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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亨利短篇小說報紙故事

發布時間: 2024-11-29 03:55:36

『壹』 《警察與贊美詩》(歐亨利)全文

《警察與贊美詩》

作者:歐亨利

【全文】

蘇比躺在麥迪遜廣場的那條長凳上,輾轉反側。每當雁群在夜空引吭高鳴,每當沒有海豹皮大衣的女人跟丈夫親熱起來,每當蘇比躺在街心公園長凳上輾轉反側,這時候,你就知道冬天迫在眉睫了。

一張枯葉飄落在蘇比的膝頭。這是傑克·弗洛斯特的名片。傑克對麥迪遜廣場的老住戶很客氣,每年光臨之前,總要先打個招呼。他在十字街頭把名片遞給「露天公寓」的門公佬「北風」,好讓房客們有所准備。

蘇比明白,為了抵禦寒冬,由他親自出馬組織一個單人財務委員會的時候到了。為此,他在長凳上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蘇比的冬居計劃並不過奢。他沒打算去地中海游弋,也不想去曬南方令人昏昏欲睡的太陽,更沒考慮到維蘇威灣去漂流。

他衷心企求的僅僅是去島上度過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不愁食宿,夥伴們意氣相投,再沒有「北風」老兒和警察老爺來糾纏不清,在蘇比看來,人生的樂趣也莫過於此了。

多年來,好客的布萊克威爾島監獄一直是他的冬季寓所。正如福氣比他好的紐約人每年冬天要買票去棕櫚灘和里維埃拉一樣,蘇比也不免要為一年一度的「冬狩」作些最必要的安排。現在,時候到了。

昨天晚上,他躺在古老的廣場噴泉和近的長凳上,把三份星期天的厚報紙塞在上衣里,蓋在腳踝和膝頭上,都沒有能擋住寒氣。這就使蘇比的腦海里迅速而鮮明地浮現出島子的影子。

他瞧不起慈善事業名下對地方上窮人所作的布施。在蘇比眼裡,法律比救濟仁慈得多。他可去的地方多的是,有市政府辦的,有救濟機關辦的,在那些地方他都能混吃混住。當然,生活不能算是奢侈。

可是對蘇比這樣一個靈魂高傲的人來說,施捨的辦法是行不通的。從慈善機構手裡每得到一點點好處,錢固然不必花,卻得付出精神上的屈辱來回報。

正如愷撒對待布魯圖一樣,真是凡事有利必有弊,要睡慈善單位的床鋪,先得讓人押去洗上一個澡;要吃他一塊麵包,還得先一五一十交代清個人的歷史。

因此,還是當法律的客人來得強。法律雖然鐵面無私,照章辦事,至少沒那麼不知趣,會去干涉一位大爺的私事。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去島上,蘇比立刻准備實現自己的計劃。省事的辦法倒也不少。最舒服的莫過於在哪家豪華的餐館里美美地吃上一頓,然後聲明自己不名一錢,這就可以悄悄地、安安靜靜地交到警察手裡。

其餘的事,自有一位識相的推事來料理。蘇比離開長凳,踱出廣場,穿過百老匯路和五馬路匯合處那處平坦的柏油路面。他拐到百老匯路,在一家燈火輝煌的餐館門前停了下來,每天晚上,這里匯集著葡萄、蠶絲與原生質的最佳製品。

蘇比對自己西服背心最低一顆紐扣以上的部分很有信心。他刮過臉,他的上裝還算過得去,他那條乾乾凈凈的活結領帶是感恩節那天一位教會里的女士送給他的。

只要他能走到餐桌邊不引人生疑,那就是勝券在握了。他露出桌面的上半身還不至於讓侍者起懷疑。一隻烤野鴨,蘇比尋思,那就差不離——再來一瓶夏白立酒然後是一份卡門貝乾酪,一小杯濃咖啡,再來一支雪茄煙。

一塊錢一支的那種也就湊合了。總數既不會大得讓飯店櫃上發狠報復,這頓牙祭又能讓他去冬宮的旅途上無牽無掛,心滿意足。可是蘇比剛邁進飯店的門,侍者領班的眼光就落到他的舊褲子和破皮鞋上。

粗壯利落的手把他推了個轉身,悄悄而迅速地把他打發到人行道上,那隻險遭暗算的野鴨的不體面命運也從而得以扭轉。蘇比離開了百老匯路。看來靠打牙祭去那個日思夜想的島是不成的了。要進地獄,還是想想別的辦法。

在六馬路拐角上有一家鋪子,燈光通明,陳設別致,大玻璃櫥窗很惹眼。蘇比撿起塊鵝卵石往大玻璃上砸去。人們從拐角上跑來,領頭的是個巡警。蘇比站定了不動,兩手插在口袋裡,對著銅紐扣直笑。「肇事的傢伙在哪兒?」警察氣急敗壞地問。

「你難道看不出我也許跟這事有點牽連嗎?」蘇比說,口氣雖然帶點嘲諷,卻很友善,彷彿好運在等著他。在警察的腦子里蘇比連個旁證都算不上。砸櫥窗的人沒有誰會留下來和法律的差役打交道。他們總是一溜煙似地跑。

警察看見半條街外有個人跑著去趕搭車子。他抽出警棍,去追那個倒霉的人。蘇比心裡窩火極了,他拖著步子走了開去。兩次了,都砸了鍋。

街對面有家不怎麼起眼的飯館。它投合胃口大錢包小的吃客。它那兒的盤盞和氣氛都粗里粗氣,它那兒的菜湯和餐巾都稀得透光。

蘇比挪動他那雙暴露身份的皮鞋和泄露真相的褲子跨進飯館時倒沒遭到白眼。他在桌子旁坐下來,消受了一塊牛排、一份煎餅、一份油炸糖圈,以及一份餡兒餅。吃完後他向侍者坦白:他無緣結識錢大爺,錢大爺也與他素昧平生。

