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到骨頭的短篇小說
① 《凡卡》原文
九歲的凡卡·茹科夫,三個月前給送到鞋匠阿里亞希涅那兒做學徒。聖誕節前夜,他沒躺下睡覺。他等老闆、老闆娘和幾個伙計到教堂做禮拜去了,就從老闆的立櫃里拿出一小瓶墨水,一支筆尖生了銹的鋼筆,摩平一張揉皺了的白紙,寫起信來。
在寫第一個字以前,他擔心地朝門口和窗戶看了幾眼,又斜著眼看了一下那個昏暗的神像,神像兩邊是兩排架子,架子上擺滿了楦頭。他嘆了一口氣,跪在作台前邊,把那張紙鋪在作台上。
「親愛的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他寫道,「我在給您寫信。祝您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求上帝保佑您。我沒爹沒娘,只有您一個親人了。」
凡卡朝黑糊糊的窗戶看看,玻璃窗上映出蠟燭的模糊的影子;他想像著他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好像爺爺就在眼前。——爺爺是日發略維夫老爺家裡的守夜人。他是個非常有趣的瘦小的老頭兒,65歲,老是笑眯眯地眨著眼睛。白天,他總是在大廚房裡睡覺。到晚上,他就穿上寬大的羊皮襖,敲著梆子,在別墅的周圍走來走去。老母狗卡希旦卡和公狗泥鰍低著頭跟在他後頭。泥鰍是一條非常聽話非常討人喜歡的狗。它身子是黑的,像黃鼠狼那樣長長的,所以叫它泥鰍。
現在,爺爺一定站在大門口,眯縫著眼睛看那鄉村教堂的紅亮的窗戶。他一定在跺著穿著高筒氈靴的腳,他的梆子掛在腰帶上,他凍得縮成一團,聳著肩膀……
天氣真好,晴朗,一絲風也沒有,乾冷乾冷的。那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可是整個村子——白房頂啦,煙囪里冒出來的一縷縷的煙啦,披著濃霜一身銀白的樹木啦,雪堆啦,全看得見。天空撒滿了快活地眨著眼的星星,天河顯得很清楚,彷彿為了過節,有人拿雪把它擦亮了似的……
凡卡嘆了口氣,蘸了蘸筆尖,接著寫下去。「昨天晚上我挨了一頓打,因為我給他們的小崽子搖搖籃的時候,不知不覺睡著了。老闆揪著我的頭發,把我拖到院子里,拿皮帶揍了我一頓。這個禮拜,老闆娘叫我收拾一條青魚,我從尾巴上弄起,她就撈起那條青魚,拿魚嘴直戳我的臉。伙計們捉弄我,他們打發我上酒店去打酒,他們叫我偷老闆的黃瓜,老闆隨手撈起個傢伙就打我。吃的呢,簡直沒有。早晨吃一點兒麵包,午飯是稀粥,晚上又是一點兒麵包;至於菜啦,茶啦,只有老闆自己才大吃大喝。他們叫我睡在過道里,他們的小崽子一哭,我就別想睡覺,只好搖那個搖籃。親愛的爺爺,發發慈悲吧,帶我離開這兒回家,回到我們村子裡去吧!我再也受不住了!……我給您跪下了,我會永遠為您禱告上帝。帶我離開這兒吧,要不,我就要死了!……」
凡卡撇撇嘴,拿臟手背揉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我會替您搓煙葉,「他繼續寫道,「我會為您禱告上帝。要是我做錯了事,您就結結實實地打我一頓好了。要是您怕我找不著活兒,我可以去求那位管家的,看在上帝面上,讓我擦皮鞋;要不,我去求菲吉卡答應我幫他放羊。親愛的爺爺,我再也受不住了,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原想跑回我們村子去,可是我沒有鞋,又怕冷。等我長大了,我會照應您,誰也不敢來欺負您。
「講到莫斯科,這是個大城市,房子全是老爺們的,有很多馬,沒有羊,狗一點兒也不凶。聖誕節,這里的小孩子並不舉著星星燈走來走去,教堂里的唱詩台不準人隨便上去唱詩。有一回,我在一家鋪子的櫥窗里看見跟釣竿釣絲一塊出賣的釣鉤,能釣各種各樣的魚,很貴。有一種甚至約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鯰魚呢。我還看見有些鋪子賣各種搶,跟我們老闆的槍一樣,我想一桿槍要賣一百個盧布吧。肉店裡有山鷸啊,鷓鴣啊,野兔啊……可是那些東西哪兒打來的,店裡的伙計不肯說。
