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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誤短篇小說

發布時間: 2024-09-28 03:05:47

『壹』 【短篇小說】腳氣與愛情

十年前的夏天,我在縣城第一中學念高中。那一年,我剛好十七歲。

文理分科的時候,素有「數學白痴」之稱的我選擇了讀文科。當然了,我也只能學文科,學數理化的話,那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我來得痛快。

就在走進文科班教室的那一刻,我看見了白雪。她人如其名,皮膚白皙,身穿一身雪白雪白的連衣裙,美麗得如同童話世界裡的白雪公主一樣。不,對於十七歲的我來說,她就是現實世界的白雪公主。

原本以為學了文科就可以擺脫噩夢一般的高中數學。可是沒想到,這個魔咒終歸還是無法擺脫。令人意外的是,白雪居然是文科生里的數學學霸,而且是超級學霸。文理分科剛結束不久,有一次學校舉行理科班數學競賽,本來這個競賽是不讓文科生參加的。白雪主動請纓報名參賽,然後在全校師生的關注下,居然一舉奪魁,以一名文科生的身份輕輕鬆鬆地拿下了理科數學競賽一等獎,讓許多理科生大呼意外。從那以後,白雪成了我們學校的名人。

在高手如雲的班裡,每一堂數學課我都彷彿在蹲大獄一樣難受,甚至感覺是在上刑場一樣瑟瑟發抖。那一道道數學題目就像一個個劊子手,冷笑著看我,讓我不寒而慄。然而,白雪卻揮灑自如,那些我完全看不懂的題目對她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拿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我承認,自己已經不可遏止地喜歡上了白雪。不,准確來說,我對白雪的感情除了喜歡以外,更多的是崇拜,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

我想追求白雪。可是,我憑什麼去追求人家呢?論相貌,白雪秀色可餐,楚楚動人,可我五尺差半寸,相貌平平;論智慧,白雪冰雪聰明,才智過人,而我反應遲鈍,數理化一竅不通。雲泥之別啊,看來明目張膽地追求白雪是不可能了,我選擇了另外一條路——暗戀。

我主動在體育課上和白雪打了招呼,做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當時,白雪正在和另外一個女生喝汽水。聽了我的自我介紹,她一口鹽汽水噴了出來。可能是她聽了我的自我介紹覺得很尷尬,然而我一定更加尷尬。因為我記得當天下午穿的是一條卡其色褲子,因為沾上了從白雪嘴巴里噴出來的鹽汽水,看起來就像尿褲子了一樣。

尷尬之餘,我匆忙跑回教室。驚魂未定之際,我回頭看見白雪也進來了。她走過來,遞給我一包紙巾,小聲對我說:「對不起啊,剛才是個意外,真的。」

「沒……沒事。我習慣了。」我隨口回答。

「這種事你都習慣了?」白雪很驚詫。

「哦,不……不是。」我趕緊糾正,「我意思是說,在女生面前緊張我習慣了。」

「哦哦。你緊張什麼呢?女生又不吃人。」白雪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緊張。」我頓了頓,「對了,你是怎麼把數學學得那麼棒的?高中數學那麼難,一張試卷150分呢,你居然都能考到145分以上,真了不起呀。不像我,只能考45分左右。」

「哈哈。」白雪突然笑了,「從小到大,身邊的所有人都這么誇我。可能是我在數學方面比較有天賦吧。當然了,勤奮認真也很重要的。比如說……」

「叮鈴鈴……」下課鈴聲響起了。我心裡清楚,同學們馬上就要涌進教室了。

白雪突然停止了說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這個敏感的年齡段,我們都無一例外地害怕來自其他同學的流言蜚語。

這次搭訕以失敗開始,卻以一個挺不錯的結局結束了。最起碼,我和白雪單獨說過話了。沒錯,是單獨。

這以後,我時不時去找白雪問數學題。其實,我心裡非常清楚,對我來說,那些題目無論是問老師還是問同學,都沒有什麼意義,不懂終歸是不懂。但是,問數學題給了我一個接近白雪的絕好借口。

我有時候會給白雪帶個早餐或者水果。當著旁邊同學的面,白雪推辭不接受。我就說,你給我講了那麼多數學題,我非常感謝你,這是給你的「酬勞」,你看知識就是「金錢」吧。白雪笑了出來,坦然接受了我的小禮物。

白雪的每一天都非常忙碌。我知道,學霸的世界和我們學渣不一樣。同樣是日月星辰,他們的世界轉速比我們快得多。我看見白雪每天從早上六點五十忙碌到晚上九點五十下晚自習,心裡又心疼又羨慕。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可我覺得,如果有人給我一寸金,我會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給他。

白雪沉醉於學習,我沉醉於喜歡白雪和消磨時間。月考結束以後,我的總成績排名又一次排在了倒數第幾名。我擔心班主任罵我,但是他沒有那樣做。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里,把成績單拿給我看。沉默了幾分鍾後,他提醒我考試成績很差,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我沒說話。我能有什麼打算?像我這樣的學渣,要麼將來念個大專,要麼將來出去打工,還能怎麼樣呢?麻雀變鳳凰的事情,在我身上絕無可能。班主任愣了一會,突然問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是不是喜歡上哪個女孩子了?這一針見血的關心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我突然雙臉發燙,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沒有,沒有的事情,我回答,聲音很低,像蚊子一樣。班主任沒說話,但是我估計他已經猜到了,畢竟都是從青春期過來的。他說,沒有就好,其實這個可以有,很正常的事情。我說,老師,這個真沒有。

從老師辦公室回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白雪。她還是在馬不停蹄地做數學題。我不明白,那些等差等比數列、三角函數、圓錐曲線、排列組合、微積分到底有什麼魔力,居然讓如此清純可愛的女生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她心裡有愛情的萌芽嗎?她會對哪個男生產生一點點微妙的感覺嗎?也許會的,但我幾乎百分百確定那個男生不可能是我。

「木落雁南渡,北風江上寒。」秋天不知不覺就來了。校園里的玉蘭樹葉子開始片片飄落,氣溫也開始下降,我們都換上了秋裝。白雪穿了一件格子外套,再配上牛仔褲,真的是非常可愛。

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子,我實在是寢食難安。於是,我鼓起勇氣給白雪寫了一封信。我不想把這封信說成是情書,因為覺得那個詞語太俗氣,配不上我的冰雪美人。這一次的表白讓我實實在在體會了一下石沉大海和杳無音信兩個成語的意思。我突然想到一個有趣的事情——如果每個成語都能夠讓我們切身體會一下的話,何愁語文學不好呢?

春節過後,新學期又開始了。冬去春來,氣溫開始回暖。燕子飛回來了,柳樹暴青了,小草冒尖了,校園里的玉蘭花又一次潔白芬芳了。

班裡開展班幹部競選,我也踴躍參加了。可是我的成績實在是太差了,也就語文勉勉強強,特別是作文每次得分較高,所以我競選語文科代表。班主任剛好是語文老師,他看我熱情很高,就大力支持我。於是,我如願以償了。當然了,品學兼優的白雪是班長,這一點幾乎毫無懸念。

作為語文科代表,我收作業的時候特別關注白雪交了沒有。這其實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因為白雪從來不拖拉作業,問了也是白問。可是我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引起白雪的關注,盡管我知道她很可能對此不屑一顧。

有一次,我專門拿著白雪的作文去找她。我說:「白雪同學,在數學上你是我的老師,那麼在作文上就讓我也當一回你的老師吧。」

白雪白了我一眼說:「我的語文科代表,我的作文怎麼了?」

我裝模作樣地坐在白雪的身邊,拿出她的作文說:「你的作文立意和構思還是挺不錯的,就是語言比較寡淡無味。比如,我們可以在適當的位置加上一些景物描寫,借景抒情或者是使用象徵手法……或者……」其實我明白,白雪是通才,文理通吃,作文也是一流的,我只是在雞蛋里挑骨頭而已。

「好了,大作家,我知道了。我會朝你看齊的。」

白雪的一番話把旁邊的同學逗笑了。是啊,白雪什麼水平我什麼水平,她需要朝我看齊嗎?搞笑。

五一一過,夏天就撲面而來。女孩子們又穿上了漂亮的裙子,看得男生一個個心癢癢。我看到白雪那麼亭亭玉立楚楚動人,也許是因為喜歡,也許是因為緊張,身上更是不停地出汗。下午家上課的時候,我的腳底板就跟一條小河一樣,嘩嘩淌水。

這一天下午,我上完廁所回來。因為下節課是英語課,我就拿出英語課本做好准備。不曾想,一打開書,發現裡面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行清秀的字:「肖勇,你這個人挺好的,也有才華,就是個人衛生方面有點……建議你勤洗腳哈,實在不行了就去看看醫生,治療一下腳氣。」

太尷尬了!平生最尷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看那清秀的字體,應該是班裡哪個女生的。可是我周圍一圈的人基本上都是和我一個層次的學渣,好像沒有哪個女生字寫得特別漂亮的。那麼,問題出來了——這個寫字條的神秘人會是誰呢?

