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泉涌短篇小說集
A. 短篇小說|背影
Part 1
這是父親第二次外出了。
允蓮看到父親消失在雜亂人群里的背影,看到徐徐啟動的火車,她的眼睛濕了。內心某處柔軟的東西被觸動,暗涌的悲傷在回眸間與淚腺相接,眼淚就流下來。允蓮抬起頭,想把悲傷甩開。
公交車在站牌前吞吐人流。開往曼音中學。四路車。
允蓮靠在車窗,熱氣從嘴裡浮到玻璃上,街景立即模糊。允蓮環視車內,沉默的呼吸,空洞的表情,誰也不因眼神的相觸,而顯示出與季節相駁的暖意。於是,她閉上雙眼,企及阻隔外界的傷寒。
綠化樹像受委屈的孩子飛奔而去。立體的煙柱連接半空的白雲。過往的行人如同驚嚇的蟲子四散而逃。
汽車從水井街穿膛而過。曼音大橋。曼音街。
下車。允蓮走在空盪盪的曼音街上。冷氣一陣一陣的擠進綠外套,她感到比冬季更冷的溫度。她就這樣一直漫步在街道上,任寒風肆意剝奪溫暖。
很多時候,她在想父親是不是愛她,想得久了,覺得頭很痛,便斜望天空,把痛感全部溶進風里。
思琴看到允蓮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允蓮很孤單。母親就在自己身後,自己是很幸福了。可允蓮,她卻是一個人。於是她朝允蓮走過去。
允蓮,你一個人,不回學校?
我隨便轉轉,一會去上課。你呢,你請假了嗎?
我媽媽來曼音陪我。我們在這里,那,就那裡,二樓,租了一套房。你要過來一起住嗎?很方便的!
是啊,允蓮。過來一起住吧!你和思琴也好有個伴。
阿姨好。不了,思琴。
允蓮的身影是那麼堅定地消失在思琴的視線里。很久很久,思琴都不知道允蓮怎麼了。他們同學兩年,可允蓮一直是個迷,思琴從未走進過允蓮的內心。
允蓮躺在宿舍的床鋪上。眼淚因長時間的積壓,終於如泉涌般滑落。腦中反復回放著的是那些快樂,那些傷痛的片段。關於父親,關於自己。
她想起自己初中兩年半的苦讀,換來提前半年保送曼音中學的名額。她想起父親千里迢迢趕回來,一個月短暫的相聚。
有那麼一閃念,允蓮甚至很恨父親。為什麼同樣是單親,思琴的母親能夠陪在她身邊,為什麼自己的父親不能。
手機響亮的震動打斷了允蓮的思緒。微光下,父親的名字在跳動。允蓮的手指在鍵盤上反復移動,最終停留在掛機鍵上。呼吸沉下去,內心的情感如同高密度的金屬,狠狠地沉下去。
閉上雙眼,把腦中堆積的情感全部清空。允蓮在蔓延的淚澤里飲泣而眠。她累了,在父親第二次外出時,她真的累了。
在她沉沉睡去的時候,手機顫抖著不斷閃爍微光,像是訴說曼音的種種。
Part 2
一個月。沒有很長,也沒有很短。
允蓮漸漸習慣在曼音中學一個人的生活;漸漸習慣在陌生人中間做自己的事;漸漸習慣漫步在花園,讀一本杜拉斯的小說悄無聲息。
很多的時候,她都只有在宿舍的燈光熄滅以後,才一遍一遍地想起父親。想起父親溫暖的笑容,想起父親低著頭在田間苦作的背影,想起父親手心的溫度,想起父親的一切一切。
輸入父親的電話號碼,只是從未按下發送鍵。
也許,父親是生氣了,上次沒接父親的電話之後,就再也沒打過來;也許父親並不在乎自己,並不像自己愛他那樣愛自己。可是,父親離開時,隱忍的背影是那麼深刻地烙進她的心裡,像連體人一般割都割不掉。
那一天,思琴的母親來允蓮的宿舍看她了。一個安靜的女人,安靜地說話,安靜的眼神,安靜得有一種夏日裡泉水般的清涼。這樣的安靜很輕易地讓允蓮想起了相依為命十三年的父親。
允蓮,你還是跟我們一起住吧!思琴想和你住一起。
為什麼?
