一塊磁鐵一樣深深地吸引著她,她想靠近卻又不敢。她不敢早戀,不敢逃課,不敢去網吧,不敢像教室里後排的那些女孩子一樣披頭散發,擦脂抹粉。她在她們肆無忌憚地歡聲笑語中看到一個叫做「青春」的東西,而她沒有。她的青春里只有做不完的作業,刷不完的數學題,背不完的英語單詞和做不完的噩夢。她時常夢到數學考了零分後,母親站在背光處望向她時那失望又憤怒的眼神,和她無助又無措地躲在房間的陰影里默默哭泣的場景,盡管這場景從不曾發生過。

16歲之前,許輕輕一直走在一條辛苦寡淡又正確的道路上,除了學習還是學習。16歲之後,她終於跳起來扒著窗檯隔著玻璃看到了外面繁雜的世界,車水馬龍的巷子里,無邊無際的夜空中,充斥著歡笑,溫情,打鬧;自覺,強迫,謾罵;算計、墮落、罪惡。那復雜色彩的明媚閃耀著她的雙眼,那陰暗刺激的窺探沖擊著她的內心,她彷彿一尾縱情一躍後看到大千世界便強烈渴望上岸的魚,即留戀水裡的安全安心,又憧憬岸上的無限風光。於是,在父母的不知情中,她的思想正漸漸萌芽,渴望長大,然後漏出獠牙去跟世界搏鬥。

許輕輕第一次開始了跟內心對話,問自己想要什麼。當然她是沒有答案的,她還不習慣於自己對自己說話,她還在父母對她灌輸的話里打轉。況且高考的倒計時也已提上日程,容不得她三心二意。刷題刷題刷題,月考月考月考,班裡籠罩著持續的低氣壓,她盡力安撫好自己內心的兵荒馬亂,完成這十年寒窗的最後沖刺。理所應當的,她報考了父母推薦的專業,向著父母設定的最穩固順遂的人生之路邁進。

等等,且慢,為什麼是理所應當而不是理所當然呢?

因為許輕輕並沒有那麼選,她內心的獠牙在一日日壯大。讓我們退回到她報考的那一天,在父母推薦她考個本省的師范大學,畢業後直接在省會城市當老師的建議下,她第一次弱弱地表達了自己的反對。在父母的錯愕中,她溫柔又堅定地選擇了離家很遠的一座城市裡的設計專業。

帶著父母的不解、爭吵、責罵和留戀,許輕輕坐著火車第一次離開故鄉的那片天空,她覺得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自由的味道。她終於像兒時隔著玻璃看到的鳥兒那樣,開始了翱翔。在轟隆轟隆的火車聲中,她第一次睡了一個踏實的覺。她的內心全然沒有要離開家的茫然和惆悵,只有對未知的好奇和對大學生活的憧憬。

4.

那是許輕輕第一次的反抗,小試牛刀後,她為自己握住了自己的人生而喜不自禁。可如今,難道一切又要退回去嗎?

許輕輕心思不定,難道僅僅因為一個婚紗,就要悔婚嗎?許輕輕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而身旁的周席,鼾聲如雷,在焦躁又安靜的夜裡顯得那麼的突兀和矛盾。

其實認識周席並不是什麼浪漫的邂逅,而是人為的撮合。在她離30歲還差一年的敏感關口裡,在父母看她遲遲沒有一個穩固像樣的男友時,終於坐不住了,逼著哄著瞞著鬧著托這個親戚找那個同事用盡了所有的社會關系來為她相親。他們便是在一次的相親中認識。父母滿意於他的家世,他滿意於她的身高和外形,於是在不咸不淡中,他們開始了交往。

那時的許輕輕正處在一種焦慮和矛盾的心態中。大學四年一晃而過,在考研失利後,她腦袋裡裝著些許的專業知識、些許的穿搭化妝技巧、些許的信念和熱忱便一頭扎進了社會這個大熔爐里進行鍛造。只是當時的她沒有想到,這個過程會那麼的緩慢而痛苦。

起初的幾年,她也有過一段愜意又自在的時光,可後來不知怎的,世界彷彿一瞬間就變得焦慮又浮躁,她被迫裹挾在這股洪流中。城中村拆遷導致房租大漲,「996」體制開始盛行,「內卷」變成了常態化,一批一批的年輕人源源不斷地襲來,她仿若前浪,被推擠在沙灘上。甲方的無知和挑剔,老闆的變態和壓榨,在又一次加班到凌晨回到家時,她突然發現眼角起了一道若隱若現的細紋,才猛然發覺,她馬上就要三十歲了。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沒有她的一磚一瓦,事業讓她透不過氣,戀人還不知在哪貓著跟她玩捉迷藏,還要用多少的時間為代價才能換取她想要的生活呢?她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選擇,如果當初聽從父母的安排,選擇當老師,是不是要更輕松一些?但是這內心的些許猶疑她不能也不想對家人提起,只能盡力減少回家的頻次,來躲避媽媽口中那個自己早已脫軌的人生。她不願面對,不敢承認,可是當她在微博上看到相親角中那些三十多歲的女人,被冠以「大齡剩女」的稱號,被安排、被挑剔、被比較時,她變得更加的焦躁不安。這個社會總在告訴她,一個女人沒有家庭,就怎樣都是失敗的。她便是在這樣一種年齡焦慮和內心猶疑的狀態下,接受了父母的安排,認識了周席。

周席配她,哪哪都不為過,除了一米七六的他站在一米七四的她的旁邊稍顯不足外。他有著掙錢能力遠超於她的家世,外貌清清爽爽,脾氣溫和穩定,愛干凈,不嬌氣,會做家務,愛玩愛鬧有趣。只是,就算最開始的熱戀期,他們也只是像玩伴一樣吃喝玩樂。許輕輕總覺得,周席像個孩子,不懂她。他不懂她愛的那些虛無縹緲的浪漫,當她看到一段驚艷的詩句發給他後,他只會說牛逼牛逼;當她跟他分享拍的藍天白雲月掛柳梢星河璀璨時,他只會回她一個大拇指的表情包。他不懂她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也不懂她的言不由衷口是心非。他是淺顯直白的,而她是復雜內斂的。

但若要說她對他沒感情,她許輕輕自己都不信。她喜歡他的簡單直白,不用費心去猜;喜歡他刮干凈胡茬的臉,清爽又白凈;喜歡他望著她時的眼神,溫柔又深情;喜歡他的笑鬧和關心,有趣又溫暖;喜歡他早晨醒來後的偷吻,甜蜜又溫馨;喜歡和他一起的吃喝玩樂,無憂無慮。可是她也討厭他在每次矛盾後的退縮,討厭想跟他好好溝通時他的玩笑,討厭他無論對誰都是那麼溫和不知反抗。許輕輕真實的自己其實脾氣很大,但他們從來沒有好好的吵過一次架,她每次積攢的怒氣都像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柔軟沉悶,毫無著力點,閃的她心累。

其實許輕輕周邊結了婚的小姐妹都誇周席好,她們說:「你真是矯情,你不知道一個情緒穩定的男人有多難找」「就是就是,你們也趕快結婚吧,年齡再大可就找不到這樣家世的了」「過日子嘛,也就那樣,誰還會真找個愛得死去活來的去折騰婚姻啊」「是啊,年齡大了也就折騰不動了,跟誰遲早也是平平淡淡的過」......

只有她閨蜜對她說:「你問問你自己想要什麼?忠於內心吧,不然你總會糾結到底的。」

想要什麼呢?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呢?她不知道。從小是父母安排的生活,接著是她和父母咬牙對抗著的生活,後來的她好像一直順著一股潮流在隨波逐流,逐漸她好像已經淹沒在這條時光長河中。周遭的眼光審視著她,言語吞噬著她,於是,她不自覺地感到惶恐焦慮。她想順著這條河流走啊走,可是怎麼也追不上,她怎麼樣都顯得格格不入。同齡人早已結婚生子、買車買房,過看起來熱氣騰騰的生活。到她這兒怎麼就是不行,她彷彿卡在了這兒,無法和自己、家庭、世界和解。

但她知道她不想要什麼,她不想要再去過那種被束縛被管控的人生,她不想活在迎合別人的期待里,她不想她人生的意義只是婚姻丈夫孩子和吃喝拉撒睡。一定還有些別的什麼,一定還有一些值得終生為此追逐的東西,只是她還沒找到。馬上三十歲了,常言道三十而立,而她,除了能夠養活自己外,一無所有。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5.