不管怎麼樣,我得先解決腳臭的問題。我看了一下手錶,距離上課還有一分鍾,還來得及。我馬上把字條裝進褲兜里,然後沖到最近的男衛生間,打開用來涮洗拖把的水龍頭使勁兒沖洗雙腳。然後,我趕在英語老師進教室的前一秒從後門溜進了教室。還好,有驚無險!

這一節課,我整個兒心不在焉,甚至連裝樣子都不想了。我在心裡反復排查,寫這個字條的女生究竟會是誰呢?是誰對本人的腳氣如此敏感呢?突然,一道靈光在我腦海里閃現——我記得上次去給白雪說作文的時候,看到她寫的字彷彿就是這樣的,每一個漢字的筆畫似乎都帶了一點兒「小銀鉤」。難道這個字條會是白雪寫的?她居然注意到了我有腳氣,可是我和她的座位明明隔了有整整三排的距離……

「肖勇,請你起來回答問題。」英語老師聲突然點到了我,「我剛才講的限定性定語從句有哪兩個要點?麻煩你給我復述一遍。」

英語老師洪亮的聲音驚醒了我。糟了糟了,我完全沒有聽課,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辦呢?情急之下,我反應上來這兩天上火了,鼻孔里有血絲,於是把小拇指伸進鼻孔里挖了一下,拿出來的時候手指頭上已經帶血了。

「老師,不好意思,我流鼻血了。」我說。

英語老師慌了,忙說:「怎麼回事?那你趕緊去外面水池那邊沖洗一下吧。」

就這樣,我成功躲過了一劫。

當天晚上,我從學習委員那裡要來了白雪的QQ號,想加她的QQ問一下那一張字條到底是不是她寫的。可是,白雪加上了我又始終不回信息。第二天早上,我習慣性地查看QQ消息,才發現白雪回復了一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接下來的一周,我基本上每天下午都會利用課間休息時間去水龍頭底下沖洗雙腳。我有腳氣病這事不假,但是我真的沒想到會對別人造成了困擾,而且對方還是女生。

周末的時候,我給白雪發消息:「星期六下午有空嗎?一起去體育場玩吧。」白雪回復:「對不起,沒時間。我在籌備數學競賽的事情。」我回復:「你不是已經拿了全校數學競賽一等獎了嘛。」她說:「這次是全省高中生數學競賽。」看到她的回復,我瞬間就傻眼了,沒有再打擾她復習備考。

時光飛逝,我們很快步入了高三年級。這是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年了,很有可能也是我們這些學渣的最後一年校園學習生活。

「珍惜吧,最後一年了!」我在語文課本的第二頁寫下這句話。(我的所有課本里只有語文課本保護得最為干凈和完整。)一來,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學習生涯的最後一年了;二來,我覺得這也很可能是我與白雪之間相處的最後一年。白雪那麼優秀,幾乎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考試她都是總分第一名,而且第二名的成績與她還有較明顯的差距。我想她高考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會考上北京大學或者清華大學,最低也應該是復旦大學或者是浙江大學那樣的一流名校。那麼,高中畢業後,我們的命運肯定是天壤之別了,可能連見一面都很不容易呢。

暗戀的滋味兒實在是太痛苦了。為了不給青春留下太多的遺憾,我決定在高考之前正式向白雪表白。怎麼表白呢?我上網路查了一下,表白有多種方式,比如當面表白,節日送禮物表白,英雄救美然後趁熱打鐵表白,用蠟燭擺成一顆心然後手捧鮮花單膝下跪表白……思來想去,我決定在聖誕節的時候送禮物表白。

平安夜的那一天,我把提前買好的聖誕老人和巧克力裝在書包里。等到下晚自習的時候,我特意動作很磨蹭,其實就是為了等待白雪。我知道,她特別勤奮,每次下晚自習都是最後一個才捨得走。想到這一點,我忽然有點兒覺得追求白雪就等於是在耽誤她的錦綉前程。可是沒辦法,弓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准備,我就一定會把表白進行到底。

白雪要出教室了,我也趕緊把書包背上出門。關燈鎖門的時候,白雪問我:「你怎麼今天這么晚才走?」她有此一問其實也很正常,因為全班同學都知道,每天下晚自習我都是第一個從教室里消失的。

「是嗎?可能因為今天晚上月亮非常地美吧。」我剛一說完就打臉了,因為一抬頭才發現今天晚上根本就沒有月亮。

下樓梯的時候,白雪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樓道里很安靜,安靜得幾乎可以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下了教學樓,我們並排走在校園里。道路兩旁是行道樹,再旁邊就是本校最近五年的大學錄取光榮榜。我猜,半年之後,白雪的名字一定會在新的錄取光榮榜的榜首位置熠熠閃爍。

「白雪,聖誕節……平安夜快樂!」我連忙拿出准備好的禮物送給她。

白雪愣住了,問:「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送我禮物?」

我滿臉通紅,硬著頭皮擠出幾個字:「因為我喜歡你!」

空氣突然凝固了。

兩分鍾以後,白雪平靜地回答:「謝謝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接受你。」

「為什麼?是因為我學習成績差嗎?我知道我成績很差,配不上你……」

「不是。」

「那是為什麼呢?」

「你先把腳氣治好再說吧。我受不了男生的腳氣。」白雪拋下這句話,自顧自走了。

我愣在原地,天旋地轉。白雪不喜歡我,居然是因為我有腳氣!太兒戲了吧!

晚上回家,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可是我又覺得我一個學渣去追求學霸,也許是我兒戲在先的。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必須先把自己的腳氣治好再說別的。

寒假的時候,我讓父親帶著我去各種小診所看醫生,用了各種外用軟膏和泡腳湯葯,雖然短時間不能根治,但是天天泡腳和抹葯,畢竟起了一點點作用。一個寒假過去,我的腳氣雖然沒有根治,但是臭味兒沒有以前那麼明顯了。

開學了,我也效仿白雪,給她英語書里夾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的腳氣基本上治好了」。三天以後,我的英語書里出現了另外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再把你的字努力寫漂亮」。我又開始買字帖勤奮刻苦地練字,一個月下來,我的字談不上漂亮,但是大有長進,比以前算得上是工整大方多了。

我又炮製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的字也寫好看了」。這一次,我收到的回復是「男兒有志在四方,你應該努力看遠方」。我不明白,白雪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這到底是接受呢還是拒絕呢?

過了一個月,我以過生日的名義約白雪見面,當面問她這個問題。白雪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告訴我,她其實從一開始就拒絕了我。她目前不想談戀愛,覺得大好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想努力拚搏一下,給人生更多的可能與機會。她還說,她拒絕我並不是真的因為我有腳氣。當初那麼嫌棄地說,包括後來說我字寫得不好看,主要是為了讓我明白,人是可以努力改變自己的,而成功的路其實就在腳下,優秀的方法就在手裡。

分別的時候,白雪走了兩步又轉過來說:「肖勇,你雖然總成績很差,但是很有文學天賦。你也許會考不上大學,但是可以嘗試寫作,特別是寫小說,說不定可以成作家。我相信只要堅持努力,你一定會成功的。加油吧,未來有緣再見!」

白雪走了,長發飄飄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五月的風里。我放眼望去,遠處的田野里,風吹麥浪,綿延數十里。

時光飛逝。高考以後,白雪不負眾望地考進了清華大學數學系,成為了我們所有人的驕傲。而我也毫無懸念地落榜了。成績揭曉的那一天,我沒有和任何老師與同學打招呼,買了一張車票,背上簡單的行囊,坐著一列綠皮火車去了新疆。我聽人說,新疆是一片非常廣袤而神奇的土地,那裡或許有許許多多等待發掘的故事……
(完)

『貳』 【短篇小說】巨嬰

01

因為對文案不滿意,苛刻的老闆又讓加班,這讓快樂的星期五抹上了不開心的色彩。加班的過程中,老公張明打了三四個電話來催促,怎麼還不回家。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點,婉茹終於下班了。

剛好有一輛末班車,但是人特別多,密密麻麻的人頭一個挨著一個。婉茹強忍住惡心的感覺,應著頭皮擠了上去。車行駛時到一半時,不知道誰放了一個長長的臭屁,臭烘烘的味道,像一顆炸彈在人群中炸開。婉茹不小心吸進了一口,引起喉嚨一陣惡心。