「手腳麻利些,去請個警察來,」蘇比說,「別讓大爺久等。」「用不著驚動警察老爺,」侍者說,嗓音油膩得像奶油蛋糕,眼睛紅得像雞尾酒里浸泡的櫻桃,「喂,阿康!」兩個侍者干凈利落地把蘇比往外一叉,正好讓他左耳貼地摔在鐵硬的人行道上。

他一節一節地撐了起來,像木匠在打開一把摺尺,然後又撣去衣服上的塵土。被捕彷彿只是一個絆色的夢。那個島遠在天邊。兩個門面之外一家葯鋪前就站著個警察,他光是笑了笑,順著街走開去了。

蘇比一直過了五個街口,才再次鼓起勇氣去追求被捕。這一回機會好極了,他還滿以為十拿九穩,萬無一失呢。

一個衣著簡朴頗為討人喜歡的年輕女子站在櫥窗前,興味十足地盯著陳列的剃須缸與墨水台。而離店兩碼遠,就有一位彪形大漢——警察,表情嚴峻地靠在救火龍頭上。

蘇比的計劃是扮演一個下流的、討厭的小流氓。他的對象文雅嫻靜,又有一位忠於職守的巡警近在咫尺,使他很有理由相信,警察那雙可愛的手很快就會落到他身上,使他在島上冬蟄的小安樂窩里吃喝不愁。

蘇比把教會女士送的活結領帶拉挺,把縮進袖口的襯衫袖子拉出來,把帽子往後一推,歪得馬上要掉下來,向那女子挨將過去。

他厚著麵皮把小流氓該乾的那一套惡心勾當一段段表演下去。蘇比把眼光斜掃過去,只見那警察在盯住他。年輕女人挪動了幾步,又專心致志地看起剃須缸來。蘇比跟了過去,大膽地挨到她的身邊,把帽子舉了一舉,說:「啊哈,我說,貝蒂麗亞!你不是說要到我院子里去玩兒嗎?」

警察還在盯著。那受人輕薄的女子只消將手指一招,蘇比就等於進安樂島了。他想像中已經感到了巡捕房的舒適和溫暖。年輕的女士轉過臉來,伸出一隻手,抓住蘇比的袖子。「可不是嗎,邁克,」她興致勃勃地說,「不過你先得破費給我買杯貓尿。要不是那巡警老盯著,我早就要跟你搭腔了。」

那娘們像常春藤一樣緊緊攀住蘇比這棵橡樹,蘇比好不懊喪地在警察身邊走了過去。看來他的自由是命中註定的了。一拐彎,他甩掉女伴撒腿就走。他一口氣來到一個地方,一到晚上,最輕佻的燈光,最輕松的心靈,最輕率的盟誓,最輕快的歌劇,都在這里薈萃。

身穿輕裘大氅的淑女紳士在寒冷的空氣里興高采烈地走動。蘇比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會不會有什麼可怕的魔法鎮住了他,使他永遠也不會被捕呢?

這個念頭使他有點發慌,但是當他遇見一個警察大模大樣在燈火通明的劇院門前巡邏時,他馬上就撈起「擾亂治安」這根稻草來。

蘇比在人行道上扯直他那破鑼似的嗓子,像醉鬼那樣亂嚷嚷。他又是跳,又是吼,又是罵,用盡了辦法大吵大鬧。

警察讓警棍打著旋,身子轉過去背對蘇比,向一個市民解釋道:「這是個耶魯的小夥子在慶祝勝利,他們跟哈德福學院賽球,請人家吃了鴨蛋。夠吵的,可是不礙事。我們有指示,讓他們只管鬧去。」

蘇比怏怏地停止了白費氣力的吵鬧。難道就沒有一個警察來抓他了嗎?在他的幻想中。那島已成為可望不可即的阿卡狄亞了。他扣好單薄的上衣以抵擋刺骨的寒風。

他看見雪茄煙店裡一個衣冠楚楚的人對著搖曳的火頭在點煙。那人進店時,將一把綢傘靠在門邊。蘇比跨進店門,拿起綢傘,慢吞吞地退了出去。對火的人趕緊追出來。

「我的傘。」他厲聲說道。

「噢,是嗎?」蘇比冷笑說;在小偷小摸的罪名上又加上侮辱這一條。「好,那你干嗎不叫警察?不錯,是我拿的。你的傘!你怎麼不叫巡警?那邊拐角上就有一個。」傘主人放慢了腳步,蘇比也放慢腳步。他有一種預感:他又一次背運了。那警察好奇地瞅著這兩個人。

「當然,」傘主人說,「嗯……是啊,你知道有時候會發生誤會……我……要是這傘是你的我希望你別見怪……我是今天早上在一家飯店裡撿的……要是你認出來這是你的,那麼……我希望你別……」

「當然是我的。」蘇比惡狠狠地說。

傘的前任主人退了下去。好警察急匆匆地跑去攙一位穿晚禮服的金發高個兒女士過馬路,免得她被在兩條街以外往這邊駛來的電車撞著。

蘇比往東走,穿過一條因為翻修而高低不平的馬路。他忿忿地把傘扔進一個坑。他嘟嘟噥噥咒罵起那些頭戴鋼盔,手拿警棍的傢伙來。因為他想落入法網,而他們偏偏認為他是個永遠不會犯錯誤的國王。最後,蘇比來到通往東區的一條馬路上,這兒燈光暗了下來,嘈雜聲傳來也是隱隱約約的。