「親愛的爺爺,老爺在聖誕樹上掛上糖果的時候,請您摘一顆金胡桃,藏在我的綠匣子里頭。」
凡卡傷心地嘆口氣,又獃獃地望著窗口。他想起到樹林里去砍聖誕樹的總是爺爺,爺爺總是帶著他去。多麼快樂的日子呀!凍了的山林喳喳地響,爺爺冷得吭吭地咳,他也跟著吭吭地咳……要砍聖誕樹了,爺爺先抽一斗煙,再吸一陣子鼻煙,還跟凍僵的小凡卡逗笑一會兒。……許多小樅樹披著濃霜,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等著看哪一棵該死。忽然不知從什麼地方跳出一隻野兔來,箭一樣地竄過雪堆。爺爺不由得叫起來,「逮住它,逮住它,逮住它!嘿,短尾巴鬼!」
爺爺把砍下來的樹拖回老爺家裡,大家就動手打扮那棵樹。
「快來吧,親愛的爺爺,」凡卡接著寫道,「我求您看在基督的面上,帶我離開這兒。可憐可憐我這個不幸的孤兒吧。這兒的人都打我。我餓得要命,又孤零零的,難受得沒法說。我老是哭。有一天,老闆拿楦頭打我的腦袋,我昏倒了,好容易才醒過來。我的生活沒有指望了,連狗都不如!……我問候阿遼娜,問候獨眼的艾果爾,問候馬車夫。別讓旁人拿我的小風琴。您的孫子伊凡·茹科夫。親愛的爺爺,來吧!」
凡卡把那張寫滿字的紙折成四折,裝進一個信封里,那個信封是前一天晚上花一個戈比買的。他想了一想,蘸一蘸墨水,寫上地址。
「鄉下 爺爺收」
然後他抓抓腦袋,再想一想,添上幾個字。「康司坦丁·瑪卡里奇」 他很滿意沒人打攪他寫信,就戴上帽子,連破皮襖都沒披,只穿著襯衫,跑到街上去了……前一天晚上他問過肉店的伙計,伙計告訴他,信應該丟在郵筒里,從那兒用郵車分送到各地去。郵車上還套著三匹馬,響著鈴鐺,坐著醉醺醺的郵差。凡卡跑到第一個郵筒那兒,把他那寶貴的信塞了進去。
過了一個鍾頭,他懷著甜蜜的希望睡熟了。他在夢里看見一鋪暖炕,炕上坐著他的爺爺,搭拉著兩條腿,正在念他的信……泥鰍在炕邊走來走去,搖著尾巴……
可是夢畢竟是要醒的。聖誕節的大街上,偶爾會穿過一輛馬車,那是貴族家的少爺小姐們去賣禮物,或是到貴族學校去聚會吧。一輛馬車緩緩朝店門口駛來,那匹馬不像市長大人家的馬車那樣,凡卡見過市長大人家的馬。那是前年,沙皇路過這座城市,冬天裡,人們大部分還穿不暖衣服,可在警察的脅迫下,不得不光著腳板拿著發給的花束和綵帶到街上去,去在寒風刺骨中歡迎他們偉大的沙皇。
沙皇和皇後穿著從西伯利亞獵來的北極熊做成的絨袍,皇後脖頸上還圍著用北極狐的皮毛做成的圍脖。老卡加的店裡賣的圍巾於這個比起來可是差遠了,不過他還是捋捋自己滿是油污且皺皺褶褶的襯衣領子,硬是把第二個扣子及到第一個扣眼裡——第一個扣子實在和小琳娜她媽吵架的時候被撕掉的——然後他用沾滿鈔票味的手抹了抹自己的臉。他不明白沙皇和皇後為什麼這么早來,害的他早起未洗臉就得起來迎接。不過老卡家還是挺激動的,因為那畢竟是沙皇呀,他特希望沙皇或是皇後能看他一眼,就像希望城裡人都到他店裡來買東西那樣渴望。 對了,該說說市長大人的馬了,它緊緊跟著沙皇坐的福特轎車——俄國盡管有工廠,可造的轎車就是不如美國的好,有人說皇後帶的首飾就是用造轎車的錢買來的——那是一匹白馬,渾身上下都是肉——凡卡不知道「豐滿「這個詞,所以只能用這個句子來形容——它身上的毛白的像雪,像凡卡家鄉的雪,鬃毛和尾毛大概是馬浮早上剛刷的吧,被風一吹,從那馬身上飄來陣陣熟悉的香味,哦,那是老闆娘用的洗發水的味道——她經常說那洗發水是最好的最貴的,至少在城裡是這樣的,不知她聞見馬身上的味道會怎麼說——在馬那頓涅茨的草原一樣寬廣的肚皮上,從上到下都圍著中國產的絲綢——這是他從一個進過圓明園的英國上尉那裡高價買來的——而這都是為的是它的馬顯得更高貴,更有身份,可是他大可不必,因為這城裡有多少人有馬呢?