旁邊不知道何時擠過來一個膘肥大漢,一身的T恤早已被淋漓大汗浸透,酸臭酸臭的味道直鑽入鼻孔。還有不知道誰的臭腳丫味兒、狐臭味兒、香水味……在這趟末班車里,像唱戲的角兒一樣輪番登場。

此時的婉茹,特別想念老公的寶馬車,想念那種在自家車里舒適又寬敞的感覺。婉茹和張明剛結婚,張明爸媽不僅為他們全額買了一套房,還給他們小倆口置辦了一輛寶馬車。

按理說,婉茹上班的地方比較遠,最需要一輛車,但是,那寶馬車是張明父母全款買下的,結婚的時候,婉茹家裡並沒有給婉茹多少陪嫁錢,所以婉茹不好意思開口讓張明把車讓給她開。一般來說,張明有空的時候,或者是婉茹要求的時候,張明都會去接送婉茹。但想著老公上了一天的班也累了,所以今天婉茹沒有讓老公張明來接。

還好,在車里擠了沒多久,婉茹就到站了。回到家裡,客廳的燈是暗的,但內屋卻還亮著燈。

聽到開門悶宏聲,老公張明歡快地跑了出來,那拖鞋在地上摩擦出的「啪啪」聲,看得出張明等待媳婦兒歸來的迫切心情。看到婉茹的身影,他高興地抱住婉茹,在她熱得通紅的臉蛋上「啪啪」親了兩口:「老婆!你回來啦!」

婉茹笑了笑,推開他:「行了行了。我還要做飯呢。」

「嗯,你快做飯。我快餓死了!」老公張明催促著她快做飯,說完,又急匆匆地跑回到了屋裡玩起游戲來。

張明不能「耽誤」太長時間,因為那頭兒還有寢室的哥們在等著他歸隊殺敵,他可不能坑隊友呀。他幾乎每天下班都要和他的這些好哥們玩上幾把游戲,一來是增進彼此感情,二來還可以放鬆心情。平時還好,但今天的這幾把游戲特別重要。因為這個賽季,他們幾個人說好了要一起晉級的。張明和幾個哥們打了賭,今晚誰贏的人頭最多,誰就請大夥兒一起到外頭吃宵夜。

聽到內屋傳來「嗷嗚嗷嗚」的叫聲,一會兒笑,一會兒罵,一會兒喊。婉茹實在不明白,一個游戲而已,至於那麼激動嗎?她面無表情、心無波瀾地擇著菜,腦子里想著要怎麼把文案再改進改進,是否要去圖書館查閱一下相關資料,或者打電話向前輩討教討教?好幾次好不容易冒出了一點兒靈感,又被屋裡「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得逃遁了。

婉茹喜歡一邊做家務,一邊想事情,因為這樣可以為她節省很多時間。但弊端是,她經常因此放錯了調味料,或者是忘記放鹽,要麼就是會燒糊菜。
等婉茹做燜好米飯,炒好菜時,已經晚上10:20了。同樣是餓的兩眼發暈的婉茹,喊著老公張明的名字催促他趕快出來吃飯。喊了幾聲沒見人影,婉茹失了耐性,索性自己一個人吃起來。

或許是餓極了,飯菜格外的香。

老公張明走了出來,也被這股好聞的味兒勾得垂涎欲滴:「哇,好香啊!」說完,乾脆利落地一屁股坐在飯桌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吃了幾口,他感覺到不對勁:「怎麼味道這么甜?這西紅柿炒雞蛋你是不是沒放鹽?」

婉茹解釋道:「沒有吶,我放了鹽。不過可能我今天放了點糖調味兒,所以口感偏甜。不放點糖,西紅柿會酸的嘛。」

誰知道話剛落音,老公張明的臉像一張會變的撲克牌一樣,刷的一下陰沉了下來:「誰告訴你炒西紅柿就一定要放糖的?你難道不知道我不喜歡吃甜的嗎?你為什麼要放糖?」

婉茹無奈:「因為西紅柿很酸啊,而且你不覺得放一點糖會更好吃嗎?」

「你他媽神經病吧!酸了就一定要放糖?那為什麼我媽炒的時候不用放糖也很螞橡冊好吃?」張明氣得將筷子往盤子上一摔,那明黃色的筷子觸碰到盤子的邊如物緣,噼里啪啦地摔到了地上。張明最討厭婉茹做錯事狡辯了!

婉茹不明白張明為什麼突然發那麼大的火,就為了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值嗎?她被張明的火氣轟得火冒三丈,她很想爆粗口話罵他,恨不得賞他一個大耳光。但是,理智叫她要忍住,不要和這瘋子一般見識,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後彎下腰撿起地上掉落的筷子,繼續默不作聲地吃著自己的飯。

「他媽的,做什麼菜都要放糖!你是不是不放糖你就要死啊?是不是啊?」

「什麼B玩意兒,成天就知道放糖放糖!真他媽自私,做自己愛吃的口味,絲毫不考慮別人!」

「不中用的東西,整天除了會花錢就是會花錢,什麼事也不會做,什麼事也做不好!老子娶你有啥用!要吃你自己吃吧,老子不吃了!」

……

生了氣的張明,一直在埋怨婉茹,嘴裡絮絮叨叨個不停。他氣得索性躺在了床上,打開IPAD看起直播來。每次生氣或者無聊的時候,只有看看那些美女唱唱歌跳跳舞或者看看主播打游戲,張明才會忘記心裡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說真的,他很討厭妻子婉茹這樣做事不用心、不過腦子,除了工作,在生活中很多方面她做什麼事都是隨隨便便。菜隨便買,飯隨便做,衛生習慣較差,總是用完東西不放置原處,把家裡弄得亂糟糟的……哎,這一身的毛病,邋邋遢遢,真叫人討厭。

相反,張明的媽媽是個特別愛干凈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把家打掃得纖塵不染,乾乾凈凈。她幾乎每天打掃一次衛生,每天擦一次傢具、門窗、廚房。每次張明一回到家裡,都是乾乾凈凈,整整潔潔的。張明媽媽做飯也很好吃,用張明的話說,如果婉茹做飯的水準能達到他母親的百分之八十的時候,就非常不錯了!

婉茹表面上一聲不吭,但是心裡憋屈的不行。老公張明的脾氣,又臭又爛,一身慣出來的公子哥氣。從來不幹家務,卻成天愛挑別人毛病。她心裡也很不服氣:「什麼玩意兒,還真以為自己是太子!」

「不管他了!愛吃不吃!不吃拉倒!」婉茹恨恨地快速地把餐盤里的食物全部一掃而光,然後打著飽嗝洗起了碗。

不會兒,看到張明穿戴整齊地走出來,看樣子准備是要出門了。婉茹不想搭理他,但是還是要問:「你去哪兒?」

張明正在氣頭上,沒回婉茹的話,直接摔門出去了。婉茹也懶得理他,繼續埋頭洗碗。

張明出去和哥們兒吃燒烤去了。今天他殺的人頭最多,所以他請客。和哥們聊了一會後,加之又喝了些酒,他心情好多了。他想,婉茹即使再笨,到底也是自己的媳婦兒,生活免不了吵吵鬧鬧,這次他就大度地原諒她一回吧。席間他還給婉茹打來電話,聲音頗為溫柔:「老婆啊,我在外面和哥們兒幾個吃燒烤呢。等會兒就回去了。我喝了點酒,不過我沒醉。」

男人只要一溫柔,就很容易得到女人的原諒。那頭,婉茹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她無奈笑笑,每次張明一喝上酒,就把什麼都給忘了,這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真像個小孩子。算了,不和他計較。

「你還喝酒了?你不是開車嗎?一會兒你怎麼回來啊?」

「一會兒我叫個滴滴。沒事的,你放心。哦,對了,你早點休息啊,不用等我。」

聽著張明的意識還很清醒,婉茹判斷他應該沒多喝。但也十分擔心地問他:「你在哪裡?告訴我地址,我打車去接你。」

「不用,不用。」

「你快點告訴我,趁著你還沒醉。一會兒我就過去了。」

「不用,不用啦。」婉茹一連要求了張明幾次,張明都謝絕了。還沒等婉茹說完,張明「啪」的一聲掛了電話。之後,婉茹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進去,都無人接聽。

張明覺得這點兒小事自己完全能搞定,根本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的。一個男人么,出來喝了點酒還要自己媳婦兒接,傳出去這幫哥們還不笑話死他?