許輕輕想起了剛畢業時一個人的生活。那是一段最為愜意的時光。

那時的她充滿著對工作的熱情和對新生活的期待。剛入職場,雖然工資少但工作輕松。她在公司旁邊兩公里處的小區里租了個房子,四室一廳裡面的一間,價格不菲。不過她喜歡那個客廳里整面牆都是大大的落地窗,一打開大門入眼就是明亮又開闊的視野,從22樓的落地窗往下看是小區里建的雲彩狀的游泳池,池邊種著棕櫚樹,建著木頭小亭子。池裡的水映著蔚藍的天,如一幅畫。早晨在客廳可以看到緩緩升起的朝陽,傍晚可以透過廚房的窗戶看夕陽西下。她自己小屋的飄窗上,放著她的整個世界。她在飄窗上鋪了塊地毯,上面放著靠枕和小桌,桌子上的花盆裡養著吊蘭和綠蘿,生機勃勃,地毯的角落裡擺著厚厚的一疊書。每天傍晚下班後,她都帶著耳機踩著輕快的步子悠閑地走回家。

那個夏天,許輕輕看了一場又一場的夕陽和晚霞,吹過一場又一場的微風,時光悠長而緩慢。每次到了家,她都能感到無邊無際的從心底散發出的暢快,那裡的整個空間都是屬於她。她時而躺著靜靜聽歌;時而坐在飄窗上透過玻璃看遠處的萬家燈火;時而拿著瓶酒喝到微醺,讓輕飄飄的思緒漫步目的地游盪;時而和朋友通通電話視視頻暢快地聊聊天;時而收拾收拾房間打理打理花草。當然更多的時候,她靠在飄窗上,看一本一本的閑書,看毛姆的月亮和刀鋒,看弗蘭克爾寫生命的意義,看麥家的人生海海,看被討厭的勇氣,看米切爾的亂世佳人,看武志紅的心理學,看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他們都在說你永遠有能力選擇自己的人生,其實不是他們在說,而是她在拆解。她拆解著作家的世界,體悟著自己的人生。

她心裡的獠牙已然長大,只是被她刻意壓制著,她仍然想試著去過一過大家都在過的正確人生,不出格,無意外,趕在三十歲前結婚,然後生子,餘生為家庭不遺餘力。她也盡力去試了,她都求婚了,父母都知道她要結婚了,然而,她怎麼忽地就不篤定了呢。

望著身旁的周席,看他沒心沒肺地酣然入夢,許輕輕都氣笑了。周席完全看不到她這兩天的心不在焉,也看不到她這兩天的神情恍惚。許輕輕覺得周席可真是幸福,可如果我來打碎他的這種幸福,是不是太過殘忍。

6.

清晨的陽光又一次的升起,許輕輕早早的就醒來在廚房煮咖啡,看到周席飄過便漫不經心地說了聲早。

周席飄過去後突然又嗖地飄了回來,扒著輕輕地肩膀輕嚎:「呀,輕輕,你看看你的那倆熊貓眼,昨晚是不是又背著我刷劇了,我們可說好一起看的。」

許輕輕一陣大無語,有氣無力地回:「走開走開,誰背著你刷劇了。」

「反正不許你自己先看,等晚上我們一起哈」說著周席就跑向了廁所。

許輕輕望著周席的背影,心裡暗暗苦笑:這傻孩子,是真長不大。可轉頭她又羨慕起來。她羨慕周席什麼都不在乎地沒心沒肺,羨慕他在父母的管控下也能無憂無慮的生活。她自從16歲對這個大千世界管中窺豹開始,就想要過一種由自己掌控地肆意灑脫的生活。可是跟周席一起不行啊,她許輕輕早已不是一個無意識的瓷娃娃,她早就逼著自己去認識建構一個屬於自己的夯實三觀,怎麼可能再去以婆婆的指令行事,以夫家的責任為己任,以周圍人的眼光為行事准則,那豈不是又退回到16歲之前那種混沌人生了嘛。而且,許輕輕開始意識到最為關鍵的問題,她可能沒有那麼愛周席。周席會用她最愛的書墊桌角,用她最愛的香水噴廁所,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了解珍視過許輕輕所愛的東西。她和他只能做玩伴,他沒辦法做她的知己,也沒辦法做她累了時候的依靠。

咖啡杯里的咖啡早已冷掉了,許輕輕的心也在漸漸冷卻。

7.

晚上,許輕輕拉著周席一本正經地坐在沙發上,周席還以為要開始追劇了,連薯片都准備好了。然而許輕輕說:「周席,我不想結婚了。」絲毫沒有猶疑,沒有婉轉,她堅定地盯著周席的眼睛,不讓他有絲毫的後退之路。

周席一瞬間有點懵,他盯著許輕輕的眼睛,彷彿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可是她的眼睛完全藏在了睫毛的陰影中,他看不懂。

他臉上漸漸升起一種絕望之情:「為什麼?輕輕,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

聽到這句話,許輕輕的眼中彌漫著一股濃到怎麼化也化不開的悲傷之情。她看著眼前一臉受傷的男人,心底在流淚,但她必須要用最直接的方式結束掉這段感情,扭扭捏捏優柔寡斷只會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裡更難以釋懷:「沒有,你真的一直都很好。只是,我可能不夠愛吧。」

聽到這句話,周席開始泣不成聲:「輕輕......我不要分手......我們不分手好不好?如果是你覺得我媽......我媽她......太不好相處,我們就少來往好不好。你到底是為什麼呀?我不要分手......」周席覺得整顆心都是痛的,他拉著輕輕的手,一直用顫抖的聲音反復求她。

許輕輕任由他拉著發泄,她用一種慈悲又殘忍的眼光看著他,為他心痛,又為自己難過,但她沒有任何的猶豫,反而變得更加堅定:「周席,你不要這樣......其實也不關你媽媽啥事,是我們之間有問題,你意識不到嘛?我們之間總是隔著一層什麼......」

良久,她等周席的哭聲漸褪,對周席說:「真的只是我的問題,是我不好。你以後會找到更合適的女孩。」

許輕輕說完話,收拾好東西,回頭又望了一眼獃獃的周席說:「我走了,再見。」便輕輕關門,沒有再回頭。

她不知道自己將去往何處,或許是最寂靜的世外桃源,或許是最嘈雜的人群鬧市,不管去哪,終歸是她自己想去的地方。前路茫茫,無問西東,許輕輕嘆出一口濁氣,重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她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有歡愉、有悲苦、有遺憾、有不舍,但是當夢醒,一切也都成為了過去。

她想著先跟媽媽打個電話吧,她們或許不解,或許責備,但卻可以放心了,她們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或許她還需要時間去忘掉周席,需要閱歷來讓內心更加強大,需要想想來時的路和歸途,需要勇氣摒棄掉周圍人嘈雜的噪音,但許輕輕覺得,她已經准備好接受一切了。

「我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她對媽媽說了最後一句話。

電話那頭傳來媽媽一聲長長的嘆息,接著她聽到了這近三十年來她最期待的一句話:「好吧,或許你是真長大了。明天回家吃飯吧,做你最愛吃的白菜豬肉燉粉條......」

許輕輕終於忍不住,在大街上淚流滿面......

