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電報短篇小說
㈠ 求短篇偵破小說
手杖上的刻痕
當他把那隻用結實的小牛皮製成、內部分成兩格的黑色小手提包挺起來,小心地放上緊挨著他的那個空座位時(車廂里是空盪盪的),他才算最後鬆了一口氣。
他把那隻手提包提起來的時候,看得出是使了很大力氣的。然而他是一個魁梧健壯的年輕人,可以說有點漂亮,頭發和鬍子是淡黃色的,圓臉,態度文靜老實,但不大機靈。他那雙淡藍色的眼睛裡帶著一種緊張、擔心的神色。這不奇怪,可憐的傢伙!他正擔著極大的風險呢。在那隻不顯眼的皮包里裝著總值五千英鎊的金子和鈔票。他是鼎鼎大名的戈華—格蘭特銀行的一名小職員,正把這筆巨款從倫敦總行送往沿鐵路線二百英里外的一處分行。
經常運送金子的那位比他年歲大、也比他更有經驗的職員,在臨出發之前,突然莫名其妙地病倒了。
銀行經理要找個人代替。他說,「傑姆·潘勞克,他行。他個子夠大的,隨便誰想找他的麻煩,准會給他揍得腦袋搬家。」
這樣,這副重擔就壓到了傑姆。潘勞克身上。要是在英國搶購一場足球賽票,這位大個子會毫不畏縮地去對付任何人,但此刻他卻象一個兩歲的孩子那樣害伯。一路上,直到這會兒,他那雙警覺的眼睛和那隻強壯的右手一時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隻手提包。但是在這兒,在埃迪斯柯姆聯軌站,他巳經把自己獨個兒關進了一節頭等車廂的單間,火車要行駛四十七英里才到下一個車站。
因此,他舒了口氣,輕松地聳了聳肩膀,放下心,靠在軟座上,點著隱謹了煙斗,從口袋裡取出一張體育報紙,很快地就專心讀起國際橄欖球錦標賽的報道來,因為傑姆本人在最近的將來也有當上選手的希望。
列車隆隆地開出車站,開始它順溜的行程—在曠野中以每小時五十英里的速度前進。
報紙仍然吸引著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一點也沒有覺察到,在對面座位下的陰影里有一對鬼鬼祟祟的、鋒利的目光正在汪視著他。他也沒有看到那個瘦長、結實而又靈巧的人體伸直了,象一條蛇似地不聲不響在車廂地板上爬過來。
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感到,直到他覺得有一雙殺人的手正在卡他的脖子,有一隻膝蓋正在壓住他的胸部。
傑姆是很強壯的,但他還沒有來得及使出力氣,就已經仰天躺到在車廂地板上,—塊浸透了麻醉葯三氯甲烷的手絹塞在他的嘴和鼻子旁邊。
他拚命掙扎了一陣子;半抬起身子,幾乎把抓緊他的那個強徒推開。但即使他還掙扎,麻醉葯使他的力氣和知覺都消失了!他沉重地例了下去,象一根木頭似地躺在車廂地扳上。在失去知覺之前,這個忠心耿耿的人最後一個念頭是:「金子丟了!」當他從死爛攜銷-般的昏睡中飢游蘇醒過來,還迷迷糊糊、頭腦脹痛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念頭仍是。「金子丟了!」列車仍在全速前進;車廂門仍舊鎖著。但車廂里是空的,手提包不見了。
他惶惶不安地在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尋找—什麼也沒有。傑姆砰地一聲落下窗子就大聲喊叫起來。列車開始減速進站。六個腳夫一起跑過來,車站站長按他的身分在後面慢慢走著。很快就在傑姆的車廂門口聚集了一群人。
「我有一隻裝了五干英鎊的黑色手提包被人搶走了!」他喊道。
這時,管理員推開人群走了過來。
「您是在哪兒被搶的呢了先生。」他邊說邊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這個衣著不整、神色驚惶的傑姆。
「從埃迪斯柯姆站到這個車站之間。」
「不可能,先生。從埃迪斯柯姆到這個車站之間,列車是不停的,而且車廂是空的。」
「我在埃迪斯柯姆時也以為車廂是空的,但肯定有人躲在座位下面。」
「現在在座位下面可沒有人,」管理員粗暴地把傑姆的話頂了回去。「您最好還是把情況對警察去講吧。站台上有個偵探在那兒。」
傑姆把情況告訴了那個偵探,他一本正經地聽完之後對傑姆說,在進行偵察之前傑姆要受監護。給埃迪斯柯姆發出一個電報,但發現電訊交通中斷了。故障一定是剛發生的,因為不到一小時之前還發去過一個電報。故障很快就查明了。在離埃迪斯柯姆約九英里處,有幾根電線被拉斷,掛了下來,有一根電線稈上的絕緣瓷瓶被打碎。四周圍地上有很深的腳印走過,在相當長一段公路上還能看到這一腳印,後來就消失了。其他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出事後第三天,女偵探杜拉·米爾正坐在她稱做「書房」的小客廳里專心工作,外面送進來一張名片。「格里高雷·格蘭特爵士」。接著走進一位身材高大、慈祥的中年紳士。
「是米爾小姐嗎?」他說著,伸出手來。「我的朋友密立森勛爵曾對我談起過您。我是來向您求援的。我是戈華—格蘭特銀行的主耍合夥人。您大概巳經聽說鐵路上那件搶案了吧,」
「我所知道的就是登在報紙上的那些情況。」
「我也談不出更多的情況。我親自來拜訪您,米爾小姐,是因為我自己對這個案件十分關切。倒並不全是為了錢—盡管這筆款子為數當然可以說是可觀的。銀行的信譽正面臨著危機。我們對雇員的待遇是良好的,這一點我們經常引以為驕傲。並且直到現在,我們這樣做的收效是極明顯的!差不多一百年來,在我們銀行的職員中沒有發生過一起欺詐或舞弊的案件。對我們的銀行來說,這是一項可以自傲的紀錄,我們要盡一切可能把它保持下去。現在對年輕的傑姆。潘勞克,懷疑很大。當然,如果他是有罪的,我耍求懲辦他!但如果他是無辜的,那麼我要求解脫他。這就是我來找您的原因。」
「警方怎麼看呢!」
「噢,他們認為毫無疑間是他作的案。他們有一套理論。車廂里沒有別人!列車正在飛馳,沒有人可能離開車廂。潘勞克是把手提包扔給了一個預先在沿線埋伏的同夥。警方甚至於假裝在地上找到了手提包落地的痕跡,地點比電線被拉斷的地方距埃迪斯柯姆還要近幾百碼。」
「已經採取了什麼行動,」
「他們把這小夥子抓了起來,懸賞通緝一個帶著一隻很重的小牛皮手提包的人—就這些。他們十分肯定。不管怎麼樣,主犯巳經被他們抓到了。」
「您怎樣看?」
「米爾小姐,我對您坦白說,我是有懷疑的。這個案子看起來好象很確鑿。任何人想從全速前進的列車上跳下來是不可能的。但我見過這個小夥子,我有懷疑。」
「我能去看看他嗎?」
「要是您去看看他,我將非常高興。」
同傑姆。潘勞克談了五分鍾之後,杜拉把格里高雷爵士拉到旁邊。
「我覺得有辦法了,」她說。「我將接受這個案子,但有一個條伴。」
「隨便收多少費……」
「不是收費。在案子結束以前,我從來不談收費。如果您把潘勞克先生交給我,讓他幫助我,我願意接受這個案子。格里高雷爵士,您的反應是對的,這孩子是無辜的。」
由銀行出面遞上了撤回起訴的狀子,傑姆·潘勞克被解除監護。警方十分不滿,揚言大法官法庭將進行干預。
這時候潘勞克正同杜拉·米爾小姐乘上早車從倫敦去埃迪斯柯姆。他心中充滿了感激和報答之情。當然,他們在路上談到了這次劫案。
「手提包很重,是嗎?潘勞克先生。」杜拉問。
「我提著它只能走里把路,米爾小姐。」
「可是我覺得體身體挺捧的。」
她用指尖很內行地觸摸他那隆起的上臂肌肉,他臉紅到頭發根。
「搶你的那個人,如果你再看到他,認得出來嗎?」杜拉問道。
「一點也認不出。我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他已經用手卡住我的脖子,把麻醉葯塞進了我的嘴裡。這時火車開出埃迪斯柯姆大概有九、十英里。您相信車廂里是有一個人,米爾小姐,是嗎?您大概是這樣相信的唯一的一個人。我不怪他們,因為火車當時正以每小時六十英里的速度飛馳。那傢伙是怎樣離開列車的,老實說,這我自己也不明白。」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如果我是別人,我在證據面前也會相信我自己有罪。您能告訴我他玩的什麼花樣嗎,米爾小姐。」