因為……其實你爸爸也希望你和我們一塊。
我爸爸?你騙人,我爸爸從來不和外人說我的事!而且,我爸爸根本不在乎我在哪兒。
不,允蓮。你爸爸打電話來說的。
不可能。他憑什麼跟你打電話,他為什麼不跟我打。
因為你不接!
允蓮胸中有一萬種辯詞,只是每一種剛到嘴邊,都被硬生生地壓回去了,彷彿高倍的氣壓壓在她的周圍,令她喘不過氣來。
撥通父親的電話。爸爸,在嗎?
在,還習慣吧?
還好。
剛上高中,課業可能會重一點,慢慢就會適應的;新的老師,可能會不習慣,不懂的要多問;與新的同學,要好好相處……
爸爸,不要再說啦,我知道!你是不是要我和思琴一家住在一起?蓮蓮,有阿姨照顧你,我才更放心。
那你在家裡的時候怎麼不說,為什麼要走了以後,才讓我住在陌生人家裡?
蓮蓮,你不要任性。阿姨是陌生人嗎?
我不。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不要管我!允蓮掛斷電話。
蓮蓮,你不跟我們住,也不要跟你爸爸發脾氣啊!
蓮蓮是你叫的嗎?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空氣中凝重的介質壓抑著允蓮的每一根神經。空洞的眼神就那麼一直拋在潔白的牆上。凹凸的斑點像允蓮心室壁上的傷口,呼吸帶鹽的渾濁空氣。
允蓮就痴痴地望著,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思琴的母親靜靜地離開了。出了宿舍的大門,她悄悄抹去眼角不做申辯的淚跡,然後撥通允蓮父親的電話。
Part 3
有一些隱忍,會因為愛而悠遠綿長。
思琴的母親看到西沉的夕陽從額頭邊落下去。她走過一片一片繁盛的垂柳,走過一條一條熙嚷的街道。
衣襟的下擺在風中輕舞飛揚。往事、瑣碎就隨風消退了本色,只餘下心房左翼留下的堅定。
是的,我答應過他,一定要她接受我。
時針隨著地球轉動。歲月未央,生活仍在繼續。
允蓮會在第五節課下課後准時見到思琴的母親。她手中的飯盒散逸出純白的氣流。
開始的時候,允蓮會轉身走開。第二天,思琴的母親依舊准時出現。允蓮接過來,對她說,明天不用了。
而明天,思琴的母親仍然。
日子依然有條不紊地延續。允蓮會請思琴的母親到自己的宿舍坐坐了。說簡單的話,多數時候沉默。
對著窗外的藍天,允蓮在想父親此刻在那裡,做著什麼事。眼神空曠寂寞,無盡的憂傷散落一地。
思琴母親的心輕微地痛了一下。但,無比清晰。她在為一個與自己無血緣關系的女孩心痛。
Part 4
時間悄悄地溜走了,允蓮看著窗外抽芽的樹木才想起自己來到曼音中學已將近半年了。時間這個東西真的好巧妙,原本以為會放不下的傷痛,都被繁瑣的課業擠壓到一個看不見的角落,漸漸成為過往,隨風而逝。
思琴的母親又給允蓮送飯來了。可口的飯菜,允蓮接過來的時候,還是輕輕地說聲謝謝,一如既往。
騰騰的熱氣消散在春末夏初的陽光里,濃香化解開來,在宿舍的空氣里塗上一層家的暖意。於是,允蓮心中復雜的幸福感就隨同這香氣升起來,升起來。
對於思琴的母親,允蓮內心充溢著強烈的感激之情,只是外表依然淡淡的。每次她離開的時候,允蓮都會趴在窗口望著她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那就是母親的感覺么?允蓮有時候會有這樣的錯覺。
空氣的熱度隨著課堂時間的延長而漸次增長。快期末了,學校要補課,他們必須在半期的時間內完成高一的全部課程。
允蓮幾乎是沒日沒夜的復習功課了。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她甚至搬到了思琴家。
夜已經很深了,白熾燈勉強打出微明的光線,允蓮和思琴俯身在寫字台上奮筆疾書。思琴的母親悄悄推開房門,夜宵放在茶幾上,再慢慢地退出來,而心裡集結的情感卻不知是喜是憂。
允蓮已經很久沒跟父親打電話了,甚至很久很久沒有再想起他。父親的形象漸行模糊,而思琴母親的影子卻在心裡豐盈起來,只是允蓮並不知道這一絲微妙的變化。對於父親的依賴,也漸漸消除了。
Part 5
夜色籠罩在城市的外圍,忽明忽暗的霓虹燈在建築物間描繪出光影色調。允蓮趴在窗口,眼神隨川流的車燈遊走。
這是哪裡?它屬於我嗎?