                (完,感謝閱讀)

『肆』 求花火短篇小說

一篇很感人的文章,《卡農》 桃子夏
手指劃過黑白琴鍵,久不彈,許多曲子都忘卻,只有一首烙印心底——《卡農》。一個聲部是種追隨另一個聲部,蜿蜒直上不離不棄。在最後的琴鍵落下之前,它們會糅合在同一個顫音里,宛如生死相隨,終於幸福了的愛情。

{如歌的行板}
今晚是選秀節目《炫音為王》的決選之夜。五十名選手經過三個月的PK賽,最終剩下兩人站在舞台上,爭奪最後的王位。傅斯年背手站在聚光燈下,俯瞰整個會場的人。電視台正在現場直播,別說與他同台的對手,就連主持人催促評委快出結果的音調,也小鹿亂撞似的高低不平。
分數一出,舉座嘩然。兩名選手經過電視投票和評委加分後,得分居然一模一樣。沒辦法,只能通過現場五十名大眾評審投票來定勝負。坐在大眾評審席上的我,凝望聚光燈下的傅斯年。對!你,傅斯年,你波瀾不驚的神色里,暗含著不屬於二十二歲的泰然。
對!這才是我喜歡的斯年。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傅斯年。
兩人票數接近,只要我把選票投給你,票數超過半數,你就贏得了今晚的王座。全場視線都聚焦在我手裡的選票上。你的對手目光楚楚地望著我,眼神好似在說,投給我吧,我真的很想贏得比賽。目光有魔力,牽引著我與你擦肩而過。擦肩的瞬間,你眼光一緊。我太了解了,你那麼希望能夠擁有自己的專輯。對手眼巴巴地看著我走到他身邊,滿心以為著張選票非自己莫屬,哪知我只對他說了聲「加油」,轉身利落地將選票投入傅斯年面前的票箱。
一票定乾坤。
聚光燈、綵帶、粉絲的沸騰、對手的擁抱、評委的祝福……所有的贊譽與光環頃刻間就將他淹沒。選票落入票箱的瞬間,你低頭看我的眼神溫柔而感激。我想,傅斯年,這下你該記住我了吧?
暗戀你的這幾年,這是距離你最近的一次,我們之間只有20CM的距離。
下一秒,狂歡的人群迅疾地將我們分開,你被推上王座之前,回頭望我,做出擁抱的姿勢。同來的網友小糖艷羨地說,傅斯年那是想要抱你嗎?哇,偶像華麗麗的擁抱啊!
我心頭暖熱。你卻徑直擁抱了與你搭檔的歌手虞小敏。男才女貌,在聚光燈下擁抱的你們真是一對璧人,天造地設。小糖剛想安慰我。我拉拉她的衣角,輕聲說,走吧。這里……沒我們的事了。
第二天,我創建的「傅斯年」網路貼吧里,有人貼出你們擁抱的照片。一時間緋聞四起,經紀公司趁熱打鐵,拿著這張緋聞照在各大網站宣傳,爆八卦的同時「順便「透露傅斯年的首張專輯馬上要進入錄制階段。短短七天,」傅斯年「貼吧會員超過五十萬,作為吧主的我點」批准入會申請「點到手軟。傅斯年,我喜歡了五年的傅斯年,他真的紅了,成為了新生代偶像。
五年前蕭瑟冷清的「傅斯年「今非昔比,它不再屬於我一個人。我跟另外兩個吧主說,我累了,你們加油哦。然後,毫不猶豫地點了」辭職「。長嘆一口氣,退出了貼吧。
你是否曾喜歡某人,喜歡到卑微?
只要他幸福就夠了,只要他實現夢想就夠了,甚至不奢望那個陪他幸福的人是自己。越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默默幫他,越是將他推離得更遠。就好象前半部分的《卡農》,一個聲部始終追隨另一個聲部,永遠差半步的距離。
{溫雅的快板}
五年前,高中三年級的傅斯年是C市第五中學的學生會主席兼校草。2006屆高一新生歡迎會上,他代表學生會致辭,引發台下眾多女生吞口水。這一切,對於歡迎會遲到的我完全不知道,只聽說有個叫「傅斯年「的校草是年級第一名,彈得一手好鋼琴。
偏巧我也會彈琴。因得這份同樣習琴的親切感,我記住了這名字。
那天在公交車上遇見,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傅斯年。夏日傍晚,沒坐滿的公交車上,你背著NIKE書包,領邊露出白色的耳機線。收好公交卡,剛走到車廂後面的我,一眼看見手腕搭在吊環上、懶散卻清雅的你。測量安靜,鼻子和嘴角的線條美到無暇。或許,少年不應該用「美「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可是傅斯年,你知道你自己當時有多好看嗎?
只一眼,足以讓不諳世事的女生心動。
路旁梔子花開,香氣馥郁得連空氣也慵懶。我腳步僵硬地走到車廂後部,在離你一兩米的座位旁站著。那個作為根本沒有人。裝作不在意的我,其實心思完全在你身上,連二十斤重的書包背著也不覺得沉了。原本有些痛的肚子彷彿也不痛了,身體和心一樣輕飄飄的。
不過這種輕飄飄的感覺很快退去,肚子越來越痛,實在扛不住了。我坐下,佝僂著身子。你留意到我,我們都穿著同樣的校服。
「同學,你不舒服?「
我痛的說不出話,冷汗涼涼地布滿額頭。公交車到站了,你好心扶我起來。目光瞄到座位上那一片殷紅,刷地滿臉漲紅。原來是我來月經初潮了。你裝作沒看到,耳根卻一路紅到扶我下車。我堅持自己回家。你揮揮手,說,那你小心點,注意安全啊。然後跳上身後的公交車。掀起半路煙塵,公交車載著清朗少年離去。我回到家,在廁所里第一次學著用媽媽買的衛生巾。
有對那片殷紅色所代表的成長的恐慌,也有對戀愛的嚮往。
半是甜美的蜜糖,辦事蕭瑟的清涼。
我想,沒那個女生是在第一次來「大姨媽「的時候遇到喜歡的男生吧?沒有那個男生會忘記在公交車上遇到這樣窘的女孩子吧?
可是,你並沒記住我。
對高一新生來說,高三年級的那層樓神秘又有威懾力。除了膽子大的學生會幹部,一般學生平時都不回去高年級教室找人。我借宣傳委員開會的機會,第一次沒看到你,心裡失落得勁。開完會回來時,我和高二的林梔子學姐一塊兒,又經過你們班。
多想看你一眼,哪怕是遠遠地望一眼,心裡也暖暖的,有了寄託。
離你們班的教室越來越近,心臟快要提到嗓子眼了。林梔子學姐忽然朝走廊那邊揮揮手,大喊:「喂,傅斯年!「
好在學姐粗心,不然,任誰看到當時滿臉通紅的我,也能把事情猜出個一二。
你走過來。
「傅斯年,高三是不是要舉辦十八歲成年禮,還缺個彈鋼琴的?「林梔子拍拍我的肩膀,」這是我學沒,高一(5)班的。讓她幫你們彈《卡農》吧?「
「她?「
學校笑問:「你們認識?「
你想一想:「不認識。「
「不認識也沒關系。哈哈。傅斯年,我幫你找到美眉搭檔,放學你要請我吃麻辣燙。「
十八歲成年禮是教育部門為了培養學生責任感舉辦的全是中學生大型活動。每個學校的學生都要抽時間排練一個跟「成長「有關的節目。我們學校的節目由學生會負責,這擔子自然落到你身上。節目中需要兩個鋼琴手,一個是你,現在決定另外一個是我。
只要練好了這首曲子,就可以跟你一起表演了吧。
自那天起,我在家練了兩個星期的《卡農》,把這首曲子練得行雲流水。《卡農》真是纏綿至死,一個聲部始終追隨另外一個聲部,蜿蜒直上不離不棄。在最後的琴鍵落下之前,它們糅合在同一個顫音里,宛如生死相隨,終於幸福了的愛情。
綵排過兩次,你都因為月考沒有來。
盼到可以跟你同台演奏的那天,我穿了最美的小禮服。
梔子學姐也特意打扮了一番。直到表演前還不見你的影子,我忍不住問。梔子學姐驚訝地說:「你不知道,傅斯年要去背景參加中戲的復試,不回來了。那小子真厲害,競爭那麼激烈,同去的幾個人都沒過初試呢。「
我心一涼。無論穿多麼美的紗裙,走出多麼清涼的音符,如果那個人看不到聽不到,都不再有意義。這是第一次,我以為可以離你近一些卻又被命運推得更遠。
那晚的《卡農》尤為凄美。
我傾力彈著這曲子,把所有的失落都埋進一個個音符中。比賽結束,掌聲四起。梔子姐說:「華音,你太棒了,你知道你在台上的樣子有多美嗎?「
回家後,我申請了網路「傅斯年「貼吧。吧里就我一個人,我發了篇新帖子,把想對你說的話都寫下來。
「練到手指磨破了才有跟你一起彈奏的機會,卻因為你再往更高的地方前行,被你甩在身後。你,我喜歡的你,到底要走去多遠的地方。什麼時候,你才會回頭看見身後的我?「
在台燈下寫著帖子的我,自己也沒想到,這些帖子一些就是幾年。
彼時愛著一個人的心情,希望他明白,又害怕他明白。糾結甜蜜,患得患失。在雪碧里投入一片新鮮檸檬,滋滋地冒著青澀的芬芳。斯年通過面試後,文化課成績更是出色。高考出紅榜那天,有人喜、有人憂、有人嘆息、有人沉默,喜怒哀樂全為這張紅榜。紅榜上所有的字跡都在都在我眼裡消失了,只剩下你的名字。
「傅斯年,中央戲劇學院。」
辭掉「傅斯年」吧主一職,一連幾天,我可以不去看吧里的熱鬧場面。新吧主小糖悄悄發來手機簡訊。
「華音,你辭掉吧主了?」
「嗯。」
「好可惜,傅斯年來過我們吧里。他在好幾個帖子下都留言了。」
斯年來吧里?盡管當年寫的暗戀心情帖都沉到幾百頁之前了,想想還是不放心,剛登陸網路ID就看到系統消息,「您的辭職申請已經通過。」