「潘勞克先生,這在目前還是我的秘密。但是我可以對你這樣說。當我們到達埃迪斯柯姆這個美麗的小城時,我要尋找一個有彎把手杖而不是有黑色手提包的陌生人。」
埃迪斯柯姆有三家旅館。但馬克·布朗先生和他的姊姊是很難侍侯的,他們一家接一家地在這三家旅館換著住。他們注意周圍有沒有一個帶彎把手杖的陌生人,有空就騎上兩輛很好的自行車〔按星期計價租來的〕在城裡和鄉下轉游。
他們到達埃迪斯柯姆一星期之後,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他們住的第三家旅館里,當布朗小姐〔杜拉·米爾的化名〕從樓梯上下來時,在半道上她面對面碰到一個身材高高的中年人,腿有點—有一點點陂,撐著一根結實的橡木手杖,黑色,漆得發亮,把是彎的。她沒有看第二眼就走過去了。但當天晚上她同收拾房間的女僕閑聊起來,知道這個陌生人是個行商,叫麥克·克勞德先生,他在這家旅館里已經住了幾個星期,偶爾乘火辛去一趟倫敦,有時騎著自己的自行車下鄉去。女僕主動地介紹說,「他是一位態度和氣、說話讓人愛聽的很好的君子人。」
第二天,杜拉·米爾又在樓梯上同一個地點碰到了這個陌生人。不知道是她不留心還是他不留心,當她靠邊站給他讓路時,她的小腳鉤住了那根手杖,把它猛地從他手裡拉出來,它從樓梯上一直滾到了門廳里。
她趕快跑下褸梯去撿起那根手杖,拿回來送還給它的主人,並且深表歉意。在這之前,她已經在這手杖彎把朝下的一面,看到一道很深的凹痕,漆都被擦掉了,凹痕刻進了木頭。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他們的桌子正在麥克·克勞德先生的旁邊。吃到一半,她要傑姆告訴她幾點鍾,因為她的錶停了。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請求,因為她的位置正好面對著掛鍾,而傑姆則要轉過身去才能看到。但傑姆還是順從地轉過身去,同麥克·克勞德先生正好打了個照面,克勞德見了他就象見到鬼了似地猛吃一驚,瞪大了眼晴。傑姆呆頭呆腦地向他回看了一眼,臉上沒有一絲認得克勞德的神色。過了一會兒,克勞德先生也就繼續用餐。接著,杜拉就弄她的表,或者說作出撥針上弦的樣子,這一幕小小的古怪的插曲也就結束了。
晚飯以後,杜拉在她的私人起居室里心不在蔫地隨便彈著鋼琴,顯然是往沉思;突然,她砰地一聲合上了琴蓋。
「潘勞克先生在嗎?」
「在,米爾小姐。」傑姆說。他始終帶著象身軀龐大的紐芬蘭狗似的那種耐心、忠實而又愚蠢的敬慕表情,注視著她。
「明天我們一塊兒騎自行車出去。我還說不上是幾點鍾走,你先把它們准備好,到時候咱們騎上就走。」
「好的,米爾小姐。」
「在你口袋裡裝上一團結實的繩子。」
「好的,米爾小姐。」
「噢,你有左輪手槍嗎?」
「有生以來還從沒有過這樣的東西。」
「要是給你一把,你會使喚嗎?」
「這玩意兒我一點也不懂,但——」他謙虛地說,「要是拳頭有點用處的話,我還能來兩下子。」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一點也用不上。一個小小的鉛丸就能制住體重兩百磅的拳擊大王。再說,有一支六響槍也足夠了,我還不算是一個太蹩腳的射手。」
「您的意思是不是說,米爾小姐,您……」
「我的意思是現在不要再談下去了,潘勞克先生,只要把自行車准備好,隨時聽用,還有繩子。」
第二天,他們用早餐的時間早得出奇。用完早餐,杜拉在空盪盪的客廳里找了一個望得見街上的弧形窗洞,手裡拿了一本書,蜷縮在窗洞里的沙發上。她一隻眼看著書,另一隻眼看著窗戶,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旅館門前的石階。
大約九點半鍾,她看見麥克·克勞德先生走下石階,腿一點也不跛了,推著他的自行車,車把上綁著一個很大的帆布車兜。
一眨眼的功夫,她巳經下到門廳里,自行車在那裡放著。又一眨眼的功夫,她和潘勞克已經騎著車沿大街向前飛駛,這時麥克·克勞德先生的高個子身影正好要在遠處一個街角上消失。
「我們一定耍盯住他,」杜拉小聲對她的夥伴說。「噢,是這樣,我一定要盯住他,你一定要盯住我。現在讓我在前面走,你在我後面,盡可能離遠一點,只要看得見我就行了。我一揮白手絹,你就開足馬力往前沖!」
潘勞克點點頭,落在後面。三個騎自行車的人就按這個次序—每人相隔大約半英里—駛出城區,進入曠野。
最前面那個人保持每小時十二英里的高速度,但道路很好,所以杜拉不用費勁就能跟上,潘勞克則要故意放慢。整整一小時,他們就這樣玩著這個跟蹤游戲,沒有什麼變化。麥克。克勞德先生出城的時候是向著鐵路線相反方向去的,現在他開始掉過頭來向鐵路線駛去。有一次,他回頭望了一望,路上沒什麼人,只在遠處有一個騎車的單身姑娘。他第二次回頭看的時候,什麼人也沒有看到,因為杜拉正在彎道的里圈。
現在,他們離那個電線被拉斷的地點只有大約一英里了。杜拉熟悉這一帶地勢,她知道他們這次小小的自行車旅行快要結束了。
公路在這里是一段長長的、彎曲的緩坡,兩邊樹林繁茂。前面那人加快了速度,杜拉眼著加速,後面的潘勞克更是拚命向前沖,以縮短他同杜拉的距離。前面那人騎過山坡最上麗的那段彎道,急轉彎下坡疾駛,這里枝丫交錯,樹蔭濃密。
下坡後半英里,他朝著來的路上迅速瞥了一眼,突然跳下車子。他沒看到人,因為杜拉在轉彎的地方落後了一些。左邊有一道牆,它前面是一道深溝,所以一般過路的人不太注意到。他杷自行車直推到牆根,從車把上解下車兜,爬上牆去一—同他外表所顯示出來的年齡相比,他爬牆時手腳的矯捷是令人吃驚的。
杜拉轉過彎來,正好看見他從牆上跳下,鑽進密林。她立刻取出白手絹揮舞一下,接著又騎上車,一陣風似地飛下山坡。
潘勞克看到了訊號,俯下身子,兩條腿象蒸氣機的活塞桿一樣飛快轉動著,騎上坡去。
那個人放在路邊的自行車象是給杜拉立了一塊指路牌。這一次輪到她象小鳥那樣飛越過牆頭了。她把縫工精緻的裙子緊緊裹在身上,聚精會神地看著、聽著。她什麼也沒有看見,但從前面不遠處有一陣樹丫枝輕輕摩擦的聲音傳進了她敏銳的耳朵。她象一隻兔子似地悄悄地、輕輕地在矮樹叢中移動著,忽然從枝葉的膊隙中瞥見一件深灰色的花呢上衣,離她大約十五到二十碼。她又向前走了幾步就看清楚了。那個人跪在地上。他已從一棵巨大的老山毛櫸的樹根旁厚厚的草叢中取出一隻黑色的皮包,正忙著把許多小的帆布口袋裝進他的車兜里去。
杜拉小心地向前移動,到一處小空地上站住,這里沒有什麼矮樹,她用起在手來沒有東西礙事。
「早安,麥克·克勞德先生!」她尖喊一聲。
那人一驚,轉過身來,看見一個姑娘站在陽光下面,離他五、六碼遠,臉上帶著嘲弄的微笑。他狠狠地罵了一聲,右手從手提包上移開,伸進自己的衣袋。
「別動!舉起手來!」命令是乾脆利索的。
他再看一眼,只見陽光在一枝手槍的槍管上閃光,一隻堅定的手握著槍,槍口對著他的腦袋。
「舉起手來,要不,我就開槍了!」他把雙手舉到頭上。這時傑姆·潘勞克象一隻大象穿過叢林似地辟開樹叢來了。
他驚奇地喊了一聲,站住了。
「鎮靜!」傳來杜拉安詳的聲音。「不要走進我的手槍射程。從左邊繞過去—那樣走。繳了他的槍,在他上衣的在邊口袋裡。現在,把他的手捆起來!」
傑姆·潘勞克按照指示老老實實地做他的工作,但當他用繩子捆綁麥克·克勞德先生的手腕和胳臂時,他想起了那節車廂、卡住他脖子的那雙要致他於死地的手、麻醉葯以及後來他受到的污衊,所以他要是把繩扣勒得特別結實,是很難怪的。
「現在,」杜拉說,「把他裝包的事做完。」傑姆把剩下的帆布袋都裝進那隻大車兜里。
「你不怕重吧?」。
他高興地笑一笑;算是回答,一手挺起一個包搖晃著。
「站起來!」杜拉對那個搶犯說。他綳著臉站了起來。「在前面走。我要把你帶回埃迪斯柯姆。」
他們走到路邊,潘勞克把車兜掛在自己的車把上。
「潘勞克先生,我可以麻煩你把這位先生的自行車腳蹬子卸一個下來嗎?」杜拉說。