夜深的時候,凝望這座城市,允蓮感覺它形同幻象。她一直覺得她的生活在農村,與父親生活過十三年的農村。
於是,那些細節又清晰起來。彷彿存放在磁碟的文檔,沒有打開它時,它是那麼安靜地放在那裡;當有一天打開它時,它才那麼清晰地顯現出來,從來沒有改變,從來沒有丟棄。
允蓮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有多愛父親,為什麼父親從來不跟自己打電話?他是不是也像自己愛她那樣愛著自己?允蓮內心一次又一次浮現這樣的疑問。
已經是期末考試後的第二個星期了。允蓮跟父親打電話。
你好!陌生的女中音。
允蓮輕輕地按斷電話。餘音停留在時間里。一種前所未有的錯亂感涌進允蓮的心裡。
父親是不是不要我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一個女人?為什麼?
為什麼?
靠在思琴母親的肩上,空洞的眼神里添滿憂傷。爸爸會不會因為她而不管我了?
不會,你爸爸不是那樣的人。那他肯定不會再愛我了!
允蓮,你不要這個樣子。你爸爸這么多年為你操勞,他始終還是需要一個女人在他身邊愛他,關心他啊!現在有這么一個人了,你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我會跟她吵架的。你可以試著去愛她。
……
輕地閉上雙眼,允蓮感覺自己是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單純又深刻的悲傷著。
Part 6
天氣漸漸泛涼。南國的香樟便開始起起落落。大片的葉子落在允蓮白色的球鞋上,白色的紋理間有一絲暗紅,彷彿時間流淌過的痕跡。
空氣不是很冷,可有一種傷感的氣息。允蓮抱著笨重的參考書回思琴家。一個學期又過去了。這個寒假,允蓮要回老家。先前,父親打電話說,今年不會回來。所以只有她一個人回去。很久沒有回去了,特別想念,而內心卻一直是空盪盪的。
推門。思琴和母親站在餐桌旁。桌上是豐盛的晚餐。允蓮放下書。思琴過來幫她。
今天晚上有客人嗎,阿姨?
沒有其他人,就我們一家。你們把書搬到裡屋去吧!
阿姨,我明天要回鄉下去。
再說吧!你們真要回去,我們會跟你們一起走的,回去就順便把鎮上的房子買掉。
我,們?誰們?
哦,你們先進屋。
允蓮和思琴把書抱向裡屋。允蓮心中的疑問就像有分量的重物,參考書也重起來。
思琴,你的媽媽剛才說「你們」,她指的是我和誰?
別管那麼多,等會你就知道了。
出門,允蓮的腳步停下來,眼神僵硬在餐桌旁。
這就是日夜思念的父親么?皮膚黑了。皺紋深了。頭發有一絲白了。
允蓮就那麼痴痴地望著父親。彷彿目睹歲月從父親的臉上流過。
埋怨退去,析出絲絲傷痛,在燈光下裸露出來,形成允蓮眼眶晶瑩的液體。
一頓團圓餐,時間很長,長得讓允蓮感覺經歷了一生的悲喜。無盡的交談。父親,思琴的母親,思琴,允蓮。父親輕輕地敘述,語氣像沉入谷底的微風。
允蓮留下眼淚,然後飲泣而眠。
這一夜,允蓮做了一個奇妙的夢。她看到父親穿著婚禮服一步一步走向婚姻的殿堂。父親的笑容很美,溫暖傾瀉出來,那是一種唯美的幸福感。允蓮走在這種感覺身後,暖意籠罩全身。