凡卡伺候的老闆家恰好有一匹,它不如市長大人家的馬肥,也不如那馬香,更不如那馬高貴,可老闆認為他的馬還是不錯的,就像他的人品一樣。那匹瘦骨嶙峋的馬,用它那像凡卡的爺爺拐杖一樣的腿把老闆坐的車拉到了店門口。
凡卡醒了,他醒的很及時,因為老闆回來了。他透過窗子看到那馬的尾巴——尾巴是這馬最顯眼的位置,正所謂「馬瘦毛長」——被編成了一條美麗的花辮子,還夾著一條彩繩。這當然是對花辮子的形容,可是如果這花辮子是馬尾巴,而且是老闆家馬的尾巴,那就大事不妙了。這就像鄰家小琳娜媽媽那小山似的身體穿上緊身衣,就是芭蕾舞演員穿的那種,那是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了。可門前這馬就是這樣,但以老闆的審美觀來看——他經常把老闆娘比作蒙娜麗莎——是非常好看的。那尾巴是老闆為了在聖誕前夜去教堂做禮拜而特地佔用他平常點錢的時間親手編的。因為他認為,雖然自己的店小了一點,雖然自己的馬差了一點,但為了面子還是要盡力呀,就譬如說把馬尾巴編成花辮子,這樣就可以在老爺太太們面前誇耀了——不過如果讓沒上過多少學的凡卡聽見老闆以自己的馬的尾巴發表的演講(其實是在那些少有修養的人眼裡,那其實是一篇錯別字連篇但又可以得獎的大笑話),凡卡會認為那比談論豬屁股還惡心。
老闆蠕動著自己的身體——他平時不是這樣蠕動,而是扭動——走過來走進店裡。終於凡卡知道為什麼老闆會這樣異常,當店門被推開時,一股烈性伏爾加的味道撲面而來,老闆搖搖晃晃差點倒在凡卡身上,可是看來卧室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些,一個身影就這樣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到在床上。這時門又開了,是老闆娘,一股龍舌蘭的味道撲面而來,她也差點到在凡卡身上,可最後她還是倒在了床上。就這樣,一陣腳步聲後,店裡又恢復了寂靜。凡卡在一陣提心吊膽之後也又平靜下來,本該在這時忙著擦地的他現在這坐著不動,這若在平常現在,凡卡心想,自己坐著也沒事了,又沒人知道,而這地板擦不擦都一個樣。他漸漸放鬆起來,又想起給爺爺的那封信了。正當凡卡倚著檯子想爺爺時,一雙眼睛盯上了凡卡,這雙眼睛的主人不算是成人,可他卻以一顆成人的心想著一件罪惡的事。
伙計也回來了,他本想把老爺太太附近屋裡,可沒成想他們比兔子還快,根本不用伙計扶,自己就像蘋果落地似的朝著床走了過去。看老闆和老闆娘都走了,睡覺去了,伙計自己也深感疲乏,昨天在第三大街弗拉基米爾家的聚會真是鬧騰極了,現在一想起來就頭疼,所以伙計決定自己還是去睡覺吧。正當他把馬安頓好,從後門進屋准備去睡覺時,他從過道里卻看見一個人,那是凡卡。盡管同樣是從異鄉來的,同樣都還不是大人,可伙計卻對凡卡沒有一點好印象。因為在他那顆雖然只有十六七歲的心上,卻已生出許多心眼,這使他提前成了一個虛偽,充滿欺詐與嫉妒的人。伙計不允許店裡出老闆及其家人以外有任何人敢違抗他,凡卡就這樣成了他暴政下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是的,作為學徒的凡卡盡管不被老闆喜歡,可他的聰明與靈巧卻讓伙計耿耿於懷。伙計一直把凡卡當作眼中釘肉中刺,生怕凡卡哪一天取代了他的位置。這也就是伙計心裡生成罪惡計劃的原因——他想除掉競爭對手。
老闆和老闆娘雖然喝多了,可畢竟還好好的,他們到下午就醒了過來。當老闆從房裡出來,伸伸胳膊,抽抽褲腰然後又打個哈嘁,最後終於清醒過來後,發現店裡和往常沒有什麼兩樣,便去點錢了,而老闆娘則不像老闆那樣有那麼多壞毛病,剛從床上起來便一溜煙沖出店門,出去了。凡卡呢?他正擦地板呢,來回來去的腳步聲並沒有擾亂他的心,他心中依然想著爺爺。
伙計終於開始他的計劃了。老闆點錢時的神情專注的很,就是此時此刻天塌下來也不能使他挪挪地方。伙計進來了,他是來幫忙記賬的。於是,鈔票過手的聲音與筆尖滑動的聲音此起彼伏。老闆果然是老手,他的工作尤其是與錢有關的,絕對是速度加質量。老闆靠在椅子上,發現今天伙計幹活認真許多,還為自己沏好了茶。這小子今天不錯呀,老闆心想,於是對伙計說,你今天和我們一起來吃飯吧,隨後自己便出去了。而伙計呢,也正暗自心喜,他終於獲得一個想老闆和老闆娘進言的機會了。