一轉眼就卸下來了。「現在把他扶上車,」杜拉對傑姆說,「他得用一個腳蹬子騎回去。」
這個垂頭喪氣的搶犯懇求似地舉起他那被綁著的手腕。
「噢,那沒關系。我注意到你剛才騎出來的時候是抓住車把中間的,你喜歡這樣。你現在回去也這樣;不過這一次不是因為你喜歡,而是不得不這樣做了。我們會照看你的;別叫苦。你玩了一場大膽的賭博,到最後一副關鍵的牌輸了,你就得付帳,就這么回事。」
大白天中午,一這個搶銀行的強盜騎著只有一個腳蹬子的自行車,被帶到警察局拘押起來。這時,埃迪斯柯姆全城都轟動了。杜拉穿過歡呼的人群騎回旅館。
給格里高雷·格蘭特爵士發了一個電報,他下午就乘火車來了。當晚,他請杜拉和傑姆吃飯,上的是這家旅館所能供應的最好的酒萊。格里高雷爵士內心充滿喜悅,就象他酒杯里起泡的香檳。
「祝你健康,潘勞克先生。」銀行家對那位小職員說。「我們要在銀行里為你受到的煩惱作出補償。米爾小姐,您決定收費的數目—或者,還是讓我來替您定,如果您同意的話。追回的贓款的一半,怎麼樣,不過,我非常急於想知逍您怎麼會發現那個搶犯和贓款的。」
「恪里高雷爵士,您要是認真恩考一下,就不難發現。那個人只要不是傻瓜就不會在這時候帶著一隻裝滿金幣的黑手提包在國內流竄,因為正在懸賞通緝這樣一個人。他的計劃是把手提包藏好,自己也隱藏起來。他正是這樣做的。在旅館里看見了潘勞克先生之後,他加快了行動;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全部經過就是如此。」
「不,還不是全部。您怎麼發現這個人的?在列車以六十英里時速前進的時侯,他怎麼離開列車的呢?但我看我最好還是向潘勞克先生提出這個間題,他是在車上的。」
「先生,別向我提出任何問題。」傑姆說,帶著深深的敬慕心情向杜拉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是完全憑自己的力量進行這場比賽的。我所知道的只是這傢伙對付完我之後,在他的手杖上刻下了一個凹痕。但到底怎麼刻的我就說不出來了。」
「米爾小姐,您盡快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格里高雷爵士,我很願意那樣做。您一定同我一樣注意到,在電線被破壞的地方,鐵路路基墊得很高,電線離列車車廂很近。一個手腳靈活的人很容易把一根象這樣的彎把手杖〔她一邊說一邊舉起麥克。克勞德先生那根手杖〕勾住兩三股電線,把自己在空中吊起來,脫離開列車車廂。因為慣性作用,他會沿著電線溜到一根電線桿旁邊,這就有可能把絕緣瓷瓶打破。」
「天呀!您說得對,米爾小姐。要是認真想一想,事情也很簡單。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怎麼……」
「電線的磨擦,」杜拉用一種講演者的平穩聲調繼續說。「再加上人體的童量,會在手杖的木頭上刻下很深的凹痕,就象這樣!」她把那根又黑又粗的橡木手杖的彎把拿給格里高雷爵士察看,他透過金邊眼鏡仔細看著。
「我一看到這個刻痕,」柱拉安靜地接著說道,「就知道麥克。克勞德先生是怎樣在他的手杖彎把上留下它來的。」
㈡ 契訶夫短篇小說全集的目錄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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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八卷
㈢ 寶貝兒的契訶夫短篇小說
契訶夫1899年作品
原文:
《寶貝兒》
退休的八品文官普列勉尼科夫的女兒奧蓮卡①坐在當院的門廊上想心事。天氣挺熱,蒼蠅老是討厭地纏住人不放。想到不久就要天黑,心裡就痛快了。烏黑的雨雲從東方朝這兒移動,潮濕的空氣時不時地從那邊吹來。
庫金站在院子中央,瞧著天空。他是劇團經理人,經營著「季沃里」游樂場,借住在這個院里的一個廂房內。
「又要下雨了!」他沮喪地說,「又要下雨了!天天下雨,天天下雨,好象故意跟我搗亂似的!這簡直是要我上吊!要我破產!天天要賠一大筆錢!」
他舉起雙手一拍,接著朝奧蓮卡說:
「瞧!奧爾迦·謝敏諾芙娜,我們過的就是這種日子。恨不得痛哭一場!一個人好好工作,盡心竭力,筋疲力盡,夜裡也睡不著覺,老是想怎樣才能幹好,可是結果怎麼樣呢?先不先,觀眾就是些沒知識的人,野蠻人。我為他們排頂好的輕歌劇、夢幻劇,請第一流的諷刺歌曲演唱家,可是他們要看嗎?你當是他們看得懂?他們只要看滑稽的草台戲喲!給他們排庸俗的戲就行!其次,請您看看這天氣吧。差不多天天晚上都下雨。
從五月十號起下開了頭,接連下了整整一個五月和一個六月。
簡直要命!看戲的不來,可是租錢我不是照舊得付?演員的工錢不是也照舊得給?「
第二天傍晚,陰雲又四合了,庫金歇斯底里般地狂笑著說:「那有什麼關系?要下雨就下吧!下得滿花園是水,把我活活淹死就是!叫我這輩子倒霉,到了下輩子也還是倒霉!讓那些演員把我扭到法院去就是!法院算得了什麼?索性把我發配到西伯利亞去做苦工好了!送上斷頭台就是!哈哈哈!」
到第三天還是那一套。……
奧蓮卡默默地、認真地聽庫金說話,有時候眼淚湧上她的眼眶。臨了,他的不幸打動她的心,她愛上他了。他又矮又瘦,臉色發黃,頭發往兩邊分梳,用尖細的男高音說話,說話時撇著嘴。他臉上老是帶著沮喪的神情,可是他還是在她心裡引起一種真摯的深情。她老得愛一個人,不這樣就不行。早先,她愛她爸爸,現在他害了病,坐在一個黑房間里的一把圈椅上,呼吸困難;她還愛過她的姑媽,往常她姑媽每隔兩年總要從布良斯克來一回;這以前,她在上初級中學的時候,愛過她的法語教師。她是個文靜的、好心的、體貼人的姑娘,目光溫順、柔和,身體十分健康。男人要是看到她那豐滿、紅潤的臉蛋兒,看到她那生著一顆黑痣的、柔軟白凈的脖子,看到她一聽到什麼愉快的事情臉上就綻開的天真善良的笑容,就會暗想:「是啊,這姑娘挺不錯,……」就也微微地笑。女人呢,在談話中間往往會情不自禁地,忽然拉住她的手,忍不住滿心喜愛地說:「寶貝兒!」
這所房子坐落在城郊的茨岡居民區,離「季沃里」游樂場不遠,她從生出來那天起就一直住在這所房子里,而且她父親在遺囑里已經寫明,這房子將來歸她所有。一到傍晚和夜裡,她就聽見游樂場里樂隊的奏樂聲,鞭炮劈劈啪啪地爆響,她覺得這是庫金在跟他的命運打仗,猛攻他的大仇人——淡漠的觀眾,她的心就甜蜜地縮緊,她沒有一點睡意了。等到天快亮,他回到家來,她就輕輕地敲自己卧室的窗子,隔著窗簾只對他露出她的臉和一邊的肩膀,溫存地微笑著。……他向她求婚,他們結了婚。等到他挨近她,看清她的脖子和豐滿結實的肩膀,他就舉起雙手輕輕一拍,說道:「寶貝兒!」
他幸福,可是因為結婚那天晝夜下雨,沮喪的神情就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
他們婚後過得很好。她掌管他的票房,照料游樂場的內務,記帳,發工錢。她那紅潤的臉蛋兒,可愛而天真、象在放光的笑容,時而在票房的小窗子里,時而在飲食部里,時而在後台閃現。她已經常常對她的熟人說,世界上頂了不起的、頂重要、頂不能缺少的東西就是戲劇,只有在戲劇中,人才能獲得真正的享受,才會變得有教養,變得仁慈。
「可是觀眾懂得這層道理嗎?」她說,「他們只要看滑稽的草台戲!昨天晚場我們演出《小浮士德》②,差不多全場的包廂都空著;要是萬尼奇卡③和我換演一出庸俗的戲劇,那您放心好了,劇院里倒會擠得滿滿的。明天萬尼奇卡和我准備上演《俄耳浦斯在地獄》④。請您過來看吧。」
凡是庫金講到戲劇和演員的話,她統統學說一遍。她也跟他一樣看不起觀眾,因為他們無知,對藝術冷淡。她參加綵排,糾正演員的動作,監視樂師的行為。遇到本城報紙上發表對劇團不滿的評論,她就流淚,然後跑到報館編輯部去疏通。
演員們喜歡她,叫她「萬尼奇卡和我」,或者「寶貝兒」。她憐惜他們,借給他們少量的錢。要是他們偶爾騙了她,她只是偷偷地流淚,可是不向丈夫訴苦。