那緩緩行走的背影,被斜射的光暈拉的老長老長。
在他們轉身的那一刻,允蓮看見那新娘正是思琴的母親。
B. 村上村樹的所有書籍..
1.漢堡機場一曲憂郁的《挪威的森林》,復甦了主人公渡邊傷感的二十歲記憶:嫻靜靦腆、多愁善感的直子,是他動情傾心的女孩,那纏綿的病況、如水的柔情,甚至在她花蝕香銷之後,仍令他無時忘懷;神采飛揚、野性未脫的綠子,是他邂逅相遇的情人,那迷人的活力、大膽的表白,即使是他山盟已訂時,也覺得她難以抗拒。悲歡戀情、如激弦,如幽曲,掩卷猶餘音顫裊;奇句妙語,如泉涌,如露凝,讀來真口角噙香。純而又純的青春情感,百分百的戀愛小說。
2.村上春樹是以中篇《且聽風吟》開始文學創作的。《且聽風吟》的情節並不很復雜。「我」在酒吧喝酒,去衛生間時見一少女醉倒在地,遂就其護送回家,翌日少女發現自己一絲不掛,斥責「我」侮辱了她,「我」有口難辯。但幾天後,兩人逐漸親密……不料「我」寒假回來,少女已無處可尋,只好一個人坐在原來兩人坐過的地方悵悵地望著大海。
《且聽風吟》榮獲第二十二屆群像新人獎。有評委認為:「每一行都沒有多費筆墨,但每一行都有微妙的意趣!」這是村上春樹的成名作,在日本已售出一百四十餘萬冊。
3.《列剋星敦的幽靈》本書內容包括列剋星敦的幽靈、綠獸、冰男、托尼瀑谷、第七位男士、盲柳,及睡女等內容。
4.《天黑以後》不僅再度出現了中國人的形象,更以象徵手法,描繪了隱匿於日本社會縱深處的一種「惡」,隱含著作家對日本民族的批判和對於這個民族未來向何處去的擔憂。
書中仍然採用村上春樹最擅長的平行線結構,以即將去北京留學的女孩瑪麗救助一名被日本惡客凌辱的中國女孩這一情節展開故事。與我們熟悉的村上小說不同,《天黑以後》不再是創造都市的落寞或奇遇,不再是把玩孤獨,取代西方爵士樂和窗外霏霏細雨的是深夜11時52分開始發生在一座現代化大都市裡的惡——因受害一方不敢報警而可能永遠消失在異國夜幕下的惡,掩蓋在衣冠楚楚下的普通人的惡。
5.《去中國的小船》「我」丟失了楚楚可憐的中國女孩,從此只能每天坐在港口遙望地平線,苦等著去中國的小船;「我」身邊的朋友接連死去,未死者也猶如封進了坍塌的紐約煤礦,靜等著空氣的枯竭。 但「我」並沒有喪失生活的希望,盡管「我」設想的窮嬸母社會還遠在11980年;「我」也沒有忘記時不時跟生活開個玩笑,在悉尼骯臟的「綠色大街」當一回滑稽偵探。 村上春樹最早的短篇小說集。村上春樹的深沉,村上春樹的幽默,凝聚於此。
C. 【短篇小說】血肉情
邱士艦 著
連續七天暴雨,百年不遇的山洪咆哮著滾滾而下。
黎明時分,月蘭被一陣沉重的轟鳴聲驚醒。
緊接著聽人急促地呼喊:「水庫決堤了!快上後山!」
月蘭急忙搖醒女兒婷婷,拽著婷婷往外跑。
在驚慌失措的人流中,婷婷被擠散了。
月蘭心裡發毛,哭喊著在人流中尋找婷婷,激流沖得她站不穩身子,一個趔趄倒在水中。
大雨中,有人一把拉起她,拽著她往後山跑。手電筒光中,她看清是退伍軍人、村黨支書吳剛。
月蘭和吳剛的妻子蘭香,雖然在姑娘時是鄰居和同學,但自從嫁過來這個村子後,她們之間似乎豎起了一堵高牆。
蘭香各方面比她強,人們說起蘭香,總是說她怎麼好,怎麼有福氣,嫁的丈夫有出息。雖然沒罵她月蘭無能,但誇蘭香不提她月蘭,就比罵她更厲害了!
因此,月蘭心裡真說不出有多麼的憋氣,遇上蘭香,總忍不住要冷嘲熱諷幾句才解氣……
現在,婷婷走散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襲上心頭。
月蘭戰栗,痛苦,她嘶啞著嗓子喊著「婷一一婷!」。黑暗中,回答她的只是咆哮的濤聲。
好不容易,大家才爬上了山頭。
吳剛清點完人數,頓時驚呆了。婷婷和他的兒子蛋蛋都不見了。
一片無情的汪洋,哪裡去找人呀?