他順著街往麥迪遜廣場走去,因為即使他的家僅僅是公園里的一條長凳,他仍然有夜深知歸的本能。

可是,在一個異常幽靜的地段,蘇比停住了腳步。這里有一座古老的教堂,建築古雅,不很規整,是有山牆的那種房子。

柔和的燈光透過淡紫色花玻璃窗子映射出來,風琴師為了練熟星期天的贊美詩,在鍵盤上按過來按過去。動人的樂音飄進蘇比的耳朵,吸引了他,把他膠著在螺旋形的鐵欄桿上。

明月懸在中天,光輝、靜穆;車輛與行人都很稀少;檐下的凍雀睡夢中啁啾了幾聲——這境界一時之間使人想起鄉村教堂邊上的墓地。

風琴師奏出的贊美詩使鐵欄桿前的蘇比入定了,因為當他在生活中有母愛、玫瑰、雄心、朋友以及潔白無瑕的思想與衣領時,贊美詩對他來說是很熟悉的。

蘇比這時敏感的心情和老教堂的潛移默化會合在一起,使他靈魂里突然起了奇妙的變化。他猛然對他所落入的泥坑感到憎厭。那墮落的時光,低俗的慾望,心灰意懶,才能衰退,動機不良——這一切現在都構成了他的生活內容。

一剎那間,新的意境醍醐灌頂似地激盪著他。一股強烈迅速的沖動激勵著他去向坎坷的命運奮斗。他要把自己拉出泥坑,他要重新做一個好樣兒的人。他要征服那已經控制了他的罪惡。時間還不晚,他還算年輕,他要重新振作當年的雄心壯志,堅定不移地把它實現。

管風琴庄嚴而甜美的音調使他內心起了一場革命。明天他要到熙熙攘攘的商業區去找事做。

有個皮貨進口商曾經讓他去趕車。他明天就去找那商人,把這差使接下來。他要做個烜赫一時的人。他要——

蘇比覺得有一隻手按在他胳膊上。他霍地扭過頭,只見是警察的一張胖臉。

「你在這兒干什麼?」那警察問。

「沒干什麼。」蘇比回答。「那你跟我來。」警察說。

第二天早上,警察局法庭上的推事宣判道:「布萊克威爾島,三個月。」

代表作品:

《麥琪的禮物》、《警察與贊美詩》、《最後一片葉子》、《二十年後》。

2、本文介紹:

《警察與贊美詩》是美國作家歐·亨利的短篇小說。該短篇小說講述的是一個窮困潦倒,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蘇比,因為寒冬想去監獄熬過,所以故意犯罪,去飯店吃霸王餐,擾亂治安,偷他人的傘,調戲婦女等,然而這些行為都沒有讓他如願進監獄。最後,當他在教堂里被贊美詩所感動,想要從新開始,改邪歸正的時候,警察卻將他送進了監獄。該小說展示了當時美國下層人民無以為生的悲慘命運。

《警察與贊美詩》發表於1904年,當時正是新工業革命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美國資本主義在工業化進程中取得極大的物質文明時,美國的生活方式也隨之發生巨大的變化,貧富兩極分化日益明顯。到1920年,美國己經有一半的人口生活在城市中,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美國的城市化。城市的發展成為一種無法限制和不可逆轉的趨勢,不斷增長的城市人口大多數蝸居在廉價的出租房裡,美國是世界上「貧富間鴻溝最深的國家之一。

美國社會的快速發展造成資本的集中和社會底層人民的貧困,而中下層人民的大量破產以及失業大軍的不斷擴大,都導致了美國社會的階級矛盾不斷尖銳化和表面化。因此,廣大的美國民眾對所謂「民主」社會產生了懷疑和失望,他們曾為消滅蓄奴制而進行了流血戰爭,本以為消滅了蓄奴制,美國就會成為世界上最民主的國家。但事實遠非如此,美國不但沒有成為人人享有民主、自由、幸福權利的天堂,而且成了世界上貧富鴻溝最深的國家之一。

從這角度看,《警察和贊美詩》一文不僅體現了作者幽默諒諧的風格,而且讓我們進一步值得什麼才是真正的幽默與談諧。

在作品中為了把一個小人物—蘇比的悲慘生活表現出來,大量運用了幽默、對比的手法,使人在捧腹之餘深刻的感覺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殘酷。所以說幽默的手法是該短篇小說的最大特點。

《警察與贊美詩》向讀者展示了美國社會的真實一面。歐·亨利所塑造的蘇比形象是當時社會現象的一個縮影,它以喜劇的形式體現了美國下層社會小人物的悲劇命運。該小說讓讀者宛若置身於紐約大都市的大街小巷,目睹像蘇比一樣底層人民的坎坷艱辛的生活,認識五光十色的美國社會的骯臟、卑俗的世態,領會美國司法制度和社會制度的本質。