婉茹最後也放棄了。她了解張明這倔脾氣,絕對的說一不二。最後,婉茹洗漱洗漱便睡了。

朦朦朧朧,在睡夢中的婉茹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是老公回來了!婉茹急忙起身開門。門打開,居然看到了公公扶著喝得不省人事的老公張明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

「還愣著干什麼?快,快來給我搭把手。」

婉茹連忙扶住醉成一攤爛泥的張明,讓他的身體盡量往自己身上靠,好減輕公公的負擔。

「爸,你怎麼來了?」婉茹詫異地問道。公公和婆婆住在附近的縣城裡,來一趟A市也要一個多小時。怎麼大晚上的,是公公把老公送回來了?而且怎麼張明喝成了這個樣子?

「噢。我給明明打了幾個電話,沒接。後來通了,他說在和朋友喝酒。我一聽聲音不對勁兒,就逼著讓他把電話給周圍的人,一問出地方便立馬開車來尋他了。這不,我到的時候,就剩他一個人趴在燒烤店沙發上睡覺呢!那幾個朋友也不知道哪兒去了!」公公語氣不急不慢,但是微弱的面部表情還是出賣了他不悅的情緒。

「他的朋友也太自私了吧!怎麼能不管張明,扔下他就走了呢?」婉茹急忙走進廚房,找起醒酒葯來。順便她燒了一壺水,准備給公公泡茶喝。

「哎。都喝得不像樣了,誰還能管得了誰。」公公扶著張明坐下,又繼續問道:「剛才張明給你打電話了嗎?」

「打了。」

「噢,那會兒估計他已經有醉意了……」公公尋思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末了,又不緩不慢地加了一句:「其實你應該把他接回來的。」
雖然公公語氣和善,但是婉茹聽出來了,公公這是責怪她不管他的兒子哩!

婉茹辯解:「可是我問了他到底在哪兒,他死活不告訴我。而且當時我聽得出他意識還清醒著,想著應該沒什麼事。」

「呵呵,你是沒經驗。但凡這喝酒說自己沒醉的,一般都醉了。下次啊,你就提前詢問他,知道他和什麼人去喝酒,在哪裡喝酒。也好在他喝醉的時候能把他找回。要不然,放著他一個人躺在店裡的沙發上,出了什麼事那多危險啊!」

婉茹聽完,便低聲應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她默默地走進衛生間,打了一盆冷水,端過去給張明擦拭。然後又給張明喂下醒酒葯。期間,張明醉得胡言亂語,直囔囔著胃裡難受,想吐。吐了幾次,沒吐出來,憋得張明的臉漲紅漲紅的。婉茹沒辦法,讓公公端著盆,她將食指伸進張明的喉嚨里扣著,摳了一會兒,張明「哇」的一下全吐出了。

三人折騰了好久,最後,張明也緩得差不多了,公公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婉茹一看時間,已經是凌晨2點了。婉茹擔心公公這么晚了回去不安全,便要挽留公公在家裡留宿一晚上。公公謝絕了,說明早還要趕著上班,所以還是快些回去吧。婉茹不好再說什麼,便點著頭答應了。

張明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嚕,嘴裡還說著夢話,他以為自己還在和兄弟們吃燒烤呢!而婉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心中有氣,氣得睡不著。她想著張明真是幼稚透頂,30歲的人了,每次喝酒都把持不住。喝就喝了吧,可你提前要做好安排啊!最起碼要和她打聲招呼,告訴她到底在哪兒。每次問他他都倔得不肯說,最後醉成爛泥了,還要讓家裡人操心。最令人氣憤的是,家裡人雖然表面上不說,但是只言片語中還是會責怪婉茹的「不作為」,因為婉茹這個妻子沒盡到責任,所以才導致丈夫喝醉了酒「留宿」在外。關鍵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第二天,張明醒來,他已經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了。但知道了昨晚是自己的父親把他從燒烤店撈回來的,不禁大呼:「這真是一個絕世好爹啊!還是爸媽最疼我!」

婉茹冷哼了一聲,理都不想理他。

周末,張明回老家看望父母。張明媽看著兒子回來了,樂得喜笑顏開。

回到自己家,張明像一隻放飛的鴿子,好不自由。他一邊吃著父母為他精心准備的櫻桃和西瓜,一邊翹起二郎腿看電視。看見在廚房忙活、為他張羅一桌好菜的母親,張明感到很溫暖。這種有爸愛,又媽疼的感覺真爽。

廚房裡的飯香挑逗著張明的味蕾,他肚子「咕」的一聲叫喚,勾起了喉嚨里的食慾:「媽,我要吃紅燒豆腐、清蒸魚、還有醬肘子……」

一口氣就點那麼多菜,真是貪心!張明媽笑著奚落他:「我看呀,你下次最好還是別回來了。省得我操心。」

張明爸反駁:「操啥心了?做幾個菜還能把你累壞了?兒子想吃,那就做唄!」

張明爸媽的這對話,瞬間讓張明想起了什麼。對了,婉茹呢?他「嗖」的一下彈起身子,幾步走到屋內,看見妻子婉茹正在電腦桌前忙活。

「你在做什麼?」張明一進來,適才還漾著笑意的臉變得像一張撲克牌一樣冷。

「查資料。」

「什麼資料非得要現在查?」
張明這種領導式詢問的口氣,讓婉茹不想回答他。她不吭聲,繼續著手上的操作。

「你怎麼這么不懂事?身為兒媳婦,你為什麼不去幫我媽做家務?」張明不依不饒。

「我在查閱工作上重要的資料。一會兒不行嗎?」

「一會?一會兒飯菜都做好了!你以為你是大小姐啊?父母年紀這么大了,一點幫忙的意識都沒有!娶你有何用!」終於,婉茹的這種態度成功勾起了張明的怒火。

神經病!天天挑事!婉茹氣得想摔電腦,但還是咬著牙忍住了:「你自己不也沒幫忙?憑什麼說我?」

「呵?你跟我比?你和我能一樣嗎?」張明一臉不可置信,彷彿在懷疑婉茹說話究竟有沒有過腦子。他想,別人家的兒媳婦都那麼勤快,見到活就和公公婆婆搶著干,為什麼自家兒媳婦這么不懂事這么懶呢?

婉茹不想與他爭執過多,狠狠瞪了他一眼,遂走出內屋。雖然火氣很大,但是兩人吵架的聲音很小,並沒有驚動兩位老人家。

婆婆還在廚房裡忙碌著,砧板上傳來「咔咔咔」又細又慢的均勻切菜聲。婉茹心煩至極,但是還是走上前從菜池裡撈出一把菜,擰開了水龍頭慢慢清洗著。她邊洗邊強迫自己忘掉剛才發生的不愉快的事,說服自己不要與張明一般見識,想著想著,她心裡好受點兒了,也不那麼氣了。

洗完了菜,她站在廚房傻傻地杵著,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些什麼。婆婆依舊專心致志地切著菜,好像沒注意到她站在背後的身影。婉茹看著堆在案板前的一摞菜,心想如果家裡還有一個砧板就好了,她就能幫婆婆切菜,這樣效率就會更快一些。但是,家裡沒有多餘的砧板呀!所以婉茹也只能想想作罷。

婆婆堅信慢工出細活,因此她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很細致。菜絲要切得細細的,肉要燉的爛爛的,調料要放得剛剛好……站了看了幾分鍾,婉茹覺得無聊透頂,她認為這樣很浪費時間,她想回房間繼續查閱她的資料,但是又擔心張明的指責。

婆婆依舊還在慢條斯理地切著菜,一言不發,婉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打破這樣的沉默和尷尬,然後隨便問了婆婆幾個關於如何做飯做菜之類的問題,婆婆她也熱心地回答了。她看起來就像站在婆婆身旁學做菜的乖媳婦一樣,但是事實上,她的腦子已經飄在別處,飄在她的電腦桌前、飄在她的工作上、飄在其他事上……她實在是很不心甘情願,心裡的負能量簡直要爆棚,可是她又不能發作,於是她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保持著面無表情的表情。

正在看球賽的張明,因為喜歡的球隊進了一個球,激動地大吼了一聲。在中場休息的間隙,他看到婉茹站在母親的身後,很認真地學著做菜,他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廁所里,傳來洗衣機轟隆隆的運作聲和嘩啦啦的流水聲。張明爸爸把張明帶回的一兜子的衣服一股腦倒在了洗衣機里,順便還往洗衣機里多舀了幾勺洗衣粉,他知道兒子上班的地方粉塵多,僅僅只放一點洗衣粉是不夠的。在做完這些後,張明他爸還想起來客廳地板上還「躺著」張明的一雙臭襪子,他想一並幫張明把襪子順便也洗了,遂又走出了客廳。在拿襪子的時候,張明爸故意「冷」著一張臉訓張明:「以後臭襪子自己洗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張明聽了,嘻嘻哈哈地反駁:「憑什麼啊,你自己的襪子都是我媽給洗的。哎,我的襪子又沒人幫我洗,所以只好拿回來咯。」