冬天他們也過得很好。整個一冬,他們租下本城的劇院演劇,只有短期間讓出來,讓給小俄羅斯劇團,或者魔術師,或者本地的業余愛好者上演。奧蓮卡發胖了,由於心滿意足而容光煥發。庫金卻黃下去,瘦下去,抱怨虧損太大,其實那年冬天生意不錯。每天夜裡他都咳嗽,她就給他喝覆盆子花汁和菩提樹花汁,用香水擦他的身體,拿軟和的披巾包好他。
「你真是我的心上人!」她撫平他的頭發,十分誠懇地說,「你真招我疼!」
到大齋節 ⑤,他動身到莫斯科去請劇團。他一走,她就睡不著覺,老是坐在窗前,瞧著星星。這時候她就把自己比做母雞。公雞不在窠里,母雞也總是通宵睡不著,心不定。庫金在莫斯科耽擱下來,寫信回來說到復活節才能回來,此外,他還在信上交代了幾件有關「季沃里」的事。可是到受難周⑥前的星期一 ,夜深了,忽然傳來令人驚恐不安的敲門聲,不知道是誰在使勁捶那便門,就跟捶大桶似的——嘭嘭嘭!睡意蒙矓的廚娘光著腳啪嗒啪嗒地踩過水窪,跑去開門。
「勞駕,請開門!」有人在門外用低沉的男低音說。「有一封你們家的電報!」
奧蓮卡以前也接到過丈夫的電報,可是這回不知什麼緣故,她簡直嚇呆了。她用顫抖的手拆開電報,看見了如下的電文:伊凡·彼得羅維奇今日突然去世星期二應如河殯葬請吉示下。
電報上真是那麼寫的——如河殯葬,還有那個完全講不通的字眼「吉」。電報上是歌劇團導演署的下款。
「我的親人!」奧蓮卡痛哭起來。「萬尼奇卡呀,我的愛人,我的親人!為什麼當初我要跟你相遇?為什麼我要認識你,愛上你啊?你把你這可憐的奧蓮卡,可憐的、不幸的人丟給誰喲?
……「
星期二他們把庫金葬在莫斯科的瓦岡科沃墓地;星期三 奧蓮卡回到家,一走進房門,就倒在床上,放聲大哭,聲音響得隔壁院子里和街上全聽得見。
「寶貝兒!」街坊說,在自己胸前畫十字,「親愛的奧爾迦·謝敏諾芙娜,可憐,這么難過!」
三個月以後,有一天,奧蓮卡做完彌撒走回家去,悲悲切切,十分哀傷。湊巧她的鄰居瓦西里·安德烈伊奇·普斯托瓦洛夫,也從教堂回家,跟她並排走著。他是商人巴巴卡耶夫木材場的經理。他頭戴草帽,身上穿著白坎肩,坎肩上系著金錶鏈,那樣兒與其說象商人,不如說象地主。
「萬事都由天定,奧爾迦·謝敏諾芙娜,」他莊重地說,聲音里含著同情的調子,「要是我們的親人死了,那一定是上帝的旨意,遇到那種情形我們應當忍住悲痛,順從命運才對。」
他把奧蓮卡送到門口,和她告別,就往前走了。這以後,那一整天,她的耳朵里老是響著他那莊重的聲音,她一閉眼就彷彿看到他那把黑鬍子。她很喜歡他。而且她明明也給他留下了好印象,因為過了不久,就有一位她不大熟悉的、上了歲數的太太到她家裡來喝咖啡,剛剛在桌旁坐定,就立刻談起普斯托瓦洛夫,說他是一個可靠的好人,隨便哪個到了結婚年齡的姑娘都樂於嫁給他。三天以後,普斯托瓦洛夫本人也親自上門來拜訪了。他沒坐多久,不過十分鍾光景,說的話也不多,可是奧蓮卡已經愛上他了,而且愛得那麼深,通宵都沒睡著,渾身發熱,好象害了熱病,到第二天早晨就要人去請那位上了歲數的太太來。婚事很快就講定,隨後舉行了婚禮。
普斯托瓦洛夫和奧蓮卡婚後過得很好。通常,他吃午飯以前待在木材場里,飯後就出去接洽生意,於是奧蓮卡就替他坐在辦公室里,算帳,賣貨,直到黃昏時候才走。
「如今木材一年年貴起來,一年要漲兩成,」她對顧客和熟人說。「求主憐恤我們吧,往常我們總是賣本地的木材,現在呢,瓦西奇卡⑦只好每年到莫吉廖夫省去辦木材了。運費好大呀!」她接著說,現出害怕的神情,雙手捂住臉,「好大的運費!」
她覺得自己彷彿已經做過很久很久的木材買賣,覺得生活中頂要緊、頂重大的東西就是木材。什麼「梁木」啦,「圓木」啦,「薄板」啦,「護牆板」啦,「箱子板」啦,「板條」啦,「木塊」啦,「毛板」啦等等,在她聽來,這些詞兒包含著某種親切動人的意味。……夜裡睡覺的時候,她夢見薄板和木板堆積如山,長得沒有盡頭的一串大車載著木材出了城,駛往遠處。她還夢見一 大批十二俄尺長、五俄寸⑧厚的原木豎起來,在木材場上開步走,於是原木、梁木、毛板,彼此相碰,發出干木頭的嘭嘭聲,一 會兒倒下去,一會兒又豎起來,互相重疊著。奧蓮卡在睡夢中叫起來,普斯托瓦洛夫就對她溫柔地說:「奧蓮卡,你怎麼了,親愛的?在胸前畫十字吧。」
丈夫怎樣想,她也就怎樣想。要是他覺得房間里熱,或者現在生意變得清淡,她就也那麼想。她丈夫不喜歡任何娛樂,遇到節日總是待在家裡。她就也照那樣做。
「你們老是待在家裡或者辦公室里,」熟人們說,「你們應當去看看戲才對,寶貝兒,要不然,就去看看雜技也好。」
「瓦西奇卡和我沒有工夫上劇院去,」她鄭重地回答說,「我們是幹活兒的人,我們哪兒顧得上去看那些胡鬧的玩意兒。看戲有什麼好處呢?」
每到星期六 ,普斯托瓦洛夫和她總是去參加徹夜祈禱,遇到節日就去做晨禱。他們從教堂出來,並排走回家去的時候,臉上總是現出感動的神情。他們倆周身都有一股好聞的香氣,她的綢子連衣裙發出好聽的沙沙聲。在家裡,他們喝茶,吃奶油麵包和各種果醬,然後又吃餡餅。每天中午,在他們院子里和大門外的街道上,總有紅甜菜湯、煎羊肉或者烤鴨子等等噴香的氣味,遇到齋日就有魚的氣味,誰走過他們家的大門口,都不能不犯饞。在辦公室里,茶炊老是沸騰,他們招待顧客喝茶,吃麵包圈。夫婦倆每個星期去洗一回澡,並肩走回家來,兩個人都是滿面紅光。
「還不錯,我們過得挺好,謝謝上帝,」奧蓮卡常常對熟人說,「只求上帝讓人人都能過著象瓦西奇卡和我這樣的生活就好了。」
每逢普斯托瓦洛夫到莫吉廖夫省去采辦木材,她總是十 分想念他,通宵睡不著覺,哭。有一個軍隊里的年輕獸醫斯米爾寧租住在她家的廂房裡,有時候傍晚來著她。他來跟她談天,打牌,這樣就緩解了她的煩悶。特別有趣的是聽他談他自己的家庭生活。他結過婚,有一個兒子,可是他跟妻子分居,因為她對他變了心,現在他還恨她,每月匯給她四十盧布,作為兒子的生活費。聽到這些話,奧蓮卡就嘆氣,搖頭,替他難過。
「唉,求上帝保佑您,」在分手的時候,她對他說,舉著蠟燭送他下樓。「謝謝您來給我解悶兒,求上帝賜給您健康,聖母……」她學丈夫的樣,神情總是十分端莊,穩重。獸醫已經走出樓下的門,她喊住他,說:「您要明白,符拉季米爾·普拉托內奇,您應當跟您的妻子和好。您至少應當看在兒子的份上原諒她!……您放心,那小傢伙心裡一定都明白。」
等到普斯托瓦洛夫回來,她就把獸醫和他那不幸的家庭生活低聲講給他聽,兩個人就嘆氣,搖頭,談到那男孩,說那孩子一定想念父親。後來,由於思想上某種奇特的聯系,他們倆就在聖像前面跪下叩頭,求上帝賜給他們兒女。
就這樣,普斯托瓦洛夫夫婦在相親相愛和融洽無間中平靜安分地過了六年。可是,唉,有一年冬天,瓦西里·安德烈伊奇在場思喝足熱茶,沒戴帽子就走出門去賣木材,得了感冒,病倒了。她請來頂好的醫生給他治病,可是病越來越重,過了四個月他就死了。奧蓮卡又成了寡婦。
「你把我丟給誰啊,我的親人?」她送丈夫下葬後,痛哭道。
「現在沒有了你,我這個苦命的不幸的人怎麼過得下去啊?好心的人們,可憐可憐我這個無依無靠的人吧。……」她穿上黑色的喪服,縫上白喪章 ,不再戴帽子和手套了。
她不出大門,只是間或到教堂去或者到丈夫的墳上去,老是待在家裡,跟修女一樣。直到六個月以後,她才去掉白喪章 ,打開百葉窗。有時候可以看見她早晨跟她的廚娘一塊兒上市場去買菜,可是現在她在家裡怎樣生活,她家裡的情形怎樣,那就只能猜測了。大家也真是在紛紛猜測,因為常看見她在自家的小花園里跟獸醫一塊兒喝茶,他對她念報上的新聞,又因為她在郵政局遇見一個熟識的女人,對那女人說:「我們城裡缺乏獸醫的正確監督,因此有了很多疾病。常常聽說有些人因為喝牛奶得了病,或者從牛馬身上染來了病。
實際上,對家畜的健康應該跟對人類的健康一樣關心才對。「
她重述獸醫的想法,現在她對一切事情的看法跟他一樣了。顯然,要她不愛什麼人,她就連一年也活不下去,她在她家的廂房裡找到了新的幸福。換了別人,這種行為就會受到指摘,不過對於奧蓮卡卻沒有一個人會往壞處想,她生活里的一 切事情都可以得到諒解。他們倆的關系所起的變化,她和獸醫都沒對外人講,還極力隱瞞著;可是這還是不行,因為奧蓮卡守不住秘密。每逢他屋裡來了客人,軍隊里的同行,她就給他們斟茶,或者給他們張羅晚飯,談牛瘟,談家畜的結核病,談本市的屠宰場。他呢,忸怩不安,等到客人散掉,他就抓住她的手,生氣地輕聲說:「我早就要求過你別談你不懂的事!我們獸醫之間談到我們本行的時候,你別插嘴。這真叫人不痛快!」