畢竟是聖誕節,老闆似乎也鬆了許多。只要凡卡不停的幹活,老伴也就不搭理他,也就不像以往那樣雞蛋里頭挑骨頭了。這使凡卡輕松許多,他雖然做了不少事,但對於平常來說,這實在是太輕鬆了。終於熬到晚上了,凡卡不盼著老闆價會給他什麼好吃的,不過睡覺時就可以夢見爺爺了。他依然對他的信充滿希望。凡卡喝著稀粥,啃著麵包,而在里過道不遠的餐廳里,老闆,老闆娘還有伙計正大魚大肉的吃呢。就在這當兒,伙計開口了,把他看見凡卡偷懶不幹活再加上許多醋啊油啊,一塊兒回了一鍋,給了老闆和老闆娘。後果可想而知,老闆和老闆娘哪裡還吃飯呀,火氣頓時沖天,老闆娘回屋去拿鞭子,而老闆更是從桌子上抄起一把叉子就沖了出去。伙計自然很高興,只挽挽袖子便跟了出去,因為他並不想一下制凡卡於死地。 在昏暗的燈光下,凡卡因為身上正挨著鞭打而嚎叫,而他心中卻納悶為什麼當時醉醺醺的老闆和老闆娘會知道他偷懶,而他決沒想到會是伙計告的密。老闆一邊抽打著一邊喘著粗氣,還罵凡卡:「叫你個狗崽子偷懶,不幹活,還敢偷麵包,真是反了你了。」對於偷懶凡卡無法否認,但哪來的偷麵包,凡卡真是覺得自己冤枉。他忍住疼,說:「老—老闆,我—沒有偷—偷麵包。」老闆一聽,停下手中的鞭子,「真的沒偷?「「真的。就是您給我是個膽子我也不敢偷麵包去呀。」老闆聽後,氣喘的越來越粗了,凡卡以為老闆累了,可老闆突然揮起手臂,照著凡卡腿上就是一下,凡卡開始還以為是給了他一拳,沒想到一拳下去,凡卡感到揪心的疼,鮮血一下子沁透了凡卡的單褲。原來老闆把叉子刺進了凡卡的肉里,「真是反了,還敢狡辯......"老闆有點累了,他也不管凡卡的傷口,對伙計說:「把他關進馬棚里。」伙計假裝關心凡卡的樣子,說:「老闆,你看,凡卡這個樣子,外面有這么冷,您看......""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老闆依舊很生氣但也很累,於是就回屋去了。
老闆走了,伙計回過頭來看凡卡,好像昏過去了,看著凡卡鮮血淋淋的腿,伙計露出一絲笑。心想:凡卡再見了,誰叫你這么倒霉呢?說完,他拖著凡卡,走了。並不是走去馬棚的後門,而是去前門,去大街上。
伙計是這樣打算的,凡卡身上有傷,外面又這么冷,把他扔到外面去,也活不成了。要是老闆過問起來,就說他逃走了,自己凍死在大街上了。於是凡卡被伙計扔在幾個街區外的一個垃圾箱旁。看著凡卡虛弱的身影,伙計又笑了,他沒想到他的計劃這么快就成功了。 而凡卡,他只有九歲的生命正一步步地走向死神。在他顫抖的小嘴中,吐露著兩個字——爺爺。
天漸漸亮了,凡卡也慢慢地睜開了他那疲倦的雙眼。可他還不知道,老闆和老闆娘已經全副武裝地等他醒來呢。凡卡一睜開雙眼,老闆便怒氣沖沖地對凡卡吼道:「小子!你竟敢偷懶不做工了!想造反嗎?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老闆這邊開始「地震」了,老闆娘那邊的「火山」也爆發了。這一對惡夫婦一齊上前打那毫無抵抗能力的凡卡,直到把他打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為止方才罷休。
被打後的凡卡心裡非常悲憤,他想:「我不能在這里再呆下去了,爺爺可能一時半刻還收不到我的信,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回村子裡去了……好!明天晚上就走!」
第二天晚上,凡卡做完工,他看店裡的老闆、老闆娘、伙計熟睡以後,悄悄地拿了店裡一雙鞋,趕緊逃出了莫斯科。
他走了整整三天,離村子已經不遠了,可他又冷又餓,在離村子還有一公里的地方,他終於倒下了。
說來也巧,這時泥鰍剛好出來覓食,它看見了闊別已久的小主人,馬上把他拖回了家裡,讓爺爺照料小凡卡,想讓小主人快點好起來。
凡卡回到了自己的家,心裡激動不已,因為,他又可以和爺爺在一起生活了。 過了兩個鍾頭,凡卡醒了,老闆和老闆糧怒氣沖沖地看著他,老闆操著一根木棒就打起來,打得凡卡皮開肉綻,嘴裡還不住地罵著:「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在睡覺。不錯啊,知道偷懶了,敢戲弄我了,開始學壞了啊。」老闆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頓時,老闆娘的「火山」也噴發了,揪著凡卡的頭發,拿皮帶揍著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的凡卡,凡卡昏倒了。