吧務後台進不去了。一手創立起來的「傅斯年」吧,現在發展得熱熱鬧鬧卻與我無關,我輕嘆,正要關閉系統消息,忽然發現後面還有一條,「斯年0807」回復你的帖子《如果你看得到》。「
《如果你看得到》是斯年考上中戲那天,我郁悶地在這里寫下的。
「海豚愛上了天空。它每天努力浮上水面望一眼天空,天空那麼高,它是離不開水的海豚,什麼時候才能抱到深愛的天空呢?「
樓下寥寥幾個回復。
「看不懂。「
「少女情懷總是詩啊……嘖嘖嘖。「
「樓主,海豚穿上超人的紅褲衩就可以灰上天了。「
……
第七樓,「斯年0807「安靜地回復,」海是倒過來的天,天空一直跟海豚在一起。「
8月7日是你的生日,「斯年0807「就是你。你不知我是誰吧,你一定不知道。你只是作為一個被崇拜的偶像,來自己的網路貼吧里安慰一下小粉絲。我捂住嘴,淚不知不覺地墜落。海是倒過來的天,海豚不奢望能夠睡在天空的懷抱里。海豚只希望,能夠更在天空的背後,哪怕是遠遠地張望。{悲愴的慢板}
沒人知道我喜歡你,除了閨蜜簌簌。叔叔說,如果你喜歡的人很優秀,那你也要變得優秀,才配得上他啊。我花了兩年半的時間拚命學習,終於從班級二十多名追到年級前十名。在我們這座南方小城的高中部,只有年級前十名才能考上北京的重點本科。
當我終於拿到錄取通知書時,你卻躋身超級選秀節目的全國五十強,一路披荊斬棘。站在全國五強的海報前,我大哭了一場。大家都當我是為偶像的成功高興地哭,又有誰明白呢?當你離夢想越接近,我就離你越遠。
你再不是南方小城那個可以遠遠望一眼的學長,那個溫柔地扶我下車的少年了。
全國巡迴演唱會後,為了答謝死忠歌迷,你公司決定舉行一次小型歌迷會。網路「傅斯年」貼吧工作人員分到了四張入場券,可以跟偶像親密接觸,大家開心的瘋了。小糖和另外兩個吧主商量了下,發簡訊給我。
「華音,我們吧有多一張票,你也來參加吧。你是元老級吧主啊。」
我遲疑了。金融系有個叫林宥真的學長追了我一整年,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傅斯年得到全國冠軍後,我心灰意冷,開始跟林宥真學長看看電影,偶爾一塊吃飯。宥真很踏實,極少說甜言蜜語,他的愛在清晨的一杯酸奶,晚自習後的貼心接送,一張費盡氣力擠來的電影票里,無聲無息地滲透到我生活的每個角落。
開始,室友說,那個追你的男生在宿舍門口等你;
後來,她們說,林宥真在門口等你;
最近改口成,你們家宥真在門口等你呢。
追了一年,宥真從沒得到過半句承諾,前幾天,他認真地跟我說,如果覺得他這人靠得住,這周末就給他一個答復。做他的女朋友,不一定是最幸福的人,卻一定是幸福的最踏實的人。馬上就是周末了,斯年,追隨你那麼久,眼睜睜地望著你越走越遠。我累了,原本打算答應宥真,徹底放棄你。
「嗯,好,給我留一張票。」
小糖很開心:「那太好了,我們打算演個音樂小品送給斯年,華音你幫我們彈鋼琴伴奏,好嗎?」
現在大家都「斯年、斯年」地叫,他不在是我一個人的斯年。從來也不是。我妒忌地咬咬嘴唇。
「好,想好什麼伴奏曲了嗎?」
「《卡農》!當然是《卡農》!我們都是追隨斯年的粉絲,當然要彈《卡農》,一個聲部追隨著另外一個聲部,至死不渝……」小糖是我在吧里認識的好朋友,她喜歡斯年的心情不會輸給我。但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在斯年參加選修節目後才認識他。
接下來的幾天,我回家練習《卡農》。高中以後很少彈琴,指法生疏了不少,離宥真給我最後的「決定日」只剩下兩天。在答應宥真之前,這是最後一次,我與你站在同一舞台,為你演奏這首纏綿至死的曲子。
曲散,夢也就醒了。
練到傍晚,爸媽還沒回家,飲水機里沒有水。我找了個杯子倒上涼水,放進微波爐里加熱,倒進速溶咖啡。幾乎是一瞬間,粉末跟熱水發了瘋似的湧出來撲上我的臉,劇烈的灼痛躺卧往後倒,杯子砰地砸裂在地板上。
醫生說:「你連這點生活常識都沒有?不能用微波爐加熱開水泡咖啡,會引發爆炸的。」
醫生還說:「你的左眼算是瞎了一半,先住院觀察才能做手術。」
……我沒有住院,悄悄溜出去,忍住左眼的劇痛去錄音棚錄了那首《卡農》,交給小糖。
「幫我實現這個願望吧,哪怕不能讓他看到這是我彈的,讓他明白有個粉絲這樣默默支持他也好。」
小糖滿口答應,把錄音音頻傳給了斯年的經紀人。歌迷會當晚,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小糖,戴著眼鏡和帽子悄悄藏在人群里,遠遠地望著台上的你——斯年。一兩個月不見,你比比賽時又成熟了一些。我摸摸左眼可笑的紗布,失落心酸。
總是差半步,總不能成為可以配得上你的女孩。
在我最美好的時候,你去了北京。當你實現了夢想,我成了這幅殘破的摸樣。
小糖的音樂小品大獲成功,每人都得到了你的擁抱和禮物,大家幸福的冒泡。這是,你的經紀人兼主持人神秘兮兮地問大家:「剛才的節目那麼精彩,背景音樂來頭也不小哦。大家想知道,這首美妙的《卡農》到底是誰演奏的嗎?」

