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納里奧康納的短篇小說

『壹』 約伯記啟示 [《啟示》的《約伯記》原型解讀]

《啟示》是弗蘭納里·奧康納最好的短篇小說之一，故事中特賓太太勤勞、虔誠，生活富裕，受人尊敬，因而十分自信，以為自家的豬也比很多小孩干凈。一天她與人高談闊論起自己的幸福生活時，不禁連聲稱贊耶穌，不料一位面目凶惡的姑娘瑪麗·格蕾絲突然襲擊了她，並怒斥她是一頭老疣豬。特賓太太大惑不解，回家後站在豬舍邊苦苦思索，最終從天空的異象中有所領悟。
《約伯記》中約伯是個上帝稱許的義人，撒旦卻控告他敬頌上帝是因受到上帝眷顧。上帝於是准許撒旦幾乎剝奪了約伯的一切。約伯在極度痛苦下，詛咒自己的出生，質問上帝的公平。上帝向他顯示了神的智慧與能力，約伯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並在爐灰中懊悔，最終得到上帝的雙重祝福。
將這兩個故事放在一起對比，可以清晰地看出：《啟示》中的故事正是《約伯記》原型的再現。
一、約伯與特賓太太
約伯深信自己是「無可指責和正直的」［1］，一再宣稱「在世的日子，我心必不責備我」［1］。但他的虔誠其實是因為他深知「敬畏耶和華心存謙卑，就得富有、尊榮、生命為賞賜」［1］。因此當他的利益被暫時取走時還持有信心，視之為必要的考驗。但當利益被長久取走時，他的虔誠就變成了抱怨。「驚恐臨到我，驅逐我的尊榮如風，我的福祿如浮雲過去。」［1］「野驢有草豈能叫喚？牛有料豈能吼叫？」［1］赤裸裸地表明他對失去榮華富貴的痛心和不滿。約伯還驕傲自大，視自己為世界的救主：「我為瞎子的眼，瘸子的腳。我為窮乏人的父，素不認識的人，我查明他的案件。」［1］甚至「他們仰望我如仰望春雨，又張開口如切慕春雨」［1］。約伯的確有他的美德，但卻完全沒有看到自己的自義之罪和驕傲之罪。
特賓太太的虔誠也是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她虔誠的真正原因是「耶穌沒有讓她成為一個黑人或者窮白人，也沒有讓她醜陋不堪！他讓她成為現在的她，讓她什麼都不缺」［2］。一直「受到神的特別照顧」［2］。她也同約伯一樣驕傲自大，她「真希望我能變小一些」［2］的搭訕，透露了她內心的自大。她認為自己「當別人需要幫助時，她總是不分人種，不論貴賤，一律不遺餘力」［2］。其實內心卻深深地歧視黑人，鄙視窮人。她說：「當然我對討好黑人是深惡痛絕的，但是如果你想讓他們更好地為你幹活，你就得要愛他們。」［2］這種「愛」是純功利性的。她沉醉於自己幻想的優越感中，當然也就無法真正平等地去愛他人。她以為自己虔誠，實際卻是功利的；她以為自己愛心十足，實際卻是自私驕傲的。然而與約伯一樣，特賓太太被自義蒙蔽了雙眼，看不到自己需要救贖的必要性。
二、撒旦與格蕾絲
撒旦是個攻擊者，處處攻擊基督徒迫使他們離開上帝。他還是一個控訴者，「日日夜夜在上帝面前指控基督徒」［1］，離間上帝和他們的關系。但他盡管邪惡，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洞察力，往往比一些基督徒們更加了解上帝（耶穌），還常常熟練地引用聖經來欺騙和引誘人犯罪。《約伯記》中，他不無道理地指出約伯的虔誠來自於他受益於上帝。他的問題「約伯敬畏上帝難道是無故的嗎」是理解整個《約伯記》的關鍵。