她驚訝而惶恐地瞧著他,問道:
「可是,沃洛傑奇卡⑨,那要我談什麼好呢?」
她眼睛裡含著眼淚,摟住他,求他別生氣。他們倆就都快活可是這幸福沒有維持多久。獸醫隨著軍隊開拔,從此不回來了,因為軍隊已經調到很遠的地方去,大概是西伯利亞吧。於是剩下奧蓮卡孤單單一個人了。
現在她簡直是孤苦伶仃了。父親早已去世,他的圈椅扔在閣樓上,布滿灰塵,缺了一條腿。她瘦了,丑了,人家在街上遇到她,已經不象往常那樣瞧她,也不對她微笑了。顯然好歲月已經過去,落在後面。現在她得過一種新的生活,一種不熟悉的生活,關於那種生活還是不要去想的好。傍晚,奧蓮卡坐在門廊上,聽「季沃里」的樂隊奏樂,鞭炮劈劈啪啪地響,可是這已經不能在她心頭引起任何反響了。她漠然瞧著她的空院子,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盼望,然後等到黑夜降臨,就上床睡覺,夢見她的空院子。她固然也吃也喝,不過那好象是出於不得已似的。
頂頂糟糕的是,她什麼見解都沒有了。她看見她周圍的事物,也明白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對那些事物沒法形成自己的看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沒有任何見解,那是多麼可怕呀!比方說,她看見一個瓶子,看見天在下雨,或者看見一個鄉下人坐著大車走過,可是她說不出那瓶子、那雨、那鄉下人為什麼存在,有什麼意義,哪怕拿一千盧布給她,她也什麼都說不出來。當初跟庫金或普斯托瓦洛夫在一塊兒,後來跟獸醫在一塊兒的時候,樣樣事情奧蓮卡都能解釋,隨便什麼事她都說得出自己的見解,可是現在,她的腦子里和她的心裡,就跟那個院子一樣空空洞洞。生活變得又可怕又苦澀,彷彿嚼苦艾一 樣。
漸漸地,這座城向四面八方擴張開來。茨岡居民區已經叫做大街,在「季沃里」游樂場和木材場的原址,已經造起了一座座新房子,出現了一條條巷子。光陰跑得好快!奧蓮卡的房子發黑,屋頂生銹,板棚歪斜,整個院子長滿雜草和荊棘。奧蓮卡自己也老了,丑了。夏天,她坐在走廊上,她心裡跟以前一樣又空洞又煩悶,充滿苦味。冬天,她坐在窗前瞧著雪。每當她聞到春天的清香,或者風送來教堂的玎矓鍾聲的時候,往事就會突然在她的腦海里涌現,她的心甜蜜地縮緊,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可是這也只有一分鍾工夫,過後心裡又是空空洞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黑貓布雷斯卡依偎著她,柔聲地咪咪叫,可是這種貓兒的溫存不能打動奧蓮卡的心。她可不需要這個!她需要的是那種能夠抓住她整個身心,整個靈魂、整個理性的愛,那種給她思想、給她生活方向、溫暖她那日益衰老的心靈的愛。她把黑貓從裙子上抖掉,心煩地對它說:「走開,走開!……用不著待在這兒!」
日子就照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去了,沒有一點歡樂,沒有一點見解。廚娘瑪甫拉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七月里炎熱的一天,將近傍晚,城裡的牲口剛沿街趕過去,整個院里滿是飛塵,象雲霧一樣,忽然有人來敲門了。奧蓮卡親自去開門,睜眼一看,不由得呆住了,原來門外站著獸醫斯米爾寧,頭發已經斑白,穿著便服。她忽然想起了一切,忍不住哭起來,把頭偎在他的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非常激動,竟沒有注意到他們倆後來怎樣走進房子,怎樣坐下來喝茶。
「我的親人!」她嘟噥著說,快活得發抖,「符拉季米爾·普拉托內奇!上帝從哪兒把你送來的?」
「我要在此地長住下來,」他說,「我已經退伍,離職後上這兒來試試運氣,過一種安定的生活。況且,如今我的兒子應該上中學了。他長大了。您要知道,我已經跟妻子和好啦。」
「她在哪兒呢?」奧蓮卡問。
「她跟兒子一起在旅館里,我這是出來找房子的。」
「主啊,聖徒啊,就住到我的房子里來好了!這里還不能安個家嗎?咦,主啊,我又不要你們出房錢,」奧蓮卡著急地說,又哭起來,「你們住在這兒,我搬到廂房裡去住就行了。主啊,我好高興!」
第二天,房頂就上漆,牆壁刷白粉,奧蓮卡雙手叉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發命令。她的臉上現出舊日的笑容,她的全身充滿活力,精神抖擻,彷彿睡了一大覺,剛剛醒來似的。獸醫的妻子到了,那是一個又瘦又丑的女人,頭發剪得短短的,現出任性的神情。她帶著她的小男孩薩沙,他是一個十歲的小胖子,身材矮小得跟他的年齡不相稱,生著亮晶晶的藍眼睛,兩腮各有一個酒窩。孩子剛剛走進院子,就追那隻貓,立刻傳來了他那快活而歡暢的笑聲。
「大媽,這是您的貓嗎?」他問奧蓮卡。「等您的貓下了小貓,請您送給我們一隻吧。媽媽特別怕耗子。」
奧蓮卡跟他講話,給他茶喝。她胸膛里的那顆心忽然溫暖了,甜蜜蜜地收緊,彷彿這男孩是她親生的兒子似的。每逢傍晚,他在飯廳里坐下,溫習功課,她就帶著溫情和憐憫瞧著他,喃喃地說:「我的寶貝兒,漂亮小夥子。……我的小乖乖,長得這么白凈,這么聰明。」
「『四面被水圍著的一部分陸地稱為島,』」他念道。
「四面被水圍著的一部分陸地……」她學著說,在多年的沉默和思想空虛以後,這還是她第一回很有信心地說出她的意見。
現在她有自己的意見了。晚飯時候,她跟薩沙的爹娘談天,說現在孩子們在中學里功課多難,不過古典教育也還是比實科教育強,因為中學畢業後,出路很廣,想當醫師也可以,想做工程師也可以。「
薩沙開始上中學。他母親動身到哈爾科夫去看她妹妹,從此沒有回來。他父親每天出門去給牲口看病,往往一連三天不住在家裡。奧蓮卡覺得薩沙完全沒人管,在家裡成了多餘的人,會活活餓死。她就讓他搬到自己的廂房裡去住,在那兒給他布置一個小房間。
一連六個月,薩沙跟她一塊兒住在廂房裡。每天早晨奧蓮卡到他的小房間里去,他睡得正香,手放在臉蛋底下,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她不忍心叫醒他。
「薩憲卡⑩,」她難過地說,「起來吧,乖乖!該上學去啦。」
他就起床,穿好衣服,念完禱告,然後坐下來喝早茶。他喝下三杯茶,吃完兩個大麵包圈,外加半個法國奶油麵包。他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因此情緒不佳。
「你還沒背熟你那個寓言哪,薩憲卡,」奧蓮卡說,瞧著他,彷彿要送他出遠門似的,「我為你要操多少心啊。你得用功讀書,乖乖。……還得聽老師的話才行。」
「嗨,請您別管我的事!」薩沙說。
然後他就出門順大街上學去了。他身材矮小,卻戴一頂大制帽,背一個書包。奧蓮卡沒一點聲息地跟在他後面走。
「薩憲卡!」她叫道。
他回頭看,她就拿一個海棗或者一塊糖塞在他手裡。他們拐彎,走進他學校所在的那條胡同,他害臊了,因為後面跟著一個又高又胖的女人。他回過頭來說:「您回家去吧,大媽。現在我可以一個人走到了。」
她就站住,瞧著他的背影,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他走進校門口不見了為止。啊,她多麼愛他!她往日的愛戀從沒有象這一回那麼深;她的母性的感情越燃越旺,以前她從沒有象現在這樣忘我地、無私地、歡樂地獻出自己的心靈。為這個頭戴大制帽、臉蛋上有酒窩的旁人的男孩,她願意交出她的整個生命,而且願意含著溫柔的眼淚愉快地交出來。這是為什麼?誰說得出來這是為什麼呢?