他好不容易才醒過來,拿臟手背揉揉傷口,傷口像刀割了一樣。凡卡傷心地哭了,哭得那麼傷心,就是石頭也會被他感動的。
他的眼淚哭幹了,他決心逃出去。他快速地奔出店門,直往村子趕。正當他跑到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時,忽然,看見一張非常面熟凶神惡煞的臉。啊!是老闆!老闆揪著他的頭發回到店裡,把弱小的凡卡綁在一根樹枝上使勁地抽打,凡卡怎麼忍受得了如此的虐待呢?他的眼睛模糊了,淚水涌了出來,哭得那麼傷心,哭得那麼悲痛。這時,他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帶著公狗泥鰍和老母狗卡希旦卡來救他了,爺爺一紙訴狀將阿里亞希涅告上法庭,阿里亞希涅這個惡魔被當場絞死,讓被他欺凌的人來找他報仇……
凡卡多麼希望回到爺爺的身邊,他盼啊,吩啊……
「砰——」老闆把門踢開,看到凡卡躲在一個角落裡,正在睡覺,頓時火冒三丈,拿起一桶水往凡卡身上潑。凡卡睜開蒙朦朧朧的睡眼,他還以為是爺爺來接他來了,便大叫道:「爺爺!」「爺爺?誰是你爺爺,臭小子!趁我出門,到睡起覺來了,翅膀長硬了是吧,想飛出去了!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訓教訓你!」凡卡這才知道,是狠毒的老闆回來了。老闆大喝:「伙計,拿我的皮帶來。今天我真得好好教訓這臭小子!」伙計們立刻呈上一條硬硬的皮帶,老闆雙手緊緊捏住這條皮帶,眼睛裡充滿了憤怒,他一步一步地向凡卡走來,凡卡的危險也將一步一步地逼近。凶神惡煞的老闆一把將小凡卡按倒在地,剝下了他的褲子,用皮帶狠狠地抽凡卡的屁股。凡卡一陣劇痛,但他沒有哭,因為他知道,一旦他哭起來,老闆下手會更重的,一旁的伙計非但不來幫幫凡卡,還嘲笑可憐的小凡卡:「瞧他那樣兒,真是鄉巴佬,不知天高地厚!」
接著,凡卡還得忍著被皮帶鞭打的劇烈疼痛,又干起活來:擦地板、擦玻璃、收拾青魚……身子本來就虛的凡卡哪兒經得住這番折騰,差一點兒,凡卡就累得趴下去了……
到吃午飯的時候了,凡卡揉了揉被老闆用皮帶鞭打的屁股,捶了捶累得發疼的腰,端起一碗稀得見低的粥,咕咚咕咚直往喉嚨里倒。而老闆和老闆娘呢!則在客廳里大吃大喝,餐桌上的豐盛的午餐,香氣四溢,一看就讓人流口水。看,就連老闆養的狗都吃上了香噴噴的大鯰魚呢!凡卡看看老闆那兒,又瞧瞧自己的午餐:那碗一口就能喝得精光的粥,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又回想起了以前在鄉下和爺爺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
「臭小子,吃完飯還楞著,是不是想找打,死性不改!還不給我去幹活!」怒氣沖沖的老闆破口大罵,又一次揚起了皮帶……
凡卡又忙碌起來了,他不斷地想:爺爺,你怎麼還不來接我?
夜幕降臨了,凡卡摸了摸餓得飢腸轆轆的肚子,寒顫顫地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出神。
「哇,哇,哇……」小崽子的哭聲使凡卡清醒過來,老闆聞聲而來:「你這臭小子,偷懶是吧!把我的小崽子弄哭了,高興了是吧!」「沒有,沒有……」老闆不容小凡卡分辨,如同瘋狗似的,用皮帶無情地拍打在凡卡虛弱的身體上。再一次被狠心的老闆毒打,使凡卡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鞋匠鋪里受苦了,要不,總有一天,會被老闆打死的!他想到了逃!他毅然起身,沖進了茫茫大雪之中。
再一次被狠心的老闆毒打,使凡卡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鞋匠鋪里受苦了,要不,總有一天,會被老闆打死的!他想到了逃!他毅然起身,沖進了茫茫大雪之中。
寒風呼呼地刮著,大街上的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襖,而凡卡呢,穿著一件單薄,有5、6個補丁的破衣裳;褲子呢,只有半條。因為,老闆覺得凡卡有時太不聽話了,打他也不能消氣,便叫他心愛的狗來扯凡卡的褲子,久而久之,凡卡的褲子就被扯得只剩下半條了;凡卡沒有襪子、鞋子,他只能赤著一雙被大雪凍得通紅的腳走在冷冰冰的大街上。時不時,凡卡還得緊一緊腰帶……