『貳』 歐亨利作品《一元偽幣的作用》《一份報紙的經歷》原文

1塊8毛7,就這么些錢,其中六毛是一分一分的銅板,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在雜貨店老闆、菜販子和肉店老闆那兒硬賴來的,每次鬧得臉發臊,深感這種掂斤播兩的交易實在丟人現眼。德拉反復數了三次,還是一元八角七,而第二天就是聖誕節了。
除了撲倒在那破舊的小睡椅上哭嚎之外,顯然別無他途。
德拉這樣做了,可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生活就是哭泣、抽噎和微笑,尤以抽噎占統治地位。
當這位家庭主婦逐漸平靜下來之際,讓我們看看這個家吧。一套帶傢具的公寓房子,每周房租八美元。盡管難以用筆墨形容,可它真正夠得上乞丐幫這個詞兒。
樓下的門道里有個信箱,可從來沒有裝過信,還有一個電鈕,也從沒有人的手指按響過電鈴。而且,那兒還有一張名片,上寫著「傑姆斯·狄林漢·楊先生」。
「迪林厄姆」這個名號是主人先前春風得意之際,一時興起加上去的,那時候他每星期掙三十美元。現在,他的收入縮減到二十美元,「迪林厄姆」的字母也顯得模糊不清,似乎它們正嚴肅地思忖著是否縮寫成謙遜而又講求實際的字母D。不過,每當傑姆斯·狄林漢·楊先生,回家上樓,走進樓上的房間時,傑姆斯·狄林漢·楊太太,就是剛介紹給諸位的德拉,總是把他稱作「吉姆」,而且熱烈地擁抱他。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了。是呀,吉姆是多好的運氣呀 !
德拉哭完之後,往面頰上抹了抹粉,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瞅著灰濛蒙的後院里一隻灰白色的貓正行走在灰白色的籬笆上。明天就是聖誕節,她只有一元八角七給吉姆買一份禮物。她花去好幾個月的時間,用了最大的努力一分一分地攢積下來,才得了這樣一個結果。一周二十美元實在經不起花,支出大於預算,總是如此。只有一元八角七給吉姆買禮物,她的吉姆啊。她花費了多少幸福的時日籌劃著要送他一件可心的禮物,一件精緻、珍奇、貴重的禮物——至少應有點兒配得上吉姆所有的東西才成啊。
房間的兩扇窗子之間有一面壁鏡。也許你見過每周房租八美元的公寓壁鏡吧。一個非常瘦小而靈巧的人,從觀察自己在一連串的縱條影象中,可能會對自己的容貌得到一個大致精確的概念。德拉身材苗條,已精通了這門子藝術。
突然,她從窗口旋風般地轉過身來,站在壁鏡前面。她兩眼晶瑩透亮,但二十秒鍾之內她的面色失去了光彩。她急速地拆散頭發,使之完全潑散開來。
現在,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夫婦倆各有一件特別引以自豪的東西。一件是吉姆的金錶,是他祖父傳給父親,父親又傳給他的傳家寶;另一件則是德拉的秀發。如果示巴女王①也住在天井對面的公寓里,總有一天德拉會把頭發披散下來,露出窗外晾乾,使那女王的珍珠寶貝黯然失色;如果地下室堆滿金銀財寶、所羅門王又是守門人的話,每當吉姆路過那兒,准會摸出金錶,好讓那所羅門王忌妒得吹鬍子瞪眼睛。
此時此刻,德拉的秀發潑撒在她的周圍,微波起伏,閃耀光芒,有如那褐色的瀑布。她的美發長及膝下,彷彿是她的一件長袍。接著,她又神經質地趕緊把頭發梳好。躊躇了一分鍾,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破舊的紅地毯上濺落了一、兩滴眼淚。
她穿上那件褐色的舊外衣,戴上褐色的舊帽子,眼睛裡殘留著晶瑩的淚花,裙子一擺,便飄出房門,下樓來到街上。
她走到一塊招牌前停下來,上寫著:「索弗羅妮夫人——專營各式頭發」。德拉奔上樓梯,氣喘吁吁地定了定神。那位夫人身軀肥大,過於蒼白,冷若冰霜,同「索弗羅妮」的雅號簡直牛頭不對馬嘴。
「你要買我的頭發嗎?」德拉問。
「我買頭發,」夫人說。「揭掉帽子,讓我看看發樣。」
那褐色的瀑布潑撒了下來。
「二十美元,」夫人一邊說,一邊內行似地抓起頭發。
「快給我錢,」德拉說。
呵,接著而至的兩個小時猶如長了翅膀,愉快地飛掠而過。請不用理會這胡謅的比喻。她正在徹底搜尋各家店鋪,為吉姆買禮物。
她終於找到了,那準是專為吉姆特製的,決非為別人。她找遍了各家商店,哪兒也沒有這樣的東西,一條樸素的白金錶鏈,鏤刻著花紋。正如一切優質東西那樣,它只以貨色論長短,不以裝潢來炫耀。而且它正配得上那隻金錶。她一見這條表鏈,就知道一定屬於吉姆所有。它就像吉姆本人,文靜而有價值——這一形容對兩者都恰如其份。她花去二十一美元買下了,匆匆趕回家,只剩下八角七分錢。金錶匹配這條鏈子,無論在任何場合,吉姆都可以毫無愧色地看時間了。
盡管這只表華麗珍貴,因為用的是舊皮帶取代表鏈,他有時只偷偷地瞥上一眼。
德拉回家之後,她的狂喜有點兒變得審慎和理智了。她找出燙發鐵鉗,點燃煤氣,著手修補因愛情加慷慨所造成的破壞,這永遠是件極其艱巨的任務,親愛的朋友們——簡直是件了不起的任務呵。
不出四十分鍾,她的頭上布滿了緊貼頭皮的一綹綹小卷發,使她活像個逃學的小男孩。她在鏡子里老盯著自己瞧,小心地、苛刻地照來照去。
「假如吉姆看我一眼不把我宰掉的話,」她自言自語,「他定會說我像個科尼島上合唱隊的賣唱姑娘。但是我能怎麼辦呢——唉,只有一元八角七,我能幹什麼呢?」