公公「沒好氣」地回道:「沒人洗就自己臭著吧。」

在廚房的婉茹聽了,渾身像針扎一樣難受,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反反復復咀嚼著公公那句話的意思。公公這話,表面上像是在訓斥張明,可好像又是在說她不幫張明洗衣服,沒有做好媳婦兒分內的事。想了一會兒,婉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反倒心裡的郁悶,又重重添了一筆。

切菜聲、洗衣機里傳來的轟隆聲、家人的對話聲、電視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柔和成一首和和美美的音樂。此時的張明心情愉悅,他覺得一個美滿的家應該就是這樣,一家子忙忙碌碌、其樂融融,和和美美。每次一回家,他心情就特別舒暢。在電視機跟前,他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以後要每個星期回一趟家,好好陪陪自己的爸媽。

『叄』 短篇小說 ‖ 搓澡師傅

按照北方人的習慣,洗澡是喜歡去澡堂的。雖然如今條件好了,家裡都有了淋浴,但是周末休息的時候,還是要去澡堂子里泡下渾湯,再搓個澡,這樣才算洗得干凈。我常去的澡堂,離我家不遠,走個五六分鍾便到,就在回頭河旁邊。我小時候常懷疑這渾濁的人工沉砂池,裡面積得全是澡堂子里用完倒出來的臟水。

那澡堂子有兩層,進了門是櫃台,大廳里飄著濕木頭的味道。錢不甚貴,掏個十塊多些便能搓澡。領了鎖,便順著旁邊的樓梯走上去,該是有很多年了,走起路來吱呀吱呀地響。到了二樓看見兩扇門,進去掛著藍色方布的那扇,便是男用澡堂。

那時候我還小,都是父親領我去的。進了門是個更衣室,也當作休息室,四周圍著衣櫃,中間支了兩張大床並在一起,幾個人下象棋,旁邊圍了一群人,大聲著指點江山。脫了衣服,我在地上盡量找個適合我穿的拖鞋,便提著澡筐走進去。裡面一溫一熱兩個水池,全擠滿了人。這里氣霧氤氳,人聲鼎沸,每個人都在大聲叫嚷,生怕對方聽不清楚;還有淋浴的聲音,好像是不要錢的水嘩嘩直流,打在人背上噼啪作響。

北方人洗澡的程序是先讓搓澡師傅給排個號,再沖個淋浴,跑去水池,小心翼翼地化進水裡,等屁股終於挨著池底,水面正好停在脖頸處,情不自禁地讓人長舒一口胸中的悶氣。等泡出汗,便問池子旁邊的搓澡師傅給自己的身體收拾收拾。澡堂里的搓澡師傅有三個,隔段時間就換幾個,只有陳師傅始終在這里,也只有他給我的印象最為深刻。

陳師傅六十左右,高高瘦瘦,四肢細長,腰上胳膊上卻全是精肉。穿著個鬆鬆垮垮的大褲衩,見人總是笑著,嘴唇上頂著個一字胡,頭發又理成平整的短發,讓我想起來課本上魯迅的照片。陳師傅嗓門很大,在這里喊一嗓子,在更衣室里都聽得見,聽見的顧客便拿著毛巾搓澡巾走過來。搓澡時候總是和顧客聊天,說的什麼我隔得好遠都聽得到。如果顧客沒帶搓澡巾,陳師傅便從旁邊拿出條綠色的澡巾,熟練的裹在手上,告訴顧客不用擔心,這條澡巾已經被他洗的乾乾凈凈。我們自然是不擔心的,畢竟看見過他洗澡巾,生怕那雙大手把那小玩意撕成碎片。陳師傅動作幅度大,但力度卻掌握的恰到好處,不讓人覺得疼,又讓人覺得搓得干凈。有時他給別人搓完,會讓人家趴在搓澡用的床上,後背打上肥皂,再鋪一張毛巾,用手在人家後背上拍上一曲,就好像電視里馬匹跑起來,蹄子敲到地上發出來的「嘚嘚」聲,聽得我們這群小孩子直覺得有趣。等沒活的時候,陳師傅點上根煙,湊到休息室那邊的人堆里看象棋。看見臭棋罵一聲爛,看見妙棋稱一聲贊,可真讓他上,他卻推辭,說怕來活耽誤,可一連好幾根煙都還站在旁邊。

我倆經常聊天。開始時候我比較內斂,很少主動和他說話,他便問我學校生活,嘮著嘮著就來了興趣,便越聊越廣。陳師傅在這幹了十幾年,也算是老員工。家裡原來就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小學沒念完就出來打工。開始時候還能跑跑工地,但是年齡上來了,體力就開始跟不上,便托關系進了這澡堂子里給人搓澡。雖是累活臟活,但是跟跑工地鬧得渾身泥一塊土一塊相比,已經好了不知多少。陳師傅有兩個孩子,都在外地,混的也還可以,都想把老父親接去過好日子,可他硬是不去,說在這里過習慣了,寧肯死在這。如今在這澡堂子里,有活給人搓澡,沒活就在休息室里看人家下象棋,或者跟老主顧嘮嘮嗑扯扯淡:世界大勢、政治紛爭無所不談。更讓陳師傅得意的,還要數他自己說的那件事:「我管你穿的金,還是帶著銀,進來扒了皮,往床上一躺,照樣能給你搓出灰來。」

有一次,他突然跟我說:「小伙你釣過魚沒,那玩意好玩!」可真問他釣沒釣過,他卻搖搖頭。陳師傅說是之前一個顧客告訴他的,起初他就是客氣著聽人家說,可聽著聽著,老爺子也動了心。又在電視里看見幾次別人釣魚,心裡更癢了。「那傢伙,抱著挺老大條魚得多樂呵,比小孩兒都大!」他說起來的時候,嘴唇上的一字胡一翹一翹,「也不用大,就自己釣上來的,多大都覺著高興。」他說每次路過旁邊的回頭河,都想挑跟竹竿,綁上線,再綁個鉤,去那試試。我說喜歡就去唄,他又搖搖頭,「哪有那閑功夫……」

我在這澡堂子洗了七八年,從小學洗到高中畢業。後來念了大學,地方比較偏,旁邊就是湖,四邊全是山,有時路過湖邊,我就會想起陳師傅,如果他看見這里,估計更想著釣魚了。

學校那邊也有澡堂,大都弄得花里胡哨,錢也貴了。雖然看著漂亮精貴,卻大都是紙糊的花,時間久了就開始掉渣。裡面的裝潢誇張,吊燈上的吊墜數也數不清。池子旁邊裝了電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顯得裡面格外安靜。只有播球賽的時候,大家看到精彩地方才會叫一聲好。這里的搓澡工比不上家那邊的老師傅,話多不要緊,卻會讓人覺著心煩。搓澡前,師傅都要問你一通:「摁頭不?捏腳不!要不給你打個醋啊!我看你濕氣挺大還是拔個罐吧……」一連串下來把人問的暈頭轉向。花樣多了,也不過是變著法想讓你把兜里的錢自願掏出來。其他的不知道,只說搓澡用的醋,也不過是超市裡最便宜的那種,結果翻了幾番價錢,變成了「洗浴專用」。

我還是懷念家裡的澡堂。假期在家的時候,都會定期去泡澡。長時間不見,感覺陳師傅老了,眼角爬上了皺紋,身上的肉也開始往下贅。短發中添了白,不變的是那標志性的一字胡。「回來啦,」他還是那樣親切,「泡好了喊我。」洗澡的還是那些老顧客,雖不認識,卻看著都眼熟的很。水汽彌漫,空氣中飄盪著濕木頭的味道,天棚上密密麻麻的水珠看準機會往人腦門兒上掉。睡覺的呼嚕聲、沖水的淋浴聲、汗蒸室的蒸汽聲,還有人們的笑聲,一切都是最真實的樣子,哪怕象棋砸在一塊兒發出的「噼啪」聲響,再合著棋手和圍觀人群的聲聲喊叫,也是叫不醒這夢境的。然而,夢終究是夢,還是有醒的時候。

「死老頭兒你會不會搓澡,根本就沒搓干凈!這搓澡錢你別想要!」

「老頭兒」指的是陳師傅,罵人的那個長得五大三粗,滿身橫肉,光著的頭頂鋥光瓦亮,站在陳師傅旁邊,顯得陳師傅格外的瘦削。大家沒見過他,估計是個新過來的。那人嘴裡罵的越發難聽,手上還對陳師傅推推搡搡。陳師傅只是避開他的目光,綳著臉,躲到旁邊,舀了一盆池子里的水,涮洗著毛巾。顧客們在旁邊勸那男人算了,旁邊兩個搓澡師傅的陪著笑臉說可以再給他搓一遍。男人一把撥開那倆師傅,自顧自去沖了淋浴,嘴裡還不停的罵著臟字。澡堂里難得的安靜,男人在其他人的目光下洗了頭,沖了身,最後擺出勝利者的姿態走出澡堂,臨走前朝排水槽吐了口唾沫。