天亮了,月蘭雙目痴痴地盯著波濤洶涌的汪洋。
驀地,拂過耳邊的浪濤喧囂聲中,夾帶著一個孩子稚嫩的呼喊聲,「媽媽」。
水面上,一個女孩子趴在一棵樹上哭喊著,鮮亮的紅絨衣像一團火苗在燃燒。
「婷婷!」月蘭臉上的陰雲裂開了一條縫,透出一束光,但立即又陰暗下來。
全屋場七十多口人,只有吳剛在部隊學過游泳。他會去救婷婷嗎?
「婷婷!」月蘭一聲喊撲進水中,兇猛的浪濤卷著她滾向下游。
吳剛急得眼裡攔伏並直冒火,向月蘭喊了聲「上來」就「嘩」地跳下水中,把月蘭推上岸,回頭向婷婷游去。
這時,突然有人喊:「蛋蛋!蛋蛋!」距婷婷不遠處,蛋簡跡蛋撲卧在一堵土牆上哭喊著。
蘭香聲斯力竭地呼喊:「快去救蛋蛋,快去救蛋蛋!……」
吳剛已靠近婷婷,看見不遠處哭喊著的兒子,他愣了一下,急忙抱下婷婷,使勁往回遊。
終於將婷婷送上岸,吳剛轉身向蛋蛋游去。可沒游多遠,突然,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土牆倒塌了。
「蛋蛋!……」吳剛瘋了似的呼喊著。
可就在這時,忽然一堵高牆向吳剛壓來,他還沒廳雀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壓在水下……
此情此景,月蘭見了,淚如泉涌。
她拽著婷婷,向蘭香奔去……
D. 姚江寒出場片段
兩人一前一後步入大廳,只見一位男子快步走出,雙目微陷,眉棱高挑,身著大紅蘇綢壽袍,面色驚異。
胭脂虎見到那男子,一把扯住他衣袖,驚叫道:「江寒,江寒,小姐要殺我……」
男子正是莊主姚江寒。在發妻去世後,胭脂虎趁虛而入,多年來與他頗有曖昧關系。當生命面臨威脅時,她竟忘卻身份,喚出平日私密時的昵稱。
姚江寒眉頭緊皺,轉頭望向遠處的女兒,只見她儀態嬌弱,嬌俏立於一旁。她急忙開口:「爹爹,別聽她胡說,她本領那麼大,女兒怎麼殺得了她?必是她失血太甚,腦子也糊塗了。」
胭脂虎急得叫道:「她……」突然感到劇痛,說不出話來。姚晴見狀,連忙說道:「爹爹,你糊塗了么?阿姨傷這么重,還不快給她止血包紮。」
姚江寒聞言,更無懷疑,定睛一看,只見一劍刺穿了胭脂虎的左肺,鮮血噴涌,已無生理。他心頭一沉,嘆道:「小陳,是誰害了你,我給你報仇。」
胭脂虎重傷奔跑,血流殆盡,又傷在肺部,難以說話,只得奮力指向姚晴,但已無法說出更多。姚晴立刻走上前,凄然說道:「爹爹,再不救,阿姨就活不成啦……」
姚晴將軟劍抽出,胭脂虎中氣陡泄,創口血濺三尺,姚晴尖叫一聲:「爹爹,止血。」隨後,她失去了意識。
姚江寒放下胭脂虎,怒視著女兒:「蠢丫頭,中劍之人,拔劍即死,你不知道嗎?」
姚晴似乎被嚇呆了,顫抖著說道:「怎麼,她死了?是,是我害了她?」她秀目一轉,滾下兩行淚來,「我,我只當若不拔劍,怎麼止血……」
姚江寒恍然大悟:「是了,這孩子不會武功,對這些打殺之事自也是一竅不通了,我怪她做甚。」他拍拍女兒的肩,嘆道:「罷了,不知者無罪。再說你便不拔劍,她傷得太重,也活不了啦,早些拔劍,也是解脫。」
姚晴哭泣不止,姚江寒心中暗自點頭:「小陳平日對她關懷有加,這孩子為她傷心落淚,足見有情有義,不負小陳教誨一場。」