《啟示》中瑪麗·格蕾絲同樣有著深刻的洞察力。盡管素不相識，但這個女孩從一開始就對特賓太太恨之入骨：「彷彿她前世就認識並討厭她一樣」［2］。當特賓太太得意忘形地高喊「啊，感謝你，耶穌，耶穌，感謝你」［2］時，格蕾絲突然把手中厚重的書扔向特賓太太，像個魔鬼一樣沖過去掐住她的脖子，幾乎將她掐死，並怒斥道：「滾回你的地獄去，你這頭老疣豬！」［2］這個控訴並非毫無意義，故事前面有一個很有意義的場景：紅紅的太陽高懸在樹林後面，照耀著田野，「從樹籬上面看過去，好像是一個農夫在看著自己的豬」［2］。原型批評家認為太陽或是陽光通常是上帝的象徵。這一景象暗示了特賓太太和上帝的關系：上帝是農夫，世界是他的農場，特賓太太就是上帝注視的一隻「豬」。格蕾絲的控告是有道理的，特賓太太自己最後也不得不承認：「毫無疑問，這個女孩的確認識她，那是一種超越時空的、不可思議的認識。」［2］奧康納曾在一封信中寫道：「我本來沒想讓瑪麗·格蕾絲成為魔鬼，但是整個故事就那樣發生了。」［3］這也可作為格蕾絲是撒旦的佐證。
三、暴力與救贖
面對約伯的質問和抱怨，上帝以問為答：「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是誰定地的尺度？是誰把准繩拉在其上？」［1］在這些問題前，約伯沉默了。他說：「我是卑賤的！我用什麼來回答你呢？」［1］他承認：「我從前風聞有你，現在親眼看見你。因此我厭惡我自己，在塵土和爐灰中懊悔。」［1］ 「厭惡自己」表明約伯意識到了人的卑微和自義之罪。《約伯記》的結尾是意味深長的。約伯脫離苦境的時候，不是為自己祈禱的時候，而是為他的朋友祈禱的時候，盡管他們一直在毫無理由地控訴他。這展現了約伯此時真正的愛。耶穌曾說：「你們若有彼此相愛的心，眾人因此就能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了。」［1］愛是耶穌跟隨者的要求和體現，約伯此時顯示出的愛說明他已接受了上帝的恩寵，獲得了救贖。
對特賓太太來說，格蕾絲的言語控訴比身體攻擊更讓她震撼，迫使她開始反省。「你說什麼」其實是她在向耶穌尋求啟示，這也是故事標題的寓意所在。她質詢耶穌：「你為什麼帶給我那樣的信息？……我怎麼會既是我又是豬？」［2］還「不時舉起拳頭，在胸前微微揮舞，彷彿要擊敗無形的來人，以衛護自己的清白無辜，就像約伯反駁他的貌似有理卻實際上大錯特錯的安慰者們一樣」［2］。而在豬舍邊對耶穌的質問：「如果你想要的是窮人，那麼為什麼當初不讓我成為個窮人？」［2］恰如約伯詛咒自己的出生。她最後竟質問耶穌：「你以為你是誰？」［2］意味深長的是，這個問題「越過草地、公路和棉花地，然後清晰地返了回來，就像是樹林那邊傳回來的回答」［2］。事實上，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它最好的答案，提醒特賓太太重新審視自己，反省自己的驕傲自大。特賓太太此後「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2］，她如約伯一樣沉默了，而沉默正是反省的開始。她從山上俯視丈夫克勞德的卡車：「卡車輕聲轟鳴，看起來就像是個小孩玩具，隨時都可能被一輛更大的卡車撞碎，將克勞德和那些黑鬼們的腦漿飛濺在路上。」［2］這一意味深長的場景顯示了人的渺小卑微，而意識到這一點的她開始了新的生命：「就像是突然被注入生命的紀念雕塑一樣，她慢慢地低下頭，盯著豬舍里的豬。」［2］而這些豬此時也「似乎具有了神秘的生命」［2］，她仰望天空，看到了一幅啟示性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