當我躺在床上,看著沉默的陳師傅。我能感覺到他在避開我的目光,我主動說話,讓他別在意那人,陳師傅嗯了一聲,告訴我:「那人就是不想給錢,找個借口埋汰人。不過,」老師傅的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我確實老了啊」。

陳師傅打聽了我在學校的事,感慨了好一陣,讓我這年輕人珍惜現在的日子。我突然想起什麼,便問他:「釣魚沒?」陳師傅愣了一下,又笑出來,說:「釣了,釣了,挺好玩的哈哈。」陳師傅不再面露愁容,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咱這也沒有河呀,你咋釣的。」

「回頭河不是河啊。」

「那渾得都不像樣了。」

「那也有魚啊。」

「可釣完了也不能吃啊。」

「放了唄,咱就圖一樂兒。」

對於陳師傅,大家總覺得他是這澡堂的一部分,就好像是這牆上的隨便哪塊磚,貼在上面的時候,人們沒太在意,可真的缺失了,所有人的心都會因為那個缺口而覺得不舒服。據說陳師傅離開是因為他在一次搓澡的時候傷了腰,大家這才意識到陳師傅已經六十多歲了。大家以為陳師傅只不過是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只消等一段時間,大家便又能看見那個風趣的搓澡師傅。可是澡堂的顧客們再也沒有等來陳師傅。

雖然澡堂換來了年輕的搓澡工,看起來也更孔武有力,可大家就是不滿意,這大概是陳師傅給大家慣出來的毛病。雖然花樣多,又是打鹽又是抹醋,但這又不是在做飯,只要沒搓干凈,大家就不買賬。另外下棋聊天的時候,大家也覺得不舒服。因為旁邊沒有老陳,大家總感覺少些什麼。澡堂沒有陳師傅的日子越來越久,可是這位老師傅一直是澡堂中的老顧客嘴裡的話題。

大家都紛紛猜測如今他會在何處、做何事。有人說是在家帶孫子,還有人說前幾天遛彎還看見陳師傅,也有人說是讓他兒子接去大城市過好日子……關於陳師傅的下落,大家各執一辭,但都把老陳往好處想,也不難怪,大家都覺得,像陳師傅這樣的好人,就該有個好報。

對於我來說,陳師傅應該還會留在這邊,他捨不得這里,無論是這個澡堂還是這里的人。我總想著他有沒有去釣魚,現在他應該有時間去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如今走在路上,每次路過回頭河的時候,我都感覺,那個坐在河邊,身體瘦削,理著短發,又隱約蓄著一字胡的老人,就該是那個喜歡釣魚的搓澡師傅。

『肆』 短篇小說《蜂巢》

      蜂巢

            孫福

 

1.

    沉悶的雷聲在天際外徘徊,一道犀利的閃電從烏雲深處滑落下來。雨點由大變小,由疏變密,伴著如煙的水霧,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雨牆。春天和夏天就被這道不可阻擋的雨牆硬生生地分割開了。

    雨地里,癩子和他的羊群正瘋狂地朝他的那三間土坯房跑著。羊身上的毛被雨水澆成一縷一縷的,露出粉紅的肚皮。它們低著頭,梗著脖子,拚命地往前沖。好像跟在後面的癩子手裡拿的不是羊鏟,而是屠刀。癩子也和他的羊一樣狼狽,他把平時拿干糧的布袋套在頭上,試圖保護他那幾根稀疏的黃頭發。身上的衣服緊緊地粘在他的皮膚上,把他那瘦巴巴的骨架暴露無遺。腳下已經變得泥濘不堪,在不停地打滑過程中,癩子已經摔了兩三跤,身上沾滿了粘糊糊的黃泥巴。

    跑在最前面的頭羊,用它堅硬的角撞開了癩子家的院門,羊群魚貫而入。癩子一手扶著布袋,一手拄著羊鏟,一撇一撇地跟在羊群的屁股後面。到了門口他才發現,門樓旁邊還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雙手抱著頭,哆哆嗦嗦地站在牆根下。雨水澆的她原形畢露,圓圓的屁股翹翹的,細腰細腿,兩個奶子挺挺的,連奶頭都顯而易見。癩子愣怔了一下,「咕咚」咽下一口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是雨水還是口水。

    「秀英?」癩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你......咋在這兒淋著呢?走,快進屋去躲躲!」

    女人遲疑了一下,扭身從癩子的眼前閃過,徑直向堂屋門口跑去。

    「你先進屋!我去把羊圈好!」癩子在後面喊著。

    癩子的屋裡一股子煙熏味,秀英一進來便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她還是頭一回進這個光棍的家。家裡的擺設只有兩個櫃子、一個臉盆架和一個小板凳;炕上鋪著厚厚的毛氈,被子沒有疊,胡亂地堆在那。

    癩子從小沒爹,他娘嫁到外地了,沒帶他。他打小就給別人放羊,後來慢慢的自己有了一群羊。前幾年養羊挺掙錢,癩子還從人販子手裡買了個媳婦。不過,這個媳婦只跟他在了三個晚上,就拿著他的錢跑了。從那以後,癩子就再沒尋思過娶媳婦的事。不過,對於女人的滋味,他從那三個晚上之後,就再也無法忘記。

    癩子一見到女人,總是盯著人家的屁股或者胸脯看個沒完。所以,女人們見了他都躲著走,生怕身上的某樣東西被他偷了去似的。秀英也不例外,她的奶子和屁股在村裡的女人堆里算是最出類拔萃的,連女人見了都羨慕,更何況癩子這樣的。

    雨點抽打著屋頂上的瓦,劈啪作響。靠窗的頂棚已經洇濕了一片,開始有水滴掉下來,掉在了癩子的被子上。

    秀英趴著炕沿把癩子的被子往前拽了拽,無意中發現了癩子的褥子上有一片點點圈圈的臟東西,她「噗呲」一下笑了。

    癩子剛好進來,懷里抱著一堆乾柴。見秀英在看他的褥子,臉一下紅了。他低著頭把爐子點著,頭也不回地說:「快過來烤烤吧,瞧你都濕成啥樣了!」

    秀英忍住笑,低頭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可不是,奶頭都看出來了。她不由得也感到臉上發燒,趕緊拽了拽衣服。

    紅彤彤的火光從爐子的縫隙透出來,照在秀英有些發白的臉上。雖然已經四十齣頭,可她的臉看上去依然俊俏。她接過癩子遞上的毛巾,低著頭把頭發擦乾。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癩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胸。她不由得心跳加速,感到臉上火辣辣的。

    秀英嗔怒地瞪了癩子一眼,把毛巾扔到他的臉上,癩子趕緊轉過身去。

    「要不我過那屋,你把身上的衣服擰擰。」癩子說著,逃也似的出去了。

    聽到那屋的門「咣當」一聲關上了,秀英這才站起身。她側身貼著門聽了一會兒,聽到癩子在那屋咳嗽。這才揭起爐蓋,往裡邊添了幾根木頭。然後迅速解開扣子,脫掉上衣。里邊只剩下一個薄薄的小背心,兩個不聽話的奶子顫巍巍地抖動著,抖的她的心一陣狂跳。她不知不覺地低下頭,仔細打量著自己豐滿的胸脯。那是一對多麼迷人的尤物啊!粉嫩細滑,柔而不松,挺而不硬,怪不得癩子盯著不放呢,連她自己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爐子里的乾柴發出了「隆隆」的響聲,一股接一股的熱氣撲倒秀英的身上。從她的毛孔滲進去,一直滲進她的血液里。她心不在焉地擰著衣服,腦子里卻回憶著癩子看她的眼神。她越來越覺得身子發熱,那是由里向外的一種擴散,一種無法言表的感受。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和丈夫喜旺在被窩里纏綿悱惻的情景,那是多麼愜意的時刻。但是,她旋即又感到了悲涼,那種溫暖的時刻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丈夫已經很久沒有給過她這種讓人心意飄盪的體貼了。

    外面的雨依然下得起勁,好像根本沒有要停的意思。

2.