七點鍾,她煮好了咖啡,把煎鍋置於熱爐上,隨時都可做肉排。
吉姆一貫准時回家。德拉將表鏈對疊握在手心,坐在離他一貫進門最近的桌子角上。接著,她聽見下面樓梯上響起了他的腳步聲,她緊張得臉色失去了一會兒血色。她習慣於為了最簡單的日常事物而默默祈禱,此刻,她悄聲道:「求求上帝,讓他覺得我還是漂亮的吧。」
門開了,吉姆步入,隨手關上了門。他顯得瘦削而又非常嚴肅。可憐的人兒,他才二十二歲,就挑起了家庭重擔!他需要買件新大衣,連手套也沒有呀。
吉姆站在屋裡的門口邊,紋絲不動地好像獵犬嗅到了鵪鶉的氣味似的。他的兩眼固定在德拉身上,其神情使她無法理解,令她毛骨悚然。既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又不是不滿,更不是嫌惡,根本不是她所預料的任何一種神情。他僅僅是面帶這種神情死死地盯著德拉。
德拉一扭腰,從桌上跳了下來,向他走過去。
「吉姆,親愛的,」她喊道,「別那樣盯著我。我把頭發剪掉賣了,因為不送你一件禮物,我無法過聖誕節。頭發會再長起來——你不會介意,是嗎?我非這么做不可。我的頭發長得快極了。說『恭賀聖誕』吧!吉姆,讓我們快快樂樂的。你肯定猜不著我給你買了一件多麼好的——多麼美麗精緻的禮物啊!」
「你已經把頭發剪掉了?」吉姆吃力地問道,似乎他絞盡腦汁也沒弄明白這明擺著的事實。
「剪掉賣了,」德拉說。「不管怎麼說,你不也同樣喜歡我嗎?沒了長發,我還是我嘛,對嗎?」
吉姆古怪地四下望望這房間。
「你說你的頭發沒有了嗎?」他差不多是白痴似地問道。
「別找啦,」德拉說。「告訴你,我已經賣了——賣掉了,沒有啦。這是聖誕前夜,好人兒。好好待我,這是為了你呀。也許我的頭發數得清,」突然她特別溫柔地接下去,「可誰也數不清我對你的恩愛啊。我做肉排嗎,吉姆?」
吉姆好像從恍惚之中醒來,把德拉緊緊地摟在懷里。現在,別著急,先讓我們花個十秒鍾從另一角度審慎地思索一下某些無關緊要的事。房租每周八美元,或者一百萬美元——那有什麼差別呢?數學家或才子會給你錯誤的答案。麥琪②帶來了寶貴的禮物,但就是缺少了那件東西。這句晦澀的話,下文將有所交待。
吉姆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包,扔在桌上。
「別對我產生誤會,德爾,」他說道,「無論剪發、修面,還是洗頭,我以為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減低一點點對我妻子的愛情。不過,你只要打開那包東西,就會明白剛才為什麼使我楞頭楞腦了。」
白皙的手指靈巧地解開繩子,打開紙包。緊接著是欣喜若狂的尖叫,哎呀!突然變成了女性神經質的淚水和哭泣,急需男主人千方百計的慰藉。
還是因為擺在桌上的梳子——全套梳子,包括兩鬢用的,後面的,樣樣俱全。那是很久以前德拉在百老匯的一個櫥窗里見過並羨慕得要死的東西。這些美妙的發梳,純玳瑁做的,邊上鑲著珠寶——其色彩正好同她失去的美發相匹配。她明白,這套梳子實在太昂貴,對此,她僅僅是羨慕渴望,但從未想到過據為己有。現在,這一切居然屬於她了,可惜那有資格佩戴這垂涎已久的裝飾品的美麗長發已無影無蹤了。
不過,她依然把發梳摟在胸前,過了好一陣子才抬起淚水迷濛的雙眼,微笑著說:「我的頭發長得飛快,吉姆!」
隨後,德拉活像一隻被燙傷的小貓跳了起來,叫道,「喔!喔!」
吉姆還沒有瞧見他的美麗的禮物哩。她急不可耐地把手掌攤開,伸到他面前,那沒有知覺的貴重金屬似乎閃現著她的歡快和熱忱。
「漂亮嗎,吉姆?我搜遍了全城才找到了它。現在,你每天可以看一百次時間了。把表給我,我要看看它配在表上的樣子。」
吉姆非但不按她的吩咐行事,反而倒在睡椅上,兩手枕在頭下,微微發笑。
「德爾,」他說,「讓我們把聖誕禮物放在一邊,保存一會兒吧。它們實在太好了,目前尚不宜用。我賣掉金錶,換錢為你買了發梳。現在,你做肉排吧。」
正如諸位所知,麥琪是聰明人,聰明絕頂的人,他們把禮物帶來送給出生在馬槽里的耶穌。他們發明送聖誕禮物這玩藝兒。由於他們是聰明人,毫無疑問,他們的禮物也是聰明的禮物,如果碰上兩樣東西完全一樣,可能還具有交換的權利。在這兒,我已經笨拙地給你們介紹了住公寓套間的兩個傻孩子不足為奇的平淡故事,他們極不明智地為了對方而犧牲了他們家最最寶貴的東西。不過,讓我們對現今的聰明人說最後一句話,在一切饋贈禮品的人當中,那兩個人是最聰明的。在一切饋贈又接收禮品的人當中,像他們兩個這樣的人也是最聰明的。無論在任何地方,他們都是最聰明的人。
他們就是聖賢。
歐·亨利(英語:O. Henry,1862年9月11日-1910年6月5日),有時又譯奧亨利,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20世紀初美國著名短篇小說家,美國現代短篇小說創始人。與法國的莫泊桑、俄國的契訶夫並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 他少年時曾一心想當畫家,婚後在妻子的鼓勵下開始寫作。後因在銀行供職時的賬目問題而入獄,服刑期間認真寫作,並以「歐·亨利」為筆名發表了大量的短篇小說,引起讀者廣泛關注。他是一位高產的作家,一生中留下了一部長篇小說和近三百篇的短篇小說。他的短篇小說構思精巧,風格獨特,以表現美國中下層人民的生活、語言幽默、結局出人意料(即「歐·亨利式結尾」)而聞名於世