她把薩沙送到學校,就沉靜地走回家去,心滿意足,踏踏實實,滿腔熱愛。她的臉在最近半年當中變得年輕了,帶著笑容,喜氣洋洋,遇見她的人瞧著她,都感到愉快,對她說:「您好,親愛的奧爾迦·謝敏諾芙娜!您生活得怎樣,寶貝兒?」
「如今在中學里念書可真難啊,」她在市場上說,「昨天一 年級的老師叫學生背熟一則寓言,翻譯一篇拉丁文,還要做習題,這是鬧著玩的嗎?……唉,小小的孩子怎麼受得了?」
她開始講到老師、功課、課本,她講的正是薩沙講過的話。
到兩點多鍾,他們一塊兒吃午飯,傍晚一塊兒溫課,一塊兒哭。她安頓他上床睡下,久久地在他胸前畫十字,小聲禱告,然後她自己也上床睡覺,幻想遙遠而朦朧的將來,那時候薩沙畢了業,做了醫師或者工程師,有了自己的大房子,買了馬和馬車,結了婚,生了子女。……她睡著以後,還是想著這些,眼淚從她閉緊的眼睛裡流下她的臉頰。那隻黑貓躺在她身旁,叫著:「喵……喵……喵。」
忽然,響起了挺響的敲門聲。奧蓮卡醒了,害怕得透不出氣來,她的心怦怦地跳。過半分鍾,敲門聲又響了。
「這一定是從哈爾科夫打來了電報,」她想,周身開始打抖,「薩沙的母親要叫他上哈爾科夫去了。……哎,主啊!」
她絕望了,她的頭、手、腳全涼了,她覺得全世界再也沒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可是再過一分鍾就傳來了說話聲:原來是獸醫從俱樂部回家來了。
「唉,謝天謝地,」她想。
她心裡的一塊石頭慢慢地落了下來,她又覺得輕鬆了。她躺下去,想著薩沙,而薩沙在隔壁房間里睡得正香,偶爾在夢中說:「我揍你!滾開!別打人!」
「注釋」
①奧爾迦的愛稱。
②法國作曲家埃爾維(1825—1892)所作的輕歌劇。——俄文本編者注
③庫金的名字伊凡的愛稱。
④法國作曲家奧芬巴赫(1819—1880)所作的輕歌劇。——俄文本編者注
⑤指復活節前為期四十天的齋戒,以紀念耶穌在荒野絕食。
⑥基督教節日,在復活節前的一周,紀念耶穌受難。
⑦瓦西里的愛稱。
⑧1俄寸等於4。4厘米。
⑨符拉季米爾的愛稱。
⑩薩沙和薩憲卡都是亞歷山大的愛稱。
㈣ 一篇歐美的短篇偵探小說,好像是一個人將房子前的樹上的風箏和陽台的金屬扶手用細金屬絲連起來企圖殺妻。
摘自《盲偵探卡拉多斯》 布魯克班德鄉村別墅的悲劇
「馬科斯,」卡萊爾先生進來後,帕金森在他身後將門關上,「這就是你答應見的霍利爾上尉。」
「是我答應聽的,」卡拉多斯糾正,對面前這位氣色很好但局促不安的陌生人微笑道,「霍利爾先生知道我看不見嗎?」
「卡萊爾先生告訴我了,」年輕人說,「但事實上我以前就聽說過您,卡拉多斯先生,從我們部隊的某個人那裡——是和伊萬·薩拉托夫號沉沒有關的那件事。」
卡拉多斯幽默地搖搖頭。「當事人還發誓要絕對保密呢!」他大聲說,「唔,我想這是不可避免的。您要跟我說的不是另一起沉船案件吧, 霍利爾先生?」「不,我的是件私事,」上尉回答,「我的姐姐,克里克夫人——也許卡萊爾先生說得比我好。他知道全部經過。」 「不,不,卡萊爾是專家。讓我聽未經加工的敘述吧,霍利爾先
生。你知道,我的耳朵就是我的眼睛。」 「好的,先生,我會告訴您所有的事,但恐怕別人聽了只會覺得這是件小事,雖然它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們自己也會偶爾發現瑣事的重要性,」卡拉多斯語帶鼓勵地說道,「別因為那而遲疑。」下面就是霍利爾上尉講述的故事梗概:
「我有個姐姐,米莉森特,嫁給了一個叫克里克的男人。她現在差不多二十八歲,而克里克至少比她大十五歲。我的母親——她已經過世了——和我自己都不怎麼喜歡克里克。我們沒什麼明確的反對理由,也許,除了年齡上的差距之外。但我們毫無共同之處,他是個陰郁寡言的人,喜怒無常和沉默經常讓談話氣氛變得很僵。很自然地,我們不再來往。」
「你得知道,這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馬科斯。」卡萊爾先生殷勤地插話。卡拉多斯依然保持著沉默。卡萊爾先生擤了擤鼻子表示他感到不舒服了。霍利爾上尉繼續往下說:
「經過簡單的訂婚儀式後,米莉森特就嫁給了克里克。那真是個可怕的壓抑的婚禮——對我來說就像個葬禮。那個男人自稱沒什麼社交來往,很明顯他沒有任何朋友或業務上的熟人。他是某種商品的代理人,在霍爾本有個辦公室。我想他當時以此為生。雖然我實際上一點兒不了解他的私人事務,但我猜隨後他的業務就在走下坡路,因為過去幾年他們幾乎都在靠米莉森特少得可憐的收入過活。您願意聽我詳細說嗎?」
「請說。」卡拉多斯表示同意。
「當我們的父親七年前過世後,留下三千英鎊。這些錢主要投資在加拿大的股票市場,每年有一百多鎊的收入。根據他的遺囑,我的母親得到了這部分收入,在她死後將傳給米莉森特,同時一次性地給我五百鎊。但我的父親私下裡和我商議,如果我得到這筆錢時沒什麼明確用途,他想讓米莉森特擁有這筆收入,直到我確實需要它——因為她沒什麼錢。你知道,卡拉多斯先生,父親在我身上所花的教育和晉職費用要比她多得多,我有工資,而且,我當然比一個姑娘更能照顧自己。」
「確實如此。」卡拉多斯同意道。
「因此我沒動那筆錢,」上尉繼續說,「三年前我又回去了一趟,但沒見到他們。他們住在一間宿舍里。自從他們結婚後,直到上星期我們只見過一次。其間我的母親去世了,米莉森特繼承了她的財產。那時她寫了幾封信給我,我們平常是不怎麼通信的,但一年前她給了我他們的新地址——馬林考曼,布魯克班德鄉村別墅——他們已經租了這房子。當我有兩個月假期時就去了那兒做客,滿心希望大部分時間都和他們在一起,但一星期後我就找借口離開了。那地方陰沉而令人無法忍受,整個生活和氣氛都難以形容的壓抑。」他警覺地看看周圍,嚴肅地探身過去,壓低聲音說:「卡拉多斯先生,我認為克里克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殺掉米莉森特。」
「繼續往下說吧,」卡拉多斯平靜地說,「如果只是在布魯克班德別墅的壓抑環境中生活一個星期並不會使你確信這點,霍利爾先生。」
「我並非十分確定,」霍利爾疑慮地說,「只是有些懷疑,並且在我看來,客氣的憎惡也會指向這點。即便如此,也有更肯定的事,是我到那兒的第二天米莉森特告訴我的。毫無疑問,幾個月前克里克打算用除草劑毒死她。她是在十分苦惱的狀況下告訴我的,但隨後就拒絕再提起這件事——甚至微弱地否認它——並且,事實上最大的困難
在於,我不能在任何時候讓她開口談論她的丈夫。要點是她強烈懷疑克里克在一杯黑啤酒里混進了除草劑,希望她在單獨進餐時喝掉。除草劑雖然貼了標簽,但也裝在黑啤杯里,和其他各種液體——包括啤酒——一樣都放在碗櫥里,只是放在比較高的那層。當他發現沒成功時,就將混合物倒掉,洗干凈杯子,將啤酒殘渣倒進去。我毫不懷疑,如果他回來看到米莉森特死了或者快死了,他會設法讓這看起來像是米莉森特在黑暗中搞錯了,在被人發現前誤喝了?葯。」
「是的,」卡拉多斯表示同意,「比較平常而安全的方式。」
「您得知道他們的生活范圍很小,卡拉多斯先生,而米莉森特完全在這個男人的控制之下。他們唯一的女僕每天只來幾個小時。這房子偏遠僻靜。克里克有時會一下出門幾天,而米莉森特出於自尊或不關心,遠離了所有的老朋友,也沒再結交新朋友。他有可能毒死她,將屍體埋在花園,甚至在任何人問起她之前就遠遁千里之外了。我應該怎麼做,卡拉多斯先生?」