    秀英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頭撲倒在炕上。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睛直直地盯著炕單上的一朵花。

    雨還在下,天色越來越暗。

    秀英沒有開燈,屋子裡黑咕隆咚的。她一絲不掛地蜷縮在被窩里,兩次淋雨使得她身上像著了火。她現在腦子里彷彿進了蜜蜂,嗡嗡直響。癩子那張露著黃牙的嘴;癩子身上那股煙鍋釉子味;癩子那雙像蜘蛛腿似的手;癩子那骷髏一樣的身子;癩子……她越想越覺得頭疼的要死,可是,她實在無法阻止自己的思緒。這一切來的太突然,簡直不可思議。「我是撞見什麼鬼了!我咋會跟癩子……」她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當癩子在她的身體上肆意橫行的時候,她的確感到了那種久違的快感。可是在此之前,她為什麼就沒有想到事後自己會如此痛苦不堪呢?這究竟是老天的愚弄還是懲罰?

    門「嘩啦」一聲,緊接著傳來了重重的腳步聲。

    燈打開了,喜旺直挺挺地站在秀英的枕頭前。

    「咋這么早就睡了?」

    「難受。」秀英把脖子往被窩里縮了縮。

    「難受?」喜旺轉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濕衣服,「你幹啥去了?」

    「下地。」

    「做飯沒?」

    「沒。」

    「要你有啥用!幸虧老子買了點熟肉!」

    喜旺將手裡的雨傘往地上一扔,轉身出去了。

    秀英用被角擦了擦眼睛,聽到外屋「叮咣」一通響。一會靜下來了,只有「吱吱」喝酒的聲音和吧唧嘴的聲音了。

    自從醫院確診秀英沒有生育能力開始,喜旺跟她就再也沒有好好說過話。看著別人的孩子一天天長大,長成了大姑娘大小伙,秀英的心裡比誰都難受。她白白生就一副好身子!看看村裡那些跟她差不多大小的老娘們,誰的奶子有她的大,有她的挺?誰的屁股有她的圓,有她的翹?可為什麼偏偏就她不會生養呢?不怪男人罵,自己確實就是「一頭不會生養的母騾子」!

    屋檐流下的水「滴答滴答」地敲打著地面上的水坑,雨似乎就要停了。

    喜旺晃晃悠悠地走進裡屋,踢掉了兩只沾滿泥污的鞋子。他盤著腿坐在炕沿上抽了一支煙,眼睛一直盯著秀英那張紅彤彤的臉。這張臉使他想起了跟秀英洞房花燭的那個夜晚。紅紅的燭光中,秀英含羞帶笑,那張漂亮的臉蛋就是像現在這么紅,紅的迷人,紅的讓人浮想聯翩。那一夜,他們幾乎沒有合眼。秀英秀美的身體,每一處都能引燃他的激情,使他欲罷不能。

    已經小半年沒碰過秀英的身體了,誰讓她剝奪了他當爹的權利呢?

    煙頭燙了一下他的指甲,他狠狠地將煙屁扔到地下。剛剛的回憶點燃了他埋在心底的那團火,他明顯感覺到心跳加速。而且,一股燥熱由內而外,在他的身體上迅速擴散。他飛快地脫光了衣服,猛地掀開秀英的被子。

    「翻過來!」喜旺喘著粗氣說。

    「我難受,改天吧。」秀英又將被子拽到身上,閉住了眼睛。

    「不行!老子今天高興!」喜旺將被子扔在一邊,開始粗魯地掰開秀英抱在一起的手。秀英只掙扎了幾下,就覺得渾身乏力,於是,她停止了反抗。

    喜旺帶著滿身的酒氣,像一座大山一樣,把秀英埋在了身子底下。

    忽然,他坐了起來,眼神異樣地看著秀英的身子。

    「不對,不對!你被別人睡過!」

    「胡說!」秀英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你騙不了老子!」喜旺的眼睛開始冒火了,長滿胡茬子的臉不停地抽搐著,彷彿要將秀英一口吞掉似的。

    「沒有!」秀英用手捂住了臉,此刻,她的眼淚已經流到了耳朵上。

    「還嘴硬!」喜旺掄起了像鐵錘一樣的拳頭,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

    秀英緊咬著枕巾,一聲也不吭。

3.

    雨後的山坡像是一幅墨跡未乾的水彩畫,鮮艷、靚麗、生機勃勃。

    癩子美滋滋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抽著煙,昨天的畫面彷彿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子里盤旋。秀英,多美的女人!多帶勁的女人!如今也算是他癩子的女人了!昨天秀英走後,癩子在外面的雨地里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他要洗掉身上沉積的汗臭味。從秀英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他身上的確有很重的汗臭味。另外,他還打算放完羊就去小賣店買一袋牙膏和一個牙刷,他自己也清楚,嘴裡的煙袋釉子味實在是太難聞了。從今以後,身上的衣服也要常換洗,就像今天這樣,哪怕是舊衣服,也必須保持干凈。再就是得抽空去趕個集,買點塗料把屋子刷一刷,不能讓秀英笑話。還有,得給秀英買點她喜歡的禮物,不能虧了人家。至於買什麼,他還沒想好——他實在不知道秀英喜歡什麼。

    遠遠望去,羊群好像一朵白雲,在鮮艷的綠地上悠然地移動著。

    癩子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山坡下走過來一個身影,那不是秀英嗎?

    他慌忙站起來,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昨天從鏡子里得出一個結論:他癩子要是好好打扮一下,其實也是個不錯的男人。喜旺就好嗎?大連鬢鬍子,死魚眼睛,驢脾氣,在癩子看來,他哪一樣都不如自己,除了頭發。癩子的頭發是因為小時候生瘡沒人管才造成的,戴個帽子不就看不出來了?至於身體乾巴,只要拚命多吃,肯定能胖起來。

    秀英年輕時比現在還漂亮,奶子鼓鼓的,像兩個小饅頭;腰細腿長,走起路來腳底下彷彿踩著彈簧;翹翹的屁股,緊實而富有彈性;一條油亮整齊的大辮子,好像鍾擺似的,這邊甩過來,那邊甩過去。後生們一見她就邁不開腿,總想近前搭訕搭訕。喜旺當然也不例外,不過他那時候可沒長連鬢鬍子,眼睛也沒有現在這么鼓。

    當時,癩子很有自知之明,他自慚形穢,對秀英只能敬而遠之。

    秀英嫁給喜旺的頭幾年,小日子過的挺滋潤。喜旺他爹當了一輩子村主任,家底殷實。秀英無論吃穿用度,村裡其他的小媳婦都是望塵莫及的。可是,當醫院確診秀英沒有生育能力之後,她的幸福便戛然而止。人們背後的議論,回到家丈夫的辱罵,使她漸漸地失去了自信。走路不再高傲,說話沒了底氣。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她堅挺的奶子和翹翹的屁股。

    癩子往前迎了兩步,又急忙返回身去,把放在石頭上的草帽扣在頭上。這又使他想起一件必須要做的事:帽子該換一頂新的了。

    兩個人在距離一步遠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秀英低下頭去,癩子驚奇地盯著秀英烏紫的眼眶。

    「咋……咋了?

    秀英不說話。

    「他打你了?」

    秀英還不說話。

    「他……是不是知道了?」癩子忽然感到有些緊張,喜旺五大三粗的樣子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

    秀英把臉轉向一邊,就這一瞬間,癩子分明地看見了秀英眼裡閃動的淚花。

    「昨天的事……」秀英用手掌沾了沾面頰,長出了一口氣,「怪我,你……你不要在意,就當啥也沒發生過。以後見了面,該說話說話,就是……別再想那事了……」

    癩子感到身上有些發抖,他把草帽摘下來攥在手裡,草秸發出「吱吱」的響聲。

    「秀英,你……後悔了?」

    「是,後悔了。」秀英轉過臉,表情堅定而且從容。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因為我讓你挨打受氣的,我……」癩子低下了頭,剛剛的熱情早已灰飛煙滅。

    「不怪你……」秀英的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是我……蜂巢是我捅破的,被蜂蟄也是活該!跟你沒關系。」

    癩子思謀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他本來以為,男人和女人只要有了身體上親密的接觸,那就像老話說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沒想到秀英專程趕來是潑冷水的。可是,再冷的冷水也難以澆滅他心裡的希望。他已經把秀英當做自己的女人了,哪怕她一輩子跟喜旺在一起;哪怕一輩子他倆只有那一回身體的融合。他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包括那群羊,將來都是秀英的。

    但是,秀英剛剛的那些話,絕不是迫於某種壓力而無奈的表達,那是她的真心話。這一點,癩子很清楚。不過,他的決定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只是,現在他打消了說出來的念頭。

    秀英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她現在准備離開。

    癩子有些急了,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冒出一句:「以後他再打你,我絕饒不了他!」

    秀英從鼻孔里發出一絲聲響,慘然地笑了一下,說:「話,我都說了,你……好好放你的羊吧。」說完,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跑去。

    癩子像木樁一樣戳在那裡,頓時感到天旋地轉。

4.