突然,凡卡對面飛來一輛馬車,凡卡沒注意,頓時倒在了血泊之中。「吁——」馬車停了下來。原來是喝得醉醺醺的郵差駕著馬車撞到了凡卡,郵差非但不下馬車救凡卡,而是輕蔑地對凡卡說:「窮小子,撞死活該!寫封信——不貼郵票,不寫收信人地址,誰給你寄!」說完,便用手一撕,再一撕,再撕,再撕……手一揚,風一吹,凡卡給爺爺寫的信變成千萬只蝴蝶,漫天飛舞……凡卡用剩下的最後一口氣,輕輕地叫了一聲:「爺——爺……」用剩下的最後一點力氣,撿了一張碎片,放在胸前,慢慢地死去了……
太陽升起來了,柔和的陽光照在凡卡瘦小的身子上,他嘴唇發白,嘴角卻掛著一絲微笑:他可能在想,爺爺一定會來接他脫離苦海的……
② 母與子的全文是什麼
是這個嗎http://www.bookhome.net/xiandangdai/other1/myz.html
母與子
作者:陳家橋
1
我是一個有思想的人。我禁止人們說我患有分裂症,我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身體、
權利和自由,待人接物,表現得正常。有些時候,人們說我是個好人。記住了我。只有
這樣,才算很好地過了一生,盡管還沒有完,但死亡的曙光已在不遠的地方若隱若現,
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挽回我倔強的意志,你看,這一切都不能遠離我,帶著它們,像一
塊又一塊碎肉,粘在骨頭上,一起架著,卡著,邁著不息的生氣,發出呢喃,在荒野上
走著,在旅館住著,時常想把一生總結一下,但苦於零亂、單調,總以為時間再增長一
點,會有它自己的規律。我們認識的人,或者無意間記住的死去的人,都將在夢中長久
地表演,向我們歡呼。也許我生活過一百年,也許一萬年,誰也不明白,當證人們都缺
席時,我怎樣誇大我的壽命。我光環里的太陽,它也只是一盞蒼白的小燈,浮在盡頭的
黑色的布上。而我的熱情,我愛過的女人,我饋贈過禮品的朋友,還有動物的芬芳與植
物的呼吸,都會重復地運動,支撐我生命的力量,幫助我體驗這並未改變的世界。而惟
一不同的是,親戚們的評論都在某架榨汁機內洶涌地攪動,還有以前從身體里流出去的
血,它們大膽地活動,組織,成為在體外的武器,拚命地攻擊我。誰說我已疲憊得不像
樣子?不,我還有能力把問題說清楚,只要條件允許,我還能嚼一嚼以前的稻粒,讓那
種沁人的谷香傳入我的組織纖維里,令我悸動。我的慾望,酒精和煙草,還能牢固地結
合,在身體的裡面反復地流滿、撞擊,讓這暮年的身體冒煙,閃爍青春的光芒,會變成
一隻手電筒,在房間里撕扯。黑夜、白日和朝霞,這些算什麼?燦爛的星光,在每一個
旅遊景點上,帶著我以前欣賞自然風光時的激動,滯緩地向下壓。如果有必要,可以一
直這樣說明下去,我們並未原本就責怪外界的一切,我已和諧地活過,像大水奔騰,踩
著夢幻者的足跡,分享著自由、雨水和日光。
2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的頭腦僅僅包裹在一堆皮肉之中,記得別人說過那是一個烤著
炭火的寒冷的冬季,門外是潔白的雪,我從有記憶開始就想肅清那時的人群,到底有多
少人目睹了我母親在分娩我之後那種荒誕的紅色的笑容。其實,我屬於母親,並未引出
任何故事,而我脆弱的心理卻很難脫開這一點。雖然,母親並不能決定我今後做事的方
式,但我總以為母親周圍的人,那些不斷參與到母子之中的人利用了我們的母子關系,
使我無法單獨處理母親不在場的那些活動。也許,在我發紅的皺著眉頭的臉還沒有張開
之前,就有人向我母親提到我危險的頭腦,他們分辨我的眼睛、手勢,談論我的嘴唇,
我作為一個貌似英俊的孩子卻給別人增加了認識的負擔。而這不是所有活著的人們的責
任。如果追究起來,任何一個故事可能在遙遠的過去就有了危險的徵兆。我的生命握在
過去那些神秘者的預言之中,甚至這一切都已發生過似的。坐在干硬的泥土堆上,空氣
中布滿了舊有的馨香,在我可以看清榆樹龜裂的樹干時,並看到樹下的人,他們干涉著
我,我被他們擺布,搬到一處又一處泥土堆上,聽著村口的風聲。當時,村裡村外都在
舉行勞動和生活的演習,不僅大人們肆無忌憚地變老,還有孩子,超出我的估計,比我