台下炸開了鍋,議論紛紛。我心頭一緊,連忙壓低帽子准備走人,只聽的經紀人繼續說:「這首曲子,就是我們斯年的最佳搭檔小敏親手為他錄制的哦!!」
因為擁抱照片跟斯年鬧出緋聞的虞小敏光鮮亮麗地出場,人未到,撒嬌聲先至。也不管斯年滿臉的尷尬,走上前就是一個大大的貼面擁抱,生怕台下的記者拍得不清楚。顯然,小糖交給經紀人的那段《卡農》音頻又被他們利用了,完成了另一次炒作。台上的小糖也沒想到,她瞪了經紀人一眼,礙於在舞台上,沒有出聲。
一陣惡心,我想,我再也不跟這個圈子沾上關系!在這種互相利用、浮躁的氛圍里,只怕斯年也會變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我傾心的晴朗少年……
歌迷提問環節到了,經紀人和虞小敏想把氣氛炒得曖昧火辣,可斯年好像還不適應,大部分提問都用「嗯」、「好的」、「是的」……不超過三個字的回答代過。導演在台下豎中指,對著口型「喊」:多說幾句!炒熱氣氛!
歌迷卻很吃著一套,她們心中的傅斯年,本來就是這樣才華橫溢又有點酷酷的。
提問的人一個接一個。有個膽子大的姑娘問:「傅斯年,說說你的初戀吧?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她緊張地吞了口唾沫,「你,你覺得我符合你的要求不?」
切。
大家起鬨把她轟了下去。
斯年微微臉紅。
「喜歡的女孩子確實是有過。」
嗯?粉絲們心底的八卦小天線豎起來了。
「剛才小敏彈得那首《卡農》,很像我多年前聽過的版本。但是我喜歡高一的學妹,姓紀,呵呵,名字就不說了。好不容易可以跟她一起參加十八歲成年禮節目,哪知忽然得到中戲的面試消息,家長不準我去參加課外活動。我特別想聽她彈琴,六齣家門,擠在台下的人群中偷偷看她。」斯年尷尬地撓頭,「那時候很傻的,什麼都不敢說,只能遠遠地看著她。」
提問的女生嫉妒地問:「那,那你後來有沒有跟她告白呢?」
「後來?後來我去北京念書了。」
「沒有再見過?」
大家又羨慕又妒忌。
斯年沉入回憶里,凄涼的笑意在他的嘴角隱隱閃過。
「見過,就是最近……她好像不認識我了。」他仍然尷尬地撓頭,「可見都是我在單相思。畢竟只是幾面之緣,當時都沒互相問過QQ。」
我渾然忘記醫生的叮囑。醫生說,紀華音,你要控制情緒,這幾天千萬不能哭,要不然瞎掉的話,你自己負責。可這時候,怎麼樣才能讓眼淚不流下來呢?
傅斯年。
我說過很多次喜歡,喜歡你。當你站在舞台熾熱的燈光下,你整個人象是深藍天幕里發光的星她們尖叫著淚流滿面地朝你奔去,而我只會站在原地默默幫你拉票;
當你登上去北京的火車,他們都說,你是放在哪兒都會發光的金子,更何況,你站在離光源那麼近的地方。而我只能回家努力做題目,爭取也考取北京;
當你還是南方小城的懵懂少年,站在公交車上聽音樂。當你還什麼也不是的時候。我就說過,喜歡你。在心底,用最小的聲音和最大的勇氣,說給自己聽,卻始終不敢告訴你。
會場靜了幾秒。
大概所有人都沒想到,偶像會這么誠實坦白地把自己的感情說出來吧。大多數明星都喜歡裝單身換取粉絲的支持。那個提問的女生有些動容,吸了吸鼻子。
「傅斯年,如果現在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跟她說句話,你會說什麼呢?」
全場寂靜的恍若無人。在熾白的燈光和無處逃遁的目光包圍中,傅斯年,我看到你的眼神里浸滿大片大片的傷感。你清了清嗓子,安靜地回答。你似乎在用這一句與過去告別,與我們冗長酸澀、錯過了彼此的青春告別。
「我會……祝她幸福吧。盡管,我們最後沒有在一起。」
你凄涼地笑了,放下話筒,像個被遺棄了的孩子。

{終曲}
我拒絕了宥真。他是那樣踏實真摯的人,應該得到一份踏實真摯的愛情。祝願二十天,左眼的紗布拆掉了,眼皮上留下細小的疤。諾!斯年,你看,這是我在愛你的最後一年,為你留下的第一塊傷疤。我沒有再登陸過網路貼吧的ID。兩周後的星期六,是我的生日,請了一幫好友在KTV唱歌。唱到一半想起醫生說,紀華音,你不能過度用眼,每隔半小時要閉目養神。
小糖和簌簌她們扯著嗓子在唱《死了都要愛》,我眯眼聽,聽著聽著,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半夢半醒之間,隱約看見你走進KTV,你推開我們這個包廂的門,怯怯的申請儼然還是當年那個戴耳機聽音樂的打男生。時光,彷彿又倒轉。
倒轉回相逢於微時的昨天。
小糖欣喜地說:「傅斯年,你真的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簌簌傻了,結結巴巴地指著你問:「你你你,你是那個明星傅斯年?你是我們學校的傅斯年?你怎麼在這里?啊,難道是來找我的?」
小糖敲她的頭:「切,誰找你啊。他是來找華音的。我把華音的照片給他看了,果然,他就是斯年在歌迷會上提到的那個姓紀的女孩子。」
……
是夢?
嗯,這么美好,這一定是夢。我緊緊閉著眼睛,只覺得有人在身旁坐下了。溫溫柔柔的,生怕驚醒我,可又想離我近一點。
「華音,華音你醒醒。」小糖迫不及待地想叫醒我。
「不,別喊她。讓她多休息一會兒。」你體貼地說。
「你還要趕通告吧?」小糖和斯年已經是朋友。
「沒關系,今天我跟經紀人請了假。」
你的聲音,這樣真實地響在耳邊。這么近,這么近,這么近。我曾那麼多次在人海里遙望你,想離你近一些卻不得願。如今你整的坐在身邊,我卻捨不得睜開眼。只覺得滿心暖融融、沉甸甸的,全是感恩。
原來,喜歡得很久很久,喜歡的很真很真,上帝就真的會聽到你的禱告。
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現又在貼吧上找到了。

『伍』 短篇小說‖順風車

        ——人生是場旅途,相逢總有別離,聚散有時,何必相依。

               

               

                                  01

        「你好!於先生是吧,我姓宋,之前聯系過的。」

        「哦,你好你好,快上車吧,外面冷!」

        「好,現在過年回家真是一票難求啊?」

        「沒辦法,誰叫中國人多,過年了都想回家看看,高鐵動車就那幾趟,還有那麼多票販子把票都提前搞去了。」

        「嗯,是啊!要不是你,我從西海還不知道怎麼回老家羅城呢!」

        「沒事沒事,反正是順路,一個人開車回去也無聊,你搭我的順風車,我也正好找個伴!」

        於智勇開著他的那輛新買的別克牌轎車搭載著這個從網上找的陌生人飛馳在繞城高速上。

        凌晨四點的西海還沉浸在夜的寂靜中,道路兩邊的燈光穿透了漸起的霧氣,在黎明的初亮中泛起絲絲朦朧的昏暗。不遠處樓宇上閃爍的廣告牌向著身後疾馳而去,送別了遠去的歸人。

        這是於智勇第一次開車回家過年,他怕一個人路上無聊,也想著搭幾個人,順便掙點油錢。宋海成就是他從起點接的第一個人。

                                  02

        「我看你是從機場過來,是從國外回來么?」

        「是啊!我剛從國外回來。出去五年了,大學畢業也五年了,這是第一次回來過年。」

        「這么多年不回來過年,不想家么?」

        「想啊,可是工作沒辦法啊。在國外一到過年的時候就想起母親做的菜,想起以前一家人圍在一起吃火鍋的場景,想著想著有時候眼睛就酸酸的。」

        「啊,是挺難的!年輕人在外都不容易。你看我一年到頭在外面飄著,工作壓力大,房子買不起,家裡人還整天催著找女朋友結婚,煩啊!可煩歸煩,累歸累,一到這個時候還不得乖乖回家過年。你呢?結婚了么?」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裡,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擁嘆息,不管將會面對什麼樣的結局 ……」 汽車的電台里正播放著李宗盛的《漂洋過海來看你》。