然而,姚晴此時大仇得報,喜極而泣。想起亡母的冤屈,姚江寒越是安慰,她越是大放悲聲,淚如雨下。
突然,姚江寒心中一凜,聽到了啵的一聲,清玄腰帶斷裂,身體如充氣一般膨脹起來。一時間,寬大道袍被撐滿。
姚江寒拔劍,砰的一聲,清玄如鼓足了氣的皮球,爆裂開來,血雨四濺,鋪天蓋地。
姚江寒劍法之快,冠於江南。他劈出六劍,那射來的血雨彷彿被無形堅壁阻隔,簌簌彈開,在他身前散成一個半圓。
這六劍幾乎耗盡姚江寒平生所學,盡管自保,仍覺渾身虛軟。他轉眼一觀,發現廳中親友無聲無息,已然盡數倒斃,渾身上下如中無形箭矢,布滿細密血洞。
姚江寒驚懼交集,厲聲叫道:「是誰?是誰?與姚某有何仇恨,不妨出來,見個高下。」他仗劍團團亂轉,如瘋如狂。
姚晴在他身側,得他六劍之力,也躲過一劫,卻已驚得魂飛魄散。見父親如此情形,她急道:「爹爹,快逃。」
姚江寒打了個哆嗦,喃喃道:「不錯,快逃。」轉身拉著姚晴,向廳外飛奔。
忽然,廳前庄丁散成半圓,走將過來,一個個面孔腫脹,目光呆滯,與那「呂布」神色相近。姚江寒有清玄道人的前車之鑒,不敢再刺,抱住女兒,從庄丁頭頂掠過,落到廳外。
腳才落地,姚江寒忽生警兆,回頭一看,只見四面八方立滿了人,其中有庄丁護院、丫環仆婦,甚至從江蘇請來的戲子也在其中,一個個神色呆滯,如行屍走肉般拖步行來。
姚江寒胸中劇痛,意識到庄內已生絕大變故,抬頭一看,發現庄門不知何時,緊緊閉合,幾把大鎖,從內鎖起。
姚晴也覺駭然,見父親神色怔忡,手中劍緩緩垂了下來,忙道:「爹爹,快走呀!」
姚江寒慘笑道:「走?哪裡走?沒瞧見么?人家是要滅了咱們姚家莊呢。」姚晴心中咯噔一下,生出徹骨寒意:「為何胭脂虎剛死,便出現如此怪事?據說惡人死後,就會變成惡鬼,莫非胭脂虎這大惡人死後也化身厲鬼,向我報仇么?」
她雖平日不信鬼神,但眼前情形太過詭異,無法解釋,不由得銀牙一咬,大聲說道:「胭脂虎,殺你的人是我,冤有頭債有主,你變鬼索命,不要連累別人。」
姚江寒吃驚道:「阿晴,你說什麼?」姚晴凄然一笑,說道:「胭脂虎害了娘,我殺了她償命,她背上的劍是我刺的。」
姚江寒怒道:「難怪小陳說你殺他,你娘是病死的,關她什麼事?小陳與你娘親如姊妹,怎麼會害她?」姚晴冷笑道:「你這個大糊塗蛋,什麼都不知道。」
姚江寒勃然大怒,厲聲道:「死丫頭反了?左右一死,我先殺了你,清理門戶。」他素來驕狂,忽然遭此挫折,心性大變,只覺人人可恨、人人該殺,長劍一擺,竟向女兒刺下。
姚晴不料父親不顧父女情分,狠下毒手,只驚得呆了,休說躲閃,眨眼也是不及。才覺劍風飆起,那劍鋒已貼頸而過,寒氣森森,砭肌刺骨,剎那間,忽覺有人將她奮力一拉,向後拖出。亂神絕智仙碧見姚晴無恙,不覺鬆了口氣,陸漸更覺歡喜,正要叫喊,忽見姚江寒面露殺機,舉劍便向姚晴刺出。
仙碧身經百戰,一瞧姚江寒神色,便覺不妙,急急發動「亂神」之術。姚江寒心神震動,一劍刺偏,仙碧飛身縱下,始一落地,陸漸便冒死搶出,將姚晴拉回。
誰知姚晴傷心之餘,竟將滿腹怨氣發在仙碧身上。仙碧冒險救人,反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哭笑不得,一時也懶得分辯,只是冷笑。