「他現在可能會用其他方法而不是投毒,」卡拉多斯想了想說,「那已經失敗了,他的妻子會時刻警覺。他也許知道或者至少是懷疑有人知道這事。不……常識性的預防措施是讓你的姐姐離開他,霍利爾先生。她不打算這么做?」
「不,」霍利爾承認,「她不打算這么做。我曾經勸過她。」這個年輕人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事實上,卡拉多斯先生,我不能理解米莉森特。她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她了。她憎恨克里克,以沉默的輕視對待他,這像硫酸一樣腐蝕了他們的生活;但她又如此妒忌他,以致除了死亡沒什麼能把他們分開。他們的生活非常可怕。我待了一個星期,必須說——即使我不喜歡我的姐夫——他也算相當能忍了。
如果他還是個男人,那麼殺死她也不是什麼無法理解的事。」
「這和我們沒關系,」卡拉多斯說,「我們在這個游戲中必須有我們的立場,這樣才能讓我們贏得這場游戲。您提到了妒忌,霍利爾先生?什麼事讓您對克里克夫人有這種感覺?」
「我應該告訴你這事,」霍利爾上尉回答,「我偶爾碰見了一個新聞記者,他的報社和克里克的辦公室在同一個街區。當我提到姐夫的名字時他笑了。『克里克,』他說,『哦,他有個漂亮的打字員,不是嗎?』『唔,他是我的姐夫,』我回答,『什麼打字員?』對方就不肯再說了。『不不,』他說,『我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我可不想攪進這種事里。我只說過他有個打字員。唔,那有什麼關系?我們都有,每個人都有。』別的他就沒再說什麼了,但那評論和笑容——唔,就是那種意思了,卡拉多斯先生。」
卡拉多斯轉向他的朋友。
「我想你現在已經很了解這個打字員了吧,路易斯?」
「我們在嚴密地監視她,馬科斯,」卡萊爾先生得意地說。
「她沒結婚嗎?」
「沒有,照目前的狀況來說,她沒有結婚。」
「這就是目前的關鍵了。霍利爾先生提供了三個很好的理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個男人打算解決他的妻子。如果我們接受投毒這一說法——雖然我們只有一個嫉妒女人的猜疑——這打算已經變成了決定。唔,我們要就此追查下去。你有克里克先生的照片嗎?」
上尉掏出他的小筆記本。「卡萊爾先生已經讓我去找了一張。這是我能找到的最清楚的一張。」 卡拉多斯搖了傳喚鈴。「這張照片,帕金森,」當僕人進來時,他說,「是……順便問一
下,他的名字叫什麼?」
「奧斯汀,」霍利爾說,他壓制著自己對所有事都抱持著的某種孩子般的激動。
「是奧斯汀·克里克先生。我可能需要你認一下他。」
帕金森看了看照片,就將它交回主人手上。
「我問一下,這照片是這位先生最近拍的嗎?」他問。
「大約六年前,」上尉說,好奇地打量這位新出場的人物,「但他沒什麼變化。」 「謝謝您,先生。我會盡力記住克里克先生的,主人。」 帕金森離開房間時,霍利爾上尉站了起來。看來這次會晤接近尾聲了。
「哦,還有另一件事,」他說,「恐怕我在布魯克班德時做了件令人遺憾的事。在我看來米莉森特的錢早晚要到克里克手裡,所以我認為最好自己先拿著那五百鎊,等以後她需要時再說。所以這次我就提出來,說我現在有個投資的機會,所以想把錢拿回來。」
「你怎麼想?」
「這可能會讓克里克加快行動。他甚至可能已經佔用了這筆錢,已經拿不出來了。」
「這樣更好。在我看來,如果你的姐姐會被謀殺的話,有可能是下星期,也可能是明年。請原諒我的冷酷,霍利爾先生,但這對我來說只是個案件,我要從戰略上來看待。現在卡萊爾先生的機構可以照顧克里克夫人幾個星期,但不可能是永遠。增加迫在眉睫的風險,就是減少持久的風險。」
「我明白了,」霍利爾表示同意,「雖然我感到很不安,但完全支持您。」
「那麼我們就給克里克先生所有誘因和機會讓他行動。你現在住哪兒?」
「目前和一些朋友住在奧爾本斯街。」
「太遠了。」那雙神秘莫測的眼睛還是平靜如昔,但聲音的變化使卡萊爾先生暫時忘了他受損的自尊。「請給我幾分鍾。雪茄在您身後,霍利爾先生。」盲人走向窗戶,看起來像在望著柏樹蔭覆蓋的草坪。上尉點燃了一支雪茄,卡萊爾先生看起了《笨拙畫報》①。隨後卡拉多斯轉回身來。
「你已經將自己的安排放在一邊了?」他詢問訪客。
「當然。」
「很好。我需要你現在就從這兒到布魯克班德別墅去。告訴你的姐姐假期意外縮短了,你明天就要乘船出航。」
「火星號?」
「不不,火星號不走。在你到那兒的路上看看動向,挑出要啟航的一艘船,說你被調派了。因為你要離開兩三個月,所以很?望在回來時拿到那五百英鎊。請別在那裡逗留太長時間。」
「我明白,先生。」
「奧爾本斯街太遠了,找個理由今天就離開。在城裡找個有電話的地方安頓下來,讓卡萊爾先生和我知道你住在哪兒,要避開克里克。我也不想這么拖著你,但我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如果有任何事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如果沒事的話,我們會讓你走的。」
「我不介意。還有什麼我現在能做的嗎?」
「沒有了。你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去找卡萊爾先生,讓你的①英國雜志,一八四一年創刊。
姐姐受到倫敦最精明的人的照看。」這讓那位被意外頌揚的先生有些不知所措。
「唔,馬科斯——」當他們單獨在一起時,卡萊爾先生試探性地問道。
「怎麼,路易斯?」
「當然這沒有必要在霍利爾面前提起,但事實上,一個人在按你的意願拿其他人——請注意,只有一個人——的生命冒險。」
「假如他不搞砸的話。」卡拉多斯默認道。
「正是如此。」
「而且他也沒想過後果。」
「是的。」
「這兩個前提很重要。顯然克里克要對這些產生懷疑的。你見過他嗎?」
「沒有。我告訴過你,我在鎮上安排了一個人報告他的行蹤。然後,兩天前,這起案件變得有趣起來——因為他肯定和那打字員有很密切的關系。馬科斯,這事隨時可能發生突如其來的變化——我自己去了馬林考曼。雖然房子很偏僻,但有軌電車經過那裡。你知道,就是那種離倫敦十多里地的鄉下田園風光——磚頭和捲心菜相間。很容易了解當地人對克里克的看法。他在那兒不和任何人來往,通常是每天不定時地到城裡去,而且被稱為『吝嗇鬼』。最後我認識了一個老頭,他曾經每天到布魯克班德去做園藝工作。他自己有帶溫室的房子和花園,我花四便士買了一磅他種的西紅柿。」
「這是——有回報的投資嗎?」
「就西紅柿來說,是的;就消息來說,沒有。在我們的角度看來,這老頭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沒完沒了的抱怨。幾個星期前克里克告訴他不用再來了,以後他會自己做園藝工作。」
「這消息很好,路易斯。」
「如果克里克打算用豕豆素①毒死他的妻子並埋了她,而非用炸葯炸死她並聲稱是燒煤所導致的話。」
「是的,是的。然而——」