    一晃,十幾天過去了。癩子沒有買牙膏和牙刷,也沒有買新帽子。這些天,秀英就好像失蹤了似的,再沒露過面。癩子天天趕著羊群從秀英家巷口經過,每次他都把脖子伸的老長,可秀英家的門口始終鴉雀無聲。癩子知道秀英在躲他,可他還是不死心。

    臨街的小賣店裡,天天有人打牌。癩子每次經過,都能看見喜旺的身影。

    那天,癩子一邊放羊,一邊割了結結實實一捆青草。第二天,他估摸著喜旺應該去牌場了,便把青草撒進羊圈。一路躲躲閃閃的,好在這會兒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他做賊似的側身鑽進秀英家的巷子,貼著石頭牆來到秀英家門口。他靠著門洞的山牆,努力安撫著不羈的心跳。過了一會兒,他歪著頭把耳朵貼在大門上,仔細地聽了聽,裡面靜悄悄的。

    「喜旺肯定去打牌了!」癩子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側身擠了進去。他躡手躡腳地來到窗檯下,探著腦袋往裡看了看。秀英一個人靠在疊好的被子上,微閉著眼。

    癩子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站直身子,推開堂屋的門,走了進去。

    秀英嚇了一跳,忽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癩子?」她緊張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小聲說:「你幹啥來了?快出去!」

    「我看看你就走。」癩子也壓低了聲音,同時,他的目光從頭到腳地在秀英身上掃了一遍。這次,他關心的不是秀英堅挺的奶子和翹翹的屁股,而是她臉上新添的傷和那條似乎不能動彈的右腿。

    「他又打你了?」癩子的眼睛瞪的好像要掉出來,他還從來沒這么瞪過眼睛。

    秀英把臉轉向窗外,她的抽噎說明他在哭泣,而且非常傷心。

    「咋還沒完了!」癩子低聲吼著,彎下腰去。可他的手剛一碰到秀英的腿,秀英便「啊」的大叫起來。

    癩子趕緊把手縮了回去,忿忿地說:「咋能下這么重的手呢!」

    秀英把頭抵在炕上,放開聲的哭了起來。

    癩子有點不知所措,他試探著把半個屁股坐在炕沿上,伸手把秀英扶了起來。秀英倒在他的懷里,嗚咽著,鬢角的頭發全都粘在了臉上。

    「走,我帶你去醫院!」癩子跳下地,背對著秀英,半蹲著,做出了要背她的姿勢。

    秀英止住悲聲,把臉上的頭發往外挑了挑,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你老婆,幹啥讓你帶我去醫院?」

    「至少……你是我的女人。」癩子撅著屁股,回過頭看著秀英的眼睛。

    秀英嘆了口氣,把臉背過去。「你要是還想讓我活,以後千萬不要這么說!要是讓他聽到耳朵里,咱倆誰都活不成!」

    癩子慢慢站直了身子,秀英能清楚地聽見他咬牙的聲音。

    「你快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那他要再打你咋辦?」

    「那是我活該!」秀英又開始抽噎起來,「你管不了,我也不用你管!走吧!」

    癩子遲疑了片刻,一腳邁出門檻,頭也不回地沖出大門。

5.

    喜旺生怕耽誤了牌局,就著方便麵喝了幾口酒,便匆匆地出去了。

    秀英掙扎著把被子捲起來,推到靠牆的地方。然後用手撐著身子,挪過去靠在被子上。牆上的時鍾發出單調的「滴答」聲,一圈一圈地轉著,就像磨道里蒙著眼睛的驢。秀英半睡半醒似的,迷迷糊糊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前面是懸崖,兩邊是深不見底的溝壑。回頭一看,喜旺正舉著一根木棍,惡狠狠地向她追過來。她想喊,可嗓子里像堵了什麼東西;想跑,卻無路可逃。而這時,眼看著喜旺已經追到眼前,他手裡的木棍帶著風聲向她的腦袋砸了下來。她本能的用手去抱頭,卻感覺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一睜眼,癩子正眼巴巴地盯著她。秀英嚇了一跳,忽的一下坐了起來。

    「癩子?」秀英緊張地往外看了一眼,「你咋又來了?」

    癩子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紙包,塞到秀英懷里,笑著說:「我把羊賣了,這些錢你留著看病。我已經捎信給你的娘家人,他們一會兒就過來了。」說完,癩子轉身就往外走。

    秀英一把抓住了癩子的胳膊,聲音急促地說:「我不能要你的錢!你快把它拿走!」

    癩子臉上的笑容就像被風吹走的樹葉,一下子不見了。繼而換上的是一副鄭重又略帶陰郁的表情。他心裡明鏡一樣,那天秀英把身子給了他,純屬一時沖動,就像發情的母羊見了公羊一樣。過後她是真的後悔了,也許他在秀英的心裡就像一塊發霉的玉米餅,看著想著都覺得惡心。但是,不管她是一時沖動還是一時糊塗,畢竟她的身體曾經給了他。她可以後悔,而他卻不能不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他要為她為她付出一切。

    癩子掰開秀英的手指,把秀英推過來的紙包又往裡推了推。不知怎麼,他忽然覺得眼睛裡熱熱的,嘴唇也開始有些發抖。當秀英再次拿起紙包,想要塞給他的時候,癩子一轉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癩子!癩子……」秀英的喊聲里明顯的帶著一絲哭腔。

    癩子走後不久,秀英家的門口便來了一輛麵包車。從車上下來男男女女五六個人,急急火火地進了院子。不一會兒,秀英便被抬著上了麵包車。人們也都跟著上去,麵包車搖搖晃晃地駛出了村子。

    村口有一棵大槐樹,麵包車經過的時候,樹下圍了好多人。人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得知消息的喜旺趕緊放下手裡的牌,跑回家去,已經人去屋空。他大發雷霆,把屋子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然後回到小賣店,要了半斤豬頭肉,一瓶白酒,一直喝到老闆娘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出了小賣店。

    村子裡的人大部分已經熄燈睡覺了,街道黑乎乎的。喜旺沉重的腳步驚動了附近一家人的狗,這條狗的狂吠很快帶動了村裡其他的狗,一時間犬聲大作。

    喜旺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家門前,當他正要開門的時候,忽然感覺腦後有一股風襲來。他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便覺得後腦勺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擊了一下。然後,他就像從雲端里掉下來似的,忽忽悠悠地栽倒在地上。

    第二天,當他的鄰居發現他的時候,他還如栽倒時的那樣,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地上的血已經凝固,後腦勺上的頭發好像抹上了紅色的漿糊,粘成一塊。在他的旁邊,有一把羊鏟,羊鏟的鏟頭上,沾著一些紅色的凝固了的液體。

    他的鄰居嚇壞了,慌慌張張地跑到街上去喊人。不一刻,這條小巷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近前去。這時,有人認出了那把羊鏟——那是癩子的羊鏟。

    警察很快就趕來了。他們先是照了相,然後,有一個警察過去搬了搬喜旺的腦袋,喊道:「他還活著!」

    於是,警察喊過來幾個村民幫忙,大夥七手八腳地把喜旺抬上了停在巷口的警車。有兩個村民也跟著警車一起去了醫院。留下的兩個警察繼續在那裡勘察。

    當警察得知那把作為凶器的羊鏟是癩子的,便立刻讓那位指認的村民帶路,風風火火地跑到癩子家門前。

    大門緊鎖,院子里鴉雀無聲。

    其中一個警察翻牆跳了進去,不一會兒,他又翻牆出來了,沖著另一個警察搖了搖頭。

後記

    三天之後,癩子回去自首了。至於他被判了多少年,在哪個監獄服刑,村裡就沒人知道了。

    喜旺因為嚴重的腦震盪而變得痴呆。秀英的娘家人都勸她離婚,可是秀英說什麼也不答應。

    秀英的腿因為延誤,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落下了殘疾。在醫院的所有花銷,都是她娘家人給拼湊的,癩子給她的錢,她一分都沒有動。

    由於腿的原因,秀英把家裡的地全都租了出去。她用租地的錢買了幾只羊,如今也已經成群了。她放羊的那個山坡,就是以前癩子放羊的地方。她時常會坐在癩子以前坐過的那塊石頭上休息,也時常會在休息的過程中恍惚地看見:癩子突然站在她的眼前沖她笑,還是戴著那頂破草帽,還是拿著原來的羊鏟,還是臟兮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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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初中生看網路小說是好還是壞

其實主要取決於自控能力。如果自我控制比較好的,看看穗碧也液族野無妨,說不定還能開拓眼界;但是如果有些把握不住的,那麼最好還鬧喊是少看或者不看,畢竟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話,那弊大於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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