        此時的宋海成依然靜靜望著窗外,沉浸在音樂給他製造的懷念中。於智勇這么一問,宋海成先是一陣沉默,隨後小聲應了句「還沒呢,早著呢,不著急。」

        「說是不急,可眼看就快三十了啊!過了這個時間,再想找可就難了啊。我要比你大兩歲,你別嫌哥多嘴啊,怎麼樣?有對象么」

        宋海成笑著說:「怎麼樣,哥還想替我介紹?」

        「你這就是說笑了吧。你看你這長相,這個頭,這海歸經歷,妥妥的黃金單身男啊。背後肯定一大堆美女跟著轉啊,還要我介紹?!除非兩種情況……」

        「哪兩種情況?」宋海成接著話問。

        「這還不簡單,要麼是受過傷害,要麼就是gay唄?」

        「我可是正兒八經的男人,你可別瞎猜啊?」宋海城故意提高了嗓門笑著說。

        「哈哈,那就是受過傷啊!這年頭像你這樣純情念舊的小夥子不多了啊!」

        宋海成沒有矢口否認,沉默了下來,緊緊捂著腰上挎著的包。他不想去解釋什麼,可內心的一股沖動挑動著他自以為平靜的心。

        「以前讀書的時候,談過一段戀愛,畢業了該各奔東西了,於是就分手了。這些年心也談下來,一個人習慣了,就不想再找了」

        「能讓一個男人心灰意冷這么多年,看來這個女的能耐不小啊!」

        宋海成沒有再應答,頭靠著窗靜靜地睡下了。

        「你先睡會,一會到孔城還有一個人要上車。」伴著初升的太陽,汽車一路向北飛馳而去……

                                  03

      「喂喂喂,你好師傅,你到孔城了么?我在汽車西站這邊道路的交叉口出處,你方便來這里接我一下么?我一會用微信給你發個定位。」

        「我快到了,你在路邊等我一下,十分鍾左右就能到達。」於智勇掛斷了手機,打開微信,跟著導航在孔城行進。

        到了汽車站,於智勇慢慢降低車速,打開雙閃燈。路邊一個披著長頭發,面容清瘦,大概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女子一直朝著於智勇招手。

        於智勇把車開了過去,在女子身旁停了下來,打開車窗,問了句「你是到羅城的對吧?」

        「你好,你好,之前我們聯系過。」唐艷秋用清脆干練的嗓音主動應答。

        「快上車吧,後面已經有個人了,你就先坐前面吧。」

        唐艷秋放下行李,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她並沒有刻意去瞅坐在後排的宋海成,只是隱約感覺後面坐個男人。三個人默不作聲,安靜地聽著電台里播放的王菲的《匆匆那年》。

                                  04

          宋海成被歌聲叫醒,頂著連日奔波的辛苦,他繞有倦意的睜開眼,透過車窗往外望去。陽光透過車窗照射進來,稍微有些刺眼,他看看了手機,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

        「你醒啦,到孔城了。」於智勇說。

        「一覺睡了幾小時,差點忘了時間。」宋海成不經意說著。他朝著前方車位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烏黑筆直的頭發,側臉稍顯消瘦但勻稱修長的臉形。

        宋海成忍不住喊了句:「艷秋!」剛說完又放低了聲音,沉默了下來,像是小孩子做錯了事等著大人處罰。

        唐艷秋透過後視鏡向後看了一眼,又稍稍回了半邊頭,「海成,是你啊,這么巧」唐艷秋用淡淡冷漠的聲音回答著。

        「是的,巧啊!這么多年沒見了,沒想到在這里又見面了。怎麼樣,這些年過的好么?」宋海成說著開始激動起來,他一激動就開始有點結巴起來,有點語無倫次。

          「嗯,挺好的,你呢?」唐艷秋還是一如之前的平淡冷靜。

        「我也挺好的,剛回來,回家過年!」

        「原來你們認識,這世界也太小了!」於智勇笑著說。

        「嗯,我們是高中和大學同學……」宋海成欲言又止,似乎還想再說什麼,終於又沉默了。

        唐艷秋沒有再說什麼。此時的車里重歸安靜,電台音樂的歌聲那麼清晰、悠揚,只有於智勇附和著旋律,小聲哼著汪峰的《當我想你的時候》。

        「那天我們相遇在街上 彼此寒暄並報以微笑 我們像朋友般揮手道別 轉過身後已淚流滿面」

                                  05

        此時的宋海成再也不能平靜下來,在他內心埋藏了許久的記憶像是翻騰的海水不住向外翻湧。

        他想起了那個夏天,那個炎熱的下午,宿舍樓下那個他等了許久卻始終見不到的人。他心裡始終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人能那樣絕情,那樣決絕的不看與他見面,不肯接受他的道歉。他在烈日下苦苦等待,足足等了一下午,最後只等到一句「你回去吧,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這個人現在就坐在自己面前,從背後看去是那樣的熟悉身影,可內心裡卻又陌生的可怕。他忽然明白了一句話:這個世界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面前,你卻對我視而不見。

        宋海成又看了一眼唐艷秋,這個他曾今深深愛過的那個唐艷秋,這個從那天起發誓再也不聯系的唐艷秋。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只可惜沒有時光穿梭機把一切都拉回到過去。

                                  06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賓士,藍藍的天空下一朵朵白雲在悠閑漫步。起伏的山丘,灰白的村舍,青色的樹木……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一種美好的愜意。

        「前面就是丹城了,還有兩個人要上車,到時候大家擠擠哈。」於智勇說。

        宋海成沒有說話。唐艷秋隨口提了句「你這一路可帶不少人啊?」

        「一對老年夫婦,電話聯系我說想相伴出去走走,順便找點過去的東西。」於智勇說。

        車到了丹城市,在如約的地點,一對老人,早已等在路邊。於智勇停下車,示意老倆口上車。

        兩位老人頭發花白,看樣子將近七十,但精神抖擻,腿腳也很利索。車門打開,老頭緩慢和藹與車上的人打照顧,並將視線移向前排,用商量懇切的語氣對唐艷秋說:「我老伴暈車,能否讓她坐前排?」

        唐艷秋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了句「好」,下了車坐到了後排宋海成旁邊。唐艷秋沒有直視宋海成,如陌生人般端坐在位子上。

        宋海成可能連做夢也想不到,他們之間盡然會以這種方式再相見,以這種方式近距離的坐在一起。淡淡的眉毛下一雙明媚卻似含淚的眼睛,除了稍顯疲憊的神色,一切一如記憶中一樣。他沒有主動和唐艷秋說話,只是盡量保持安靜,保持呼吸勻稱,這樣的氛圍是唐艷秋渴望的,宋海成似乎也沉浸其中。

        「你們老倆口可真有閑情啊,年紀這么大了還學年輕人搭順風車。」於智勇用半調侃的語氣說。

        老頭和他的老伴相視而笑,「人老心不了,年紀大了也想學學年輕人浪漫一次,去開啟年輕時埋下的秘密。」老伴說著笑了。

        「秘密?啥秘密啊!和我們講講唄!」唐艷秋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這一顰一笑,宋海成都看在眼裡,過去的美好似乎又回來了!

        「年輕的時候,我到平城插隊,經人介紹認識在平城大學讀書的她。她父親那時候是大學教授,看不上我,也不想人自己女人嫁出去,就是不同意我和她好的事!」

        「是啊,為了這事,我和我爸吵過鬧過,也不知道是他給我灌了什麼葯,一根筋就認准了他,就這樣一根筋的走到現在,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好笑。」

        「人這一輩子,真的短的很,留不得半點猶豫,一眨眼一輩子過去了,到頭來再回想那個能陪你經歷苦難幸福的也就這么一個人。所以懂得珍惜和擁有才是最大的福分啊!」老頭說著也笑了。宋海成聽著一邊點頭,一邊看著坐在旁邊的唐艷秋。

                                07

        車到了平城,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染紅了半邊天際,給整天大地增添了一分朦朧之美。

        於智勇在平城大學門口停下車,老倆口准備下車。「還沒告訴我們你們的秘密是什麼呢?」宋海成說。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不妨再耽誤你們一點時間。」老頭說。

        「既然來了,也不在乎這么一點時間了。」於智勇停下車,示意大家下車休息休息。

        在一顆高大的銀杏樹下,老倆口慢慢蹲了下來,宋海成和唐艷秋趕忙上去攙扶。冬日的銀杏脫去了秋時的金裝,呈現出一片簡約而脫俗的神態。

        「當年我們立下誓言,如果我們能走在一起,那麼就要在我們金婚之時重溫當年的誓言。」

        老頭示意讓於智勇找來工具,在銀杏樹下慢慢挖下去。不久果然挖出了一個用布包好的精緻的盒子。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張寫了字的紙。

        老倆口一起慢慢打開來,面帶微笑的讀著。

寫給五十年後的我們:

      當你們再次打開這封信的時候,相信你們已年逾古稀了。歲月侵蝕了你的容顏,時間刷白了你的烏發,可唯獨不可撼動的是我們連在一起的心。是什麼讓我們心心相依,永不相離,正是那個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愛情」。

                                                          1970年夏

                                  08

        車過了平城,很快就到羅城了。唐艷秋家在市區,在臨近公交車站的地方唐艷秋先下車了 。 宋海成趕忙下車幫忙拿行李,唐玩秋禮貌性的表示感謝,說著就提著行李准備回家。

        「小夥子,還不追上去,有什麼話趕緊說啊,過了這村可就沒那店了啊!車上的一切我可看的清清楚楚啊。」於智勇笑著說。

        宋海成拿起包趕緊跑了上去。「艷秋,等下,有點東西想給你……」一邊說著,一邊急忙從包里拿出東西。

        唐艷秋立在那裡,接過東西,看著宋海成鑽進計程車,漸行漸遠消失在昏暗的視線中……

        夜裡,唐艷秋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打開燈,一件一件看著宋海成這些年來給她買的生日禮物。想著想著,就又拿起日記本開始寫起來:

海成:

        這是我給你寫的第500封信,終於相信世間有緣分這一回事。朝思暮想,卻怎麼也想不到我倆盡會以這種方式再見面。那天下午,我爸爸來看我,他一直都不贊我過早的談念愛,要我認真學習。等到我爸爸走後,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不再了。為什麼你不能再堅持呢?為什麼我也不能堅持呢?造化弄人,讓小小的矛盾成就我們的有緣無分。老人的事情讓我很感動,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人生是場旅途,相逢總有別離,聚散有時,又何必相依呢?就讓你永遠存在我的日記中吧。

『陸』 花火系列短篇小說

往南往北 忘南忘北;人生若只是初見; 《海是倒過來的天》 《不見茶花好多年》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你是我的天下無雙》《悲傷的穿山甲找不到穿山乙》 《請收留奧菲利亞的第4個影子》《如果貓七忘記了摩天輪》 《永遠告別流離失所》 《帶著眼淚去流浪》 《那年夏天的一場浮華童話》 《如果你是我眼底的一滴淚《燈籠易碎,恩寵難回》 《愛你,是我孤單的心事》《你的路途,看不到我蒼老》《天使也一樣》 《往南往北,忘南忘北》 《走失在記憶里的塔塔》《剎那翻過年少的風景》《寧生,你不來,我不老》 《青春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再美的蕭邦,也彈不出我的悲傷》《讓我感激你,曾予我歡顏》《天夏,你是我的整個天下》《你的夏至不挽留》 《我的吻註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天央的青春,海嘯不憂傷》 《那年的文字,叫做滄海桑田》《你給不起的未來,我來告別》《你是我等不到的路人》 《女巫徹夜未眠》 《傷痛不過百日長》