生長得更快,時間長了,都像泥土一樣,既更加熟悉,又頻繁地走樣。他們的聲音模糊
不清,相互否定,甚至在愉快的時候,也很尷尬。我還未做聲。不知如何應付。這許多
人都很相像,他們的語氣、神態,他們在聽各種傳說和謠言時的虔誠使我慢慢向他們靠
攏,積聚,而我大約是願意這樣的。時間長了,膚色、舉止和懷疑的口氣都會趨於一致,
那時不僅天氣的變化影響著生活節奏,還有無數神秘的信息從各個地方合攏而來,無法
驅散,帶著宿命的色彩。而這時母親已開始向我灌輸某種安全的思想,希望生活在平靜
的荒野中逐漸張開,直至找到我自己生命的特色。而這一切,都必須固定在這片土地上,
像我的頭、四肢以及將來的說話口氣都只能是稍稍超出現在虛偽的成人。我明白母親僅
僅是想把我帶大,不能中途夭折。但你們知道我碰到了越來越多的事物,它們起初還似
乎是別人的,但不久,他們變成了我自己的一部分,比如矮小的楊樹,或者一個溝渠獨
特的拐彎,甚至一些偷窺的東西都深植於內心,令我眷念,頭腦開始發脹,向外膨動,
然後是空虛,接著是尋找,包括尋找朋友,春天的陌生人,乃至善於講故事的人。當然,
後來就不僅希望聽信各種古怪的事情,甚至都指望這故事有自己的一部分。那時,黑夜
的油燈在門廳裡面閃動,各家的大門沉默地敞著,黑夜裡的飛鳥潛在地飛行,還有不做
聲的夜行人穿過許多個村莊,有時在此露宿,如果有月亮,就會看到一條條纖細的白路,
像弔孝的帶子,那時我已感到這些帶子就是故事,讓我感覺到它們已經發生,而今後最
大的可能便是讓這些帶子復雜地交叉,我的感受使我比其他人荒誕。那時頭腦中似乎只
有一個人,其他人便是由他分裂而去,看來,那時自己就統一了多數人的思想,使他們
能被自己安排,相互尊重對方的良心,這在現在講起來有點可笑,良心有什麼用?還不
如說以後的故事都沒有發展到各自的終點,它們總是在中途就被可怕的力量鎖住。而看
起來,它們仍能說服我們,這就是我的願望了,我希望自己看到一種又一種結局,這種
思想已能應付一個獨立的故事,使它就範。而母親會更加成熟,她會遺忘我,對於我的
故事,她會慢慢無能為力。我的夢、感覺,還有我發抖的心都離她越來越遠了。
3
.......
③ 短篇小說 | 夢·王夢
文/余夕
我以為我。
死了。
陽光,唐突地,打醒了我。
我,睜開眼,猛烈地咳起來,喘著氣。
我翻身,弓著背脊,「咳咳咳咳……」
被褥有點涼,我睜著眼睛,攥著被褥。
原來,是夢。
夢那麼真實。我發現,死原來也不那麼痛苦。
失去終究是失去了,那是個夢魘。
「王夢……」
我囈語。
A
水很刺骨。盡管外面陽光和煦。
我甩甩牙刷,聽見水珠尖叫飛出。
我擦了擦臉,拍了點爽膚水,瞎抹了好一陣子,抬頭看看鏡子,使勁想記住自己的樣子。
走出衛浴間,「啪啪啪啪……」,腳底拍打出清脆的聲音,我才發現,自己的腳沒有知覺好久了。
「啊,天氣真冷。」我哈出一口霧氣,看著它消散。
我倒了一杯水,溫的,馬克杯,有點暖。
我胡亂地翻找著拖鞋,那種可愛的毛毛鞋。
「鈴鈴鈴鈴……」
刺耳的手機鈴聲,嚇了我一跳。
我慌亂地抓起手機。
「姐!」
這聲音像在尖叫。
「我們要談一下新書的事!」
「……我在休假。」
「姐!你休假了,我吃什麼呀!」
「我已經跟公司說了,目前在休假,拒絕。」
「姐,你這假期也休得太長了吧,我最近的工資很微薄呀。你多多好心,快點寫完,讓小弟我幫你打理吧!」那邊的聲音,帶著哀求的語調。
我揚了揚嘴角,又吞了一口溫水,哦,變涼了。
「讓我休休假,我保證寫出更多的錢讓你榮華富貴。」
「姐!錢就在眼前了!」
「拒絕。」我放下杯子,套上舒適的拖鞋。
我走進房間,看著雜亂的書桌,我翻了翻一堆草稿。
「掛了。」
「等等,姐,記得趕緊振作起來,不要讓小弟我喝西北風呀!」
我無奈地笑,「我知道,我一直很振作。」
我把手機丟到床上,「噗」一聲,手機親吻了仍溫熱的被褥。
我抖抖右手,一如既往,沒有知覺。
我抬手,把書桌上的稿紙,全掃進廢紙簍里。紙張拍打的聲音,撥弄著我的神經,紙張上的文字,飛速地滑動。
休假,好久了。
我握起筆。
想起王夢。
又放下。
「對不起……」
B
我心亂如麻。
音樂震得我耳朵「嗡嗡嗡」得痛,雙手沒有了知覺,手指曲著不自然的形狀。褲管耷拉在皮膚上,寒氣滲入雙腿,我赤著腳,緊緊踩著冰一樣的地板上,我看見腳趾甲泛出淡淡的紫色,還有一點深紅,在蒼白的冬天裡那麼叫囂著。
幾個小時前,記得我面前的屏幕上是白花花的一片,像茫茫的雪地,像無盡的沙漠,現在赫然呈現的是什麼?