『叄』 請問歐亨利的a newspaper story的中文翻譯是什麼寓意是什麼

《一份報紙的故事》

你讀懂了大概意思,就能明白寓意。 作者反語式的說「報紙多麼有用」,然後文章里的各個人物都因為這份幸運報紙而改變生活。 但是你肯定能夠看到,每個人都不是使用了報紙的本來作用,都不是讀了報紙的重要內容才改變的。 當然一切都是作者設計的巧合。 寓意就是:這些報紙上的文章都沒用,都是賺錢騙人的。

您同意嗎,好讀者?

『肆』 一份報紙的故事歐亨利主題思想是什麼

主題思想是:為民除害是警察的基本任務。

一對在紐約一起長大、情同兄弟的朋友鮑勃和吉米·威爾斯,他們在鮑勃即將啟程去西部冒險的時候,約定20年後在同樣的時間、地點再次見面。20年來,他們誰也不曾忘記過這個約定。鮑勃從西部不遠萬里來赴約,支撐他的是只要對方還記得這次約定,那無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對於鮑勃來說,吉米永遠都是最忠實、最令他信任的朋友。然而,20年後再見面時,等待他們的不是重逢的喜悅,命運卻把他們分別放在了法律天平的兩端,鮑勃是警方正在通緝的要犯,而吉米卻是接到命令努力追捕「狡猾的鮑勃」的警察。



(4)歐亨利短篇小說報紙故事擴展閱讀

《一份報紙的故事》創作背景:

美國南北戰爭以前的文學,由於受資本主義的民主、自由理想所鼓舞,作家們多用浪漫主義手法進行創作;戰後的文學,由於生活理想的破滅,作家們多以現實主義手法來表現生活。歐·亨利就是這些理想破滅了的作家中的一個,其人生之路崎嶇、艱苦而又不幸。

歐·亨利當過牧童、葯劑師、辦事員、制圖員、出納員等。歐·亨利長期生活在下層,形形色色的社會現象使他對這些矛盾心感身受。在他優秀的作品中,對資本主義腐朽的制度、猙獰的法律、虛偽的道德、庸俗的生活等各個方面的丑惡現象,都做了一定程度的揭露、諷刺和批判。

『伍』 有歐亨利的經典文章嗎麻煩把全文搞在下面,謝謝!