『柒』 高分懸賞2篇短篇小說..800-2000字.要是名家的.出名的

最後的常春藤葉
【美】歐 亨利
在華盛頓廣場西面的一個小區里,街道彷彿發了狂似地,分成了許多叫做「巷子」的小胡同。這些「巷子」形成許多奇特的角度和曲線。一條街本身往往交叉一兩回。有一次,一個藝術家發現這條街有它可貴之處。如果一個商人去收顏料、紙張和畫布的賬款,在這條街上轉彎抹角、大兜圈子的時候,突然碰上一文錢也沒收到,空手而回的他自己,那才有意思呢!
因此,搞藝術的人不久都到這個古色天香的格林威治村來了。他們逛來逛去,尋找朝北的窗戶,18世紀的三角牆,荷蘭式的閣樓,以及低廉的房租。接著,他們又從六馬路買來了一些錫蠟杯子和一兩只烘鍋,組成了一個「藝術區」。
蘇艾和瓊珊在一座矮墩墩的三層磚屋的頂樓設立了她們的畫室。「瓊珊」是瓊娜的昵稱。兩人一個是從緬因州來的;另一個的家鄉是加利福尼亞州。她們是在八馬路上一家「德爾蒙尼戈飯館」里吃客飯時碰到的,彼此一談,發現她們對於藝術、飲食、衣著的口味十分相投,結果便聯合租下那間畫室。
那是五月間的事。到了十一月,一個冷酷無情,肉眼看不見,醫生管他叫「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藝術區里潛躡著,用他的冰冷的手指這兒碰碰那兒摸摸。在廣場的東面,這個壞傢伙明目張膽地走動著,每闖一次禍,受害的人總有幾十個。但是,在這錯綜復雜,狹窄而苔蘚遍地的「巷子」里,他的腳步卻放慢了。
「肺炎先生」並不是你們所謂的扶弱濟困的老紳士。一個弱小的女人,已經被加利福尼亞的西風吹得沒有什麼血色了,當然經不起那個有著紅拳關,氣吁吁的老傢伙的常識。但他竟然打擊了瓊珊;她躺在那張漆過的鐵床上,一動也不動,望著荷蘭式小窗外對面磚屋的牆壁。
一天早晨,那位忙碌的醫生揚揚他那蓬鬆的灰眉毛,招呼蘇艾到過道上去。
「依我看,她的病只有一成希望。」他說,一面把體溫表裡的水銀甩下去。「那一成希望在於她自己要不要活下去。人們不想活,情願照顧殯儀館的生意,這種精神狀態使醫葯一籌莫展。你的這位小姐滿肚子以為自己不會好了。她有什麼心事嗎?」
「她——她希望有一天能去畫那不勒斯海灣。」蘇艾說。
「繪畫?——別扯淡了!她心裡有沒有值得想兩次的事情——比如說,男人?」
「男人?」蘇艾像吹小口琴似地哼了一聲說,「難道男人值得——別說啦,不,大夫;根本沒有那種事。」
「那麼,一定是身體虛弱的關系。」醫生說,「我一定盡我所知,用科學所能達到的一切方法來治療她。可是每逢我的病人開始盤算有多麼輛馬車送他出殯的時候,我就得把醫葯的治療力量減去百分之五十。要是你能使她對冬季大衣的袖子式樣發生興趣,提出一個總是,我就可以保證,她恢復的機會准能從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
醫生離去之後,蘇艾到工作室里哭了一聲,把一張日本紙餐巾擦得一團糟。然後,她拿起畫板,吹著拉格泰姆音樂調子,昂首闊步地走進瓊珊的房間。
瓊珊躺在被窩里,臉朝著窗口,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蘇艾以為她睡著了,趕緊停止吹口哨。
她架起畫板,開始替雜志畫一幅短篇小說的鋼筆畫插圖。青年畫家不得不以雜志小說的插圖來鋪平通向藝術的道路,而這些小說則是青年作家為了鋪平文學道路而創作的。
蘇艾正為小說里的主角,一個愛達荷州的牧人,畫上一條在馬匹展覽會里穿的漂亮的馬褲和一片單眼鏡,忽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重復了幾遍。她趕緊走到床邊。
瓊珊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望著窗外,在計數——倒數上來。
「十二,」她說,過了一會兒,又說「十一」;接著是「十」、「九」;再接著是幾乎連在一起的「八」和「七」。
蘇艾關切地向窗外望去。有什麼可數的呢?外面見到的只是一個空盪盪、陰沉沉的院子,和二十英尺外的一幛磚屋的牆壁。一標極老極老的常春藤,糾結的根已經枯萎,樊在半牆上。秋季的寒風把藤上的葉子差不多全吹落了,只剩下幾根幾乎是光禿禿的藤枝依附在那堵松動殘缺的磚牆上。
「怎麼回事,親愛的?」蘇艾問道。
「六。」瓊珊說,聲音低得像是耳語,「它們現在掉得快些了。三天前差不多有一百片。數得我頭昏眼花。現在可容易了。喏,又掉了一片。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麼,親愛的?告訴你的蘇艾。」
「葉子,常春藤上的葉子。等最後一片掉落下來,我也得去了。三天前我就知道了。難道大夫沒有告訴你嗎?」
「喲,我從沒聽到這樣荒唐的話。」蘇艾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數落地說,「老藤葉同你的病有什麼相干?你一向很喜歡那株常春藤,得啦,你這淘氣的姑娘。別發傻啦。我倒忘了,大夫今天早晨告訴你,你很快康復的機會是——讓我想想,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你好的希望是十比一!喲,那幾乎跟我們在紐約搭街車或者走過一幛新房子的工地一樣,碰到意外的時候很少。現在喝一點兒湯吧。讓蘇艾繼續畫圖,好賣給編輯先生,換了錢給她的病孩子買點兒紅葡萄酒,也買些豬排填填她自己的饞嘴。」
「你不用再買什麼酒啦。」瓊珊說,仍然凝視著窗外,「又掉了一片。不,我不要喝湯。只剩四片了。我希望在天黑之前看到最後的藤葉飄下來。那時候我也該去了。」
「瓊珊,親愛的,」蘇艾彎著身子對她說,「你能不能答應我,在我畫完之前,別睜開眼睛,別瞧窗外?那些圖畫我明天得交。我需要光線,不然我早就把窗簾拉下來了。」
「你不能到另一間屋子裡去畫嗎?」瓊珊冷冷地問道。
「我要呆在這兒,跟你在一起。」蘇艾說,「而且我不喜歡你老盯著那些莫名其妙的藤葉。」
「你一畫完就告訴我。」瓊珊閉上眼睛說,她臉色慘白,靜靜地躺著,活像一尊倒塌下來的塑像,「因為我要看那最後的藤葉掉下來。我等得不耐煩了。也想得不耐煩了。我想擺脫一切,像一片可憐的、厭倦的藤葉,悠悠地往下飄,往下飄。」
「你爭取睡一會兒。」蘇艾說,「我要去叫貝爾曼上來,替我做那個隱居的老礦工的模特兒。我去不了一分種。在我回來之前,千萬別動。」
老貝爾曼是住在樓下底層的一個畫家。他年紀六十開外,有一把像米開朗琪羅的摩西雕像上的鬍子,從薩蒂爾似的腦袋上順著小鬼般的身體卷垂下來。貝爾曼在藝術界是個失意的人。他耍了四十年的畫筆,還是同藝術女神隔有相當距離,連她的長袍的邊緣都沒有摸到。他老是說就要畫一幅傑作,可是始終沒有動手。除了偶爾塗抹了一些商業畫或廣告畫之外,幾年沒有畫過什麼。他替「藝術區」里那些雇不起職業模特兒的青年藝術家充當模特兒,掙幾個小錢,他喝杜松子酒總是過量,老是嘮嘮叨叨地談著他未來的傑作。此外,他還是個暴躁的小老頭兒,極端瞧不起別人的溫情,卻認為自己是保護樓上兩個青年藝術家的看家區狗。
蘇艾在樓下那間燈光黯淡的小屋子裡找到了酒氣撲人的貝爾曼。角落裡的畫架上綳著一幅空白的畫布,它在那兒靜候傑作的落筆,已經有了二十五年。她把瓊珊的想法告訴了他,又說她多麼擔心,惟恐那個虛弱得像枯葉一般的瓊 珊抓不住她同世界的微弱牽連,真會撒手去世。
老貝爾曼的充血的眼睛老是迎風流淚,他對這種白痴般的想法大不以為然,連諷帶刺地咆哮了一陣子。
「什麼話!」他嚷道,「難道世界上竟有這種傻子,因為可惡的藤葉落掉而想死?我活了一輩子也沒有聽到過這種怪事。不,我沒有心思替你當那無聊的隱士模特兒。你怎麼能讓她腦袋裡有這種傻念頭呢?唉,可憐的小瓊珊小姐。」
「她病得很厲害,很虛弱,」蘇艾說,「高燒燒得她疑神疑鬼,滿腦袋都是希奇古怪的念頭。好嗎,貝爾曼先生,既然你不願意替我當模特兒,我也不勉強了。我認得你這個可惡的老——老貧嘴。」
「你真女人氣!」貝爾曼嚷道,「誰說我不願意?走吧。我跟你一起去。我已經說了半天,願意替你替你效勞。天哪!像瓊珊小姐那樣好的人實在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害病。總有一天,我要畫一幅傑作,那麼我們都可以離開這里啦。天哪!是啊。」
他們上樓時,瓊珊已經睡著了。蘇艾把窗簾拉到窗檻上,做手勢讓貝爾曼到另一間屋子裡去。他們在那兒擔心地瞥著窗外的常春藤。接著,他們默默無言地對瞅了一會兒。寒雨夾著雪花下個不停。貝爾曼穿著一件藍色的舊襯衫,坐在一翻轉過身的權棄岩石的鐵鍋上,扮作隱居的礦工。
第二天早晨,蘇艾睡了一個小時醒來的時候,看到瓊珊睜著無神的眼睛,凝視著放下末的綠窗簾。
「把窗簾拉上去,我要看。」她用微弱的聲音命令著。
蘇艾睏倦地照著做了。
可是,看哪1經過了漫漫長夜的風吹雨打,仍舊有一片常春藤的葉子貼在牆上。它是藤上最後的一片了。靠近葉柄的顏色還是深綠的,但那鋸齒形的邊緣已染上了枯敗的黃色,它傲然掛在離地面二十來英尺的一根藤枝上面。
「那是最後的一片葉子。」瓊珊說,「我以為昨夜它一定會掉落的。我聽到刮風的聲音。它今天會脫落的,同時我也要死了。」
「哎呀,哎呀!」蘇艾把她睏倦的臉湊到枕邊說,「如果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替我想想呀。我可怎麼辦呢?」
但是瓊珊沒有回答。一個准備走上神秘遙遠的死亡道路的心靈,是全世界最寂寞、最悲哀的了。當她與塵世和友情之間的聯系一片片地脫離時,那個玄想似乎更有力地掌握了她。
那一天總算熬了過去。黃昏時,她們看到牆上那片孤零零的藤葉仍舊依附在莖上。隨夜晚同來的北風的怒號,雨點不住地打在窗上,從荷蘭式的低屋檐上傾瀉下來。
天色剛明的時候,狠心的瓊珊又吩咐把窗簾拉上去。
那片常春藤葉仍在牆上。
瓊珊躺著對它看了很久。然後她喊喊蘇艾,蘇艾正在煤卸爐上攪動給瓊珊喝的雞湯。
「我真是一個壞姑娘,蘇艾,」瓊珊說,「冥冥中有什麼使那最後的一片葉子不掉下來,啟示了我過去是多麼邪惡。不想活下去是個罪惡。現在請你拿些湯來,再弄一點摻葡萄酒的牛奶,再——等一下;先拿一面小鏡子給我,用枕頭替我墊墊高,我想坐起來看你煮東西。」
一小時後,她說:
「蘇艾,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不勒斯海灣寫生。」
下午,醫生來,他離去時,蘇艾找了個借口,跑到過道上。
「好的希望有了五成。」醫生抓住蘇艾瘦小的、顫抖的手說,「只要好好護理,你會勝利。現在我得去樓下看看另一個病人。他姓貝爾曼——據我所知,也是搞藝術的。也是肺炎。他上了年紀,身體虛弱,病勢來得很猛。他可沒有希望了,不過今天還是要把他送進醫院,讓他舒服些。」
那天下午,蘇艾跑到床邊,瓊珊靠在那兒,心滿意足地在織一條毫無用處的深藍色戶巾,蘇艾連枕頭把她一把抱住。
「我有些話要告訴你,小東西。」她說,「貝爾曼在醫院里去世了。他害肺炎,只病了兩天。頭天早上,看門人在樓下的房間里發現他痙得要命。他的鞋子和衣服都濕透了,冰涼冰涼的。他們想不出,在那種凄風苦雨的的夜裡,他窨是到什麼地方去了。後來,他們找到了一盞還燃著的燈籠,一把從原來地方挪動過的樣子,還有幾去散落的的畫筆,一塊調色板,上面和了綠色和黃色的顏料,末了——看看窗外,親愛的,看看牆上最後的一片葉子。你不是覺得納悶,它為什麼在風中不飄不動嗎?啊,親愛的,那是貝爾曼的傑作——那晚最後 的一片葉子掉落時,他畫在牆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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