「王夢」,成千上萬個「王夢」。
王夢!
我突地打了個顫,寒意不可阻擋地滲入我的血管。
我眨了眨眼,把手從鍵盤上挪了下來。我蓋上電腦,沒有存檔。
我站了起來,椅子「嘎吱」一聲響,我的膝蓋骨也應和了一聲。
我換了條棉褲,穿上厚厚的襪子,套了件大衣,胡亂繞了一條桃紅色圍巾,心想或許可以襯得我的臉色不那麼蒼白。
掛上包,打開門,一陣風猛地灌進來,我被沖撞得腳步不穩,脖子好像被扼住了。
我猛地關上門。
「咚!」,關上了那個蒼白的夢魘。
外面的空氣很充足,不像房間里的那麼稀薄,我緩緩地吸入冰寒的空氣。
傍晚時分,天空沒有晚霞,沒有湛藍,只有灰,灰濛蒙的像一塊臟兮兮的抹布。
路上行人接踵,商鋪充盈著五彩的燈光,下了課的孩子們擁擠著買東西,追逐打鬧,笑得那麼天真,不懼任何嚴寒。
王夢,大概也是這個年紀吧。
我甩甩頭,大步走開。
天色漸漸地黑了,燈光反射在行人的臉上,每個人顯得恬靜。
我伸了伸手指,感覺手指凍得已經不是我的了,我嘆了口氣,把手塞進大衣口袋,掏出了手機,撥打責編的號碼。
「是我。我餓了。」
「大姐……你餓了,關小弟什麼事……」
「好吧。」
「等等!……要不要吃火鍋?」
「好。」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轉了個身,瞥見一抹和我一樣的桃紅,我停住,看住他。
「喂!語文科代表!喂!」他嚷著。
他小跑了幾步,桃紅色的外套,一抖一抖。
「喂!語文科代表,老師叫你呢!」他輕輕抓住一個可愛的長發女孩。
女孩顯得有點驚愕,「啊?什麼?」
他放下手,縮進袖子里,吐了一口氣,「就是,老師叫你,明天早點收作文。」
女孩笑了笑,「這樣呀,好的,謝謝哈。」
男孩看了看店鋪的燈光,轉身要走。
「哎,王夢,你的作文寫得怎麼樣了?」女孩拉住男孩,桃紅的外套起了褶皺。
我突然心跳加速,快步走上前。
「哎,就那樣,還沒寫呢。嘿嘿……」
我抓住了他,攥緊了他的外套。
「這誰呀?你認識?」
「你幹嘛?」他掙扎著,「不,不認識的。」
「阿姨你幹嘛?!」
「哎!喂!放手啊!」他掙扎著,像抖掉蟲子一樣,想抖掉我的手。
他們的聲音,帶著排斥。
「王夢。你是王夢。」我使出全身的力氣,用沒有知覺的右手,緊緊地攥住你,扭曲了那抹桃紅。
「王夢啊----」我的胸腔里,有什麼洶涌而出。
「哎呀你認錯人了!他叫王猛啦!勇猛的猛啦!」女孩尖尖的聲音非常刺耳,劃破了什麼。
男孩掙脫了,「神經病!」,他逃似地走開,還回頭憤懣地看了我一眼。
女孩甩甩頭發,也只留下了倩影。
我一動不動。
右手頓失血色,變得冰冷。
我搓了搓雙手,在掌心哈氣,卻連嘴裡的氣都是冷的。
我眼睛酸澀,感覺眼淚要湧出來了。
C
嘎——
門開了,編輯看到我青紫的雙手,又開始嘮叨了。
「我說姐姐,你就不會戴個手套嗎?凍成這個鬼樣!戴個手套很麻煩嗎?就把手伸進去一套,多簡單……來來來,我特地去買多一隻雞,給您老補補身子,想必你這假,也休的不好吧。」編輯趕忙把一碗雞湯盛到我面前,「熱的,快喝快喝,別在我這凍死。」
「謝謝。」我雙手捧住碗,燙得心都發抖。
「不用了,小弟可要把您伺候好了,等待您給我榮華富貴呢。」他笑得和煦。
這湯真好喝。我抿了抿嘴唇,感覺手腳漸漸暖起來,手指有酥麻的感覺。
「好喝。」
「當然。我煮的啊。」他得意地甩甩頭,繼續撈雞肉。
四方形的電磁爐,圓形的鍋,冒著煙,濃濃的味道,光