最後一片葉子
歐·亨利

在華盛頓廣場西邊的一個小區里,街道都橫七豎八地伸展開去,又分裂成一小條一小條的「胡同」。這些「胡同」稀奇古怪地拐著彎子。一條街有時自己本身就交叉了不止一次。有一回一個畫家發現這條街有一種優越性:要是有個收帳的跑到這條街上,來催要顏料、紙張和畫布的錢,他就會突然發現自己兩手空空,原路返回,一文錢的帳也沒有要到!
所以,不久之後不少畫家就摸索到這個古色古香的老格林尼治村來,尋求朝北的窗戶、18世紀的尖頂山牆、荷蘭式的閣樓,以及低廉的房租。然後,他們又從第六街買來一些蠟酒杯和一兩只火鍋,這里便成了「藝術區」。
蘇和瓊西的畫室設在一所又寬又矮的三層樓磚房的頂樓上。「瓊西」是瓊娜的愛稱。她倆一個來自緬因州,一個是加利福尼亞州人。她們是在第八街的「台爾蒙尼歌之家」吃份飯時碰到的,她們發現彼此對藝術、生菜色拉和時裝的愛好非常一致,便合租了那間畫室。
那是5月里的事。到了11月,一個冷酷的、肉眼看不見的、醫生們叫做「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藝術區里悄悄地游盪,用他冰冷的手指頭這里碰一下那裡碰一下。在廣場東頭,這個破壞者明目張膽地踏著大步,一下子就擊倒幾十個受害者,可是在迷宮一樣、狹窄而鋪滿青苔的「胡同」里,他的步伐就慢了下來。
肺炎先生不是一個你們心目中行俠仗義的老的紳士。一個身子單薄,被加利福尼亞州的西風颳得沒有血色的弱女子,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有著紅拳頭的、呼吸急促的老傢伙打擊的對象。然而,瓊西卻遭到了打擊;她躺在一張油漆過的鐵床上,一動也不動,凝望著小小的荷蘭式玻璃窗外對面磚房的空牆。
一天早晨,那個忙碌的醫生揚了揚他那毛茸茸的灰白色眉毛,把蘇叫到外邊的走廊上。
「我看,她的病只有十分之一的恢復希望,」他一面把體溫表裡的水銀柱甩下去,一面說,「這一分希望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念頭。有些人好像不願意活下去,喜歡照顧殯儀館的生意,簡直讓整個醫葯界都無能為力。你的朋友斷定自己是不會痊癒的了。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呢?」
「她——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去畫那不勒斯的海灣。」蘇說。
「畫畫?——真是瞎扯!她腦子里有沒有什麼值得她想了又想的事——比如說,一個男人?」
「男人?」蘇像吹口琴似的扯著嗓子說,「男人難道值得——不,醫生,沒有這樣的事。」
「能達到的全部力量去治療她。可要是我的病人開始算計會有多少輛馬車送她出喪,我就得把治療的效果減掉百分之五十。只要你能想法讓她對冬季大衣袖子的時新式樣感到興趣而提出一兩個問題,那我可以向你保證把醫好她的機會從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醫生走後,蘇走進工作室里,把一條日本餐巾哭成一團濕。後來她手裡拿著畫板,裝做精神抖擻的樣子走進瓊西的屋子,嘴裡吹著爵士音樂調子。
瓊西躺著,臉朝著窗口,被子底下的身體紋絲不動。蘇以為她睡著了,趕忙停止吹口哨。
她架好畫板,開始給雜志里的故事畫一張鋼筆插圖。年輕的畫家為了鋪平通向藝術的道路,不得不給雜志里的故事畫插圖,而這些故事又是年輕的作家為了鋪平通向文學的道路而不得不寫的。
蘇正在給故事主人公,一個愛達荷州牧人的身上,畫上一條馬匹展覽會穿的時髦馬褲和一片單眼鏡時,忽然聽到一個重復了幾次的低微的聲音。她快步走到床邊。
瓊西的眼睛睜得很大。她望著窗外,數著……倒過來數。
「12,」她數道,歇了一會又說,「11,」然後是「10,」和「9」,接著幾乎同時數著「8」和「7」。
蘇關切地看了看窗外。那兒有什麼可數的呢?只見一個空盪陰暗的院子,20英尺以外還有一所磚房的空牆。一棵老極了的長春藤,枯萎的根糾結在一塊,枝幹攀在磚牆的半腰上。秋天的寒風把藤上的葉子差不多全都吹掉了,幾乎只有光禿的枝條還纏附在剝落的磚塊上。
「什麼呀,親愛的?」蘇問道。
「6,」瓊西幾乎用耳語低聲說道,「它們現在越落越快了。三天前還有差不多一百片。我數得頭都疼了。但是現在好數了。又掉了一片。只剩下五片了。」
「五片什麼呀,親愛的。告訴你的蘇娣吧。」
「葉子。長春藤上的。等到最後一片葉子掉下來,我也就該去了。這件事我三天前就知道了。難道醫生沒有告訴你?」
「哼,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傻話,」蘇十分不以為然地說,「那些破長春藤葉子和你的病好不好有什麼關系?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這棵樹嗎?你這個淘氣孩子。不要說傻話了。瞧,醫生今天早晨還告訴我,說你迅速痊癒的機會是,——讓我一字不改地照他的話說吧——他說有九成把握。噢,那簡直和我們在紐約坐電車或者走過一座新樓房的把握一樣大。喝點湯吧,讓蘇娣去畫她的畫,好把它賣給編輯先生,換了錢來給她的病孩子買點紅葡萄酒,再給她自己買點豬排解解饞。」
「你不用買酒了,」瓊西的眼睛直盯著窗外說道,「又落了一片。不,我不想喝湯。只剩下四片了。我想在天黑以前等著看那最後一片葉子掉下去。然後我也要去了。」
「瓊西,親愛的,」蘇俯著身子對她說,「你答應我閉上眼睛,不要瞧窗外,等我畫完,行嗎?明天我非得交出這些插圖。我需要光線,否則我就拉下窗簾了。」「你不能到那間屋子裡去畫嗎?」瓊西冷冷地問道。
「我願意呆在你跟前,」蘇說,「再說,我也不想讓你老看著那些討厭的長春藤葉子。」
「你一畫完就叫我,」瓊西說著,便閉上了眼睛。她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就像是座橫倒在地上的雕像。「因為我想看那最後一片葉子掉下來,我等得不耐煩了,也想得不耐煩了。我想擺脫一切,飄下去,飄下去,像一片可憐的疲倦了的葉子那樣。」