姚晴見父親舉止癲狂,又是傷心,又覺難過,忍不住道:「妖女,快解了我爹的妖術。」仙碧越發氣惱,心道:「若不是我的妖術,你能活么。」賭氣之下,解開亂神之術。
秘術方解,精芒電閃,姚江寒忽地一劍掣空,直刺而來。他號稱「千江不流」,仙碧雖有奇能在身,倉促之間,也躲不過如斯快劍,只來得及讓過胸口要害,血光乍現,肩頭已被貫穿。
原來姚江寒心神被擾,雙耳猶聰,眾人所說,均已聽見,只疑這種種怪事,都是仙碧所為,心道擒賊擒王,是以秘術一解,揮劍便刺。
仙碧長劍及體,便應勢後掠,長劍脫出體外,痛得她幾乎昏了過去,卻見姚江寒二劍又至,又聽陸漸失聲驚呼,當下奮力一滾,滾到一名「水鬼」身後。
那些「水鬼」不知為何,聚在那裡動也不動。姚江寒心有所忌,長劍繞過水鬼,再刺仙碧。仙碧連滾兩滾,肩窩血如泉涌,忽覺懷中一空,北落師門已跳了出去。
姚江寒專注仙碧,渾不防那隻波斯貓躬身翹足,頸毛直豎,眼中發出幽幽藍光。姚江寒正想使一招「偷龍轉風」,不料腦中一空,竟忘了如何使法,他呆了呆,劍勢一緩,又被仙碧脫出劍底,急變招「長空擊鷹」,但使了半招,竟又忘了下半招如何繼續,姚江寒驚怒交迸,再變「芝蘭玉樹」、「疾風驟雨」、「白駒過隙」、「吉光片羽」……不料每招均只使得小半,後面大半怎也想不起來。「斷水劍法」原有七十二招,待得姚江寒使到第七十二招時,猛然發覺,自己一招完整的「斷水劍法」也想不起來了。
陸漸見仙碧遇險,正想拚死救護,誰知姚江寒一招「偷雞摸狗」使了半招,忽又變成「刺麻雀」,「刺麻雀」使了不足一半,又變成「蘑菇大樹」,總之直到「馬毛鳥羽」,每一招陸漸都認得,但每一招姚江寒均未使足,長劍居空揮舞,總不刺出。
陸漸瞧得驚訝,姚晴也睜大秀目。忽見姚江寒步履踉蹌,長劍下垂,眼中茫茫然一片,彷彿失了魂魄。陸漸搶上前去,扶起仙碧。姚晴也扶住父親,卻被姚江寒使勁摔開,只見他擰著眉頭,似乎遇上莫大難題,口中喃喃道:「下一招呢,下一招是什麼呢?」
姚晴急道:「爹爹,你怎麼啦?」
仙碧止住血,回過氣來,臉色慘白如紙,聞言嘆道:「他中了絕智之術,一身劍法已經廢了。」火勁焚身陸漸點頭道:「阿晴,我們走吧。」姚晴也知形勢緊迫,急扯父親衣袖道:「爹爹,走吧。」不料姚江寒仍是喃喃自語:「下一招,下一招是什麼呢?」
姚江寒一生苦練劍法,不料所有劍招忽然忘記,怎也想不起來。如此劇變,就是天崩地坼,也難相比,是以竟然變得傻了,四周雖是水火交煎,他卻只管凝神苦思,無論姚晴怎生拉扯,也不動彈,陸漸上前相助,姚江寒驀地一聲大叫,掙脫二人,反向庄內奔去。
姚晴雖恨父親糊塗自大、信任宵小,令母親沉冤多年,但終究父女連心,血濃於水,情急間隨之奔出。卻見姚江寒神志混亂,竟向火勢最盛處奔去,一道火光凌空閃過,姚江寒渾身火起,凄聲慘叫。
此時寧不空以火為劍,抵擋水鬼,但凡活物近身,便引火焚燒,忽覺來人近身,當即發出一記火劍。這火蘊有他的「周流火勁」,一星一點,足以致命,姚江寒渾身火光熊熊,扭曲數下,便即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