「然而這老頭兒對克里克的一切行為都有個簡單的解釋——克里克瘋了。他甚至看見他在花園里放風箏,最後風箏纏在了樹上。『十歲孩子也比他強,』他說,『而且這個風箏確實被纏住了,我在路上看見的。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如果神智健全,是不會花時間玩玩具的。』」
「最近有很多人在放各種各樣的風箏呢,」卡拉多斯說,「他對航空有興趣嗎?」
「可能是這樣吧。他看來似乎對科學懂那麼一點兒。現在你要我做什麼,馬科斯?」
「你願意做嗎?」
「當然——在有原則的前提下。」
「讓你的人留在鎮上監視克里克,在你見到他們後向我通報他的情況。現在和我在這兒一起吃午飯吧。打電話給你的辦公室,就說你被煩人的事務給耽擱了,然後代替應當放假的帕金森照顧我一下午,和我一起驅車去馬林考曼轉轉。如果我們還有時間的話也許會去布萊頓,在『船』上用餐,晚上回來。」
「親切而幸運的人吶。」卡萊爾先生環視著房間感嘆道。
①一種有毒的晶體狀植物鹼。
但因為意外,去布萊頓的願望沒有實現。卡拉多斯本來只打算在經過布魯克班德別墅時,依靠他傑出的能力和卡萊爾先生的描述來了解周邊情況。在離房子還有一百碼時,他讓司機將速度降到最低,他們悠閑緩慢地接近別墅,直到卡萊爾先生的發現改變了他們的計劃。
「我的天!」這位紳士突然喊道,「那兒有塊牌子,馬科斯。這地方要出租。」說過幾句話後,車停在路邊,超過花園界限二十多步。卡萊爾先生掏出記事本,將房產代理商的地址記下來。「你可能得打開車蓋檢查一下引擎,哈里斯,」卡拉多斯對司機
說,「我們要在這兒待一會兒。」
「這真突然,霍利爾都不知道他們要離開了。」卡萊爾先生說。
「可能還不到三個月。不管怎樣,路易斯,我們得到房產代理商那裡要張名片,看看是否今天就用得上它。」
一道厚厚的樹籬橫在花園和馬路之間,夏天的濃蔭將房子完全隔絕在公眾的視線之外。樹籬再過去是隨意生長的灌木,在離車最近的角落裡有棵枝繁葉茂的栗子樹。他們經過的木頭大門曾經是白色的,現在看起來骯臟破舊。有軌電車經過的那條路仍是樸素的鄉間小路。這是卡拉多斯所了解到的,其他看起來就沒什麼值得注意的了。他正給哈里斯下一步的指示,卻在此時聽見了某種細碎的聲音。
「有人正走出這棟房子,路易斯,」他提醒他的朋友,「也許是霍利爾,但這會兒他應該已經離開了。」
「我什麼也沒聽見,」對方回答,但就在他說話時門砰地打開,卡萊爾躲在一份《環球報》後,匆忙溜進車內。
「是克里克,」當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前時,他在車里低聲說,「霍利爾說得對,他沒什麼變化。我想他是在等車。」
一輛車很快地從克里克先生望著的方向經過,而他看起來對此不感興趣。大約有一兩分鍾,他繼續期待地望向馬路,然後慢慢走過車道回到房子里去了。
「我們給他五至十分鍾,」卡拉多斯決定,「哈里斯表現得很自然。」
不到一會兒他們就有了收獲。一個送電報的小孩悠閑地騎車過來,停在門口,向別墅走去。顯然收件人沒什麼要回復的,不到一分鍾他就又騎著車回去了。在路的拐彎處,一輛有軌電車咣當咣當地駛來,這聲音讓克里克先生很快又出現了,這次他手裡拿著一個旅行皮包。他回頭看了一眼,就匆忙向車站走去。電車靠站時他上了車,在他們的視線中漸漸遠去。
「克里克先生真是予人方便。」卡拉多斯平靜且滿意地說道,「他不在時我們就可以要求看房子並檢查它了。也許查一下那封電報也是有用的。」
「也許?馬科斯,」卡萊爾先生略帶諷刺地表示同意,「但它可能在克里克的口袋裡,你打算怎麼拿到它?」
「去郵局,路易斯。」
「是啊。你曾經看過發給另一個人的電報嗎?」
「我想還沒有,」卡拉多斯承認,「你呢?」
「也許有那麼一兩次。通常這事要麼費腦子要麼費錢。」
「為了替霍利爾著想,我們就寄希望於前者吧。」而卡萊爾先生的笑容則暗示他會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友好地報復。
過了些時候,汽車在分岔的大街入口停下,兩人進了鄉村郵局。他們已經拜訪過房產代理商,要求參觀一下布魯克班德別墅,並婉言謝絕了堅持要陪同他們的辦事員。出租的原因很快就問明了。「事實上,」這個年輕人說,「現在的房客是應我們的要求離開的。」
「哦,讓人很不滿意?」卡拉多斯帶著鼓勵說。「他是個大騙子,」辦事員對這親切的語調作出了回應,「十五個月以來,我們一分錢房租也沒拿到。這就是我為什麼——」「我們完全理解。」卡拉多斯回答。郵局占據了文具店一側。卡萊爾先生下決心進行這趟冒險,但並非毫無憂懼。另一方面,卡拉多斯卻是不動聲色,泰然自若。
「您剛送了一封電報去布魯克班德鄉村別墅,」他對坐在櫃台黃銅隔柵後的那位年輕女士說,「我們覺得送來的那封有點不對,想再要一份。」他掏出皮夾。「多少錢?」
顯然這要求並不常見。「噢,」姑娘不確定地說道,「請稍等。」 她轉向桌子後面一疊電報復本,不確定地翻著上面那層。「我想是沒錯的。您要再發一遍?」
㈤ 美國作家海明威簡介
歐內斯特·米勒·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年7月21日-1961年7月2日),出生於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郊區奧克帕克,美國作家、記者,被認為是20世紀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
海明威一生中的感情錯綜復雜,先後結過四次婚,是美國「迷惘的一代」(Lost Generation)作家中的代表人物,作品中對人生、世界、社會都表現出了迷茫和彷徨。他一向以文壇硬漢著稱,他是美利堅民族的精神豐碑。海明威的作品標志著他獨特創作風格的形成,在美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都佔有重要地位。
(5)一封電報短篇小說擴展閱讀:
創作特點
從敘事的方式來看,海明威的小說的對話是「展示」,而不是「講述」。它是屬於柏拉圖所區分的「完美模仿」的一種,而不是「純敘事」的那種,它想造成一種程度不同的「模仿錯覺」,就是「詩人竭力造成不是他本人在說話」,而是某一個人物在說話的假象。
兩者相比,「純敘事」的敘述和事件的距離較大,不如「純模仿」直接。對話使敘述者完全讓位於人物,它把模仿話語推向極端,徹底抹去了敘述的痕跡,把發言權全部交給了人物,並使他占據前台。
在這種情形下,作者的影子消退了,好象只存在故事中的人,而不存在敘述人、說故事的人,換句話說,敘述者不介入或很少介入敘事,盡可能不留下講述的痕跡。
這種敘事方式,就其與所描述對象的距離而言,非常接近,近乎等於零;就其所傳達的敘事信息而言,顯得細致入微。海明威選用對話的敘述手段,其用意在於「展示」,追求完美的模仿。
作品影響
海明威被譽為美利堅民族的精神豐碑,並且是「新聞體」小說的創始人,他的筆鋒一向以「文壇硬漢」著稱。海明威的生平和文學生涯從一開始就爭議不斷。
二十世紀的最後一位文化英雄海明威是蜚聲世界文壇的美國現代小說家,他在62年的生涯中,寫下了《太陽照常升起》、《永別了,武器》、《喪鍾為誰而鳴》、《老人與海》等作品,曾以「迷惘的一代」的代表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