「你睡一會吧,」蘇說道,「我得下樓把貝爾門叫上來,給我當那個隱居的老礦工的模特兒。我一會兒就回來的。不要動,等我回來。」
老貝爾門是住在她們這座樓房底層的一個畫家。他年過60,有一把像米開朗琪羅的摩西雕像那樣的大鬍子,這鬍子長在一個像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的頭顱上,又鬈曲地飄拂在小鬼似的身軀上。貝爾門是個失敗的畫家。他操了四十年的畫筆,還遠沒有摸著藝術女神的衣裙。他老是說就要畫他的那幅傑作了,可是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動筆。幾年來,他除了偶爾畫點商業廣告之類的玩意兒以外,什麼也沒有畫過。他給藝術區里窮得雇不起職業模特兒的年輕畫家們當模特兒,掙一點錢。他喝酒毫無節制,還時常提起他要畫的那幅傑作。除此以外,他是一個火氣十足的小老頭子,十分瞧不起別人的溫情,卻認為自己是專門保護樓上畫室里那兩個年輕女畫家的一隻看家狗。
蘇在樓下他那間光線黯淡的斗室里找到了嘴裡酒氣撲鼻的貝爾門。一幅空白的畫布綳在個畫架上,擺在屋角里,等待那幅傑作已經25年了,可是連一根線條還沒等著。蘇把瓊西的胡思亂想告訴了他,還說她害怕瓊西自個兒瘦小柔弱得像一片葉子一樣,對這個世界的留戀越來越微弱,恐怕真會離世飄走了。
老貝爾門兩只發紅的眼睛顯然在迎風流淚,他十分輕蔑地嗤笑這種傻呆的胡思亂想。
「什麼,」他喊道,「世界上真會有人蠢到因為那些該死的長春藤葉子落掉就想死?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怪事。不,我才不給你那隱居的礦工糊塗蟲當模特兒呢。你干嗎讓她胡思亂想?唉,可憐的瓊西小姐。」
「她病得很厲害很虛弱,」蘇說,「發高燒發得她神經昏亂,滿腦子都是古怪想法。好,貝爾門先生,你不願意給我當模特兒,就拉倒,我看你是個討厭的老——老羅唆鬼。」
「你簡直太婆婆媽媽了!」貝爾門喊道,「誰說我不願意當模特兒?走,我和你一塊去。我不是講了半天願意給你當模特兒嗎?老天爺,瓊西小姐這么好的姑娘真不應該躺在這種地方生病。總有一天我要畫一幅傑作,我們就可以都搬出去了。
一定的!」
他們上樓以後,瓊西正睡著覺。蘇把窗簾拉下,一直遮住窗檯,做手勢叫貝爾門到隔壁屋子裡去。他們在那裡提心吊膽地瞅著窗外那棵長春藤。後來他們默默無言,彼此對望了一會。寒冷的雨夾雜著雪花不停地下著。貝爾門穿著他的舊的藍襯衣,坐在一把翻過來充當岩石的鐵壺上,扮作隱居的礦工。
第二天早晨,蘇只睡了一個小時的覺,醒來了,她看見瓊西無神的眼睛睜得大大地注視拉下的綠窗簾。
「把窗簾拉起來,我要看看。」她低聲地命令道。
蘇疲倦地照辦了。
然而,看呀!經過了漫長一夜的風吹雨打,在磚牆上還掛著一片藤葉。它是長春藤上最後的一片葉子了。靠近莖部仍然是深綠色,可是鋸齒形的葉子邊緣已經枯萎發黃,它傲然掛在一根離地二十多英尺的藤枝上。
「這是最後一片葉子。」瓊西說道,「我以為它昨晚一定會落掉的。我聽見風聲的。今天它一定會落掉,我也會死的。」
「哎呀,哎呀,」蘇把疲乏的臉龐挨近枕頭邊上對她說,「你不肯為自己著想,也得為我想想啊。我可怎麼辦呢?」
可是瓊西不回答。當一個靈魂正在准備走上那神秘的、遙遠的死亡之途時,她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了。那些把她和友誼及大地聯結起來的關系逐漸消失以後,她那個狂想越來越強烈了。
白天總算過去了,甚至在暮色中她們還能看見那片孤零零的藤葉仍緊緊地依附在靠牆的枝上。後來,夜的到臨帶來了呼嘯的北風,雨點不停地拍打著窗子,雨水從低垂的荷蘭式屋檐上流瀉下來。
天剛蒙蒙亮,瓊西就毫不留情地吩咐拉起窗簾來。
那片藤葉仍然在那裡。
瓊西躺著對它看了許久。然後她招呼正在煤氣爐上給她煮雞湯的蘇。
「我是一個壞女孩子,蘇娣,」瓊西說,「天意讓那片最後的藤葉留在那裡,證明我是多麼壞。想死是有罪過的。你現在就給我拿點雞湯來,再拿點摻葡萄酒的牛奶來,再——不,先給我一面小鏡子,再把枕頭墊墊高,我要坐起來看你做飯。」
過了一個鍾頭,她說道:「蘇娣,我希望有一天能去畫那不勒斯的海灣。」
下午醫生來了,他走的時候,蘇找了個借口跑到走廊上。
「有五成希望。」醫生一面說,一面把蘇細瘦的顫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好好護理你會成功的。現在我得去看樓下另一個病人。他的名字叫貝爾門——聽說也是個畫家。也是肺炎。他年紀太大,身體又弱,病勢很重。他是治不好的了;今天要把他送到醫院里,讓他更舒服一點。」
第二天,醫生對蘇說:「她已經脫離危險,你成功了。現在只剩下營養和護理了。」
下午蘇跑到瓊西的床前,瓊西正躺著,安詳地編織著一條毫無用處的深藍色毛線披肩。蘇用一隻胳臂連枕頭帶人一把抱住了她。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小傢伙,」她說,「貝爾門先生今天在醫院里患肺炎去世了。他只病了兩天。頭一天早晨,門房發現他在樓下自己那間房裡痛得動彈不了。他的鞋子和衣服全都濕透了,凍涼冰涼的。他們搞不清楚在那個凄風苦雨的夜晚,他究竟到哪裡去了。後來他們發現了一盞沒有熄滅的燈籠,一把挪動過地方的梯子,幾支扔得滿地的畫筆,還有一塊調色板,上面塗抹著綠色和黃色的顏料,還有——親愛的,瞧瞧窗子外面,瞧瞧牆上那最後一片藤葉。難道你沒有想過,為什麼風颳得那樣厲害,它卻從來不搖一搖、動一動呢?唉,親愛的,這片葉子才是貝爾門的傑作——就是在最後一片葉子掉下來的晚上,他把它畫在那裡的。」
歐·亨利(1862一1910),美國著名短篇小說家,他的作品以筆調幽默、構思巧妙而著稱,故事結局往往出人意料。《最後一片葉子》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作品雖然有些悲愴,但探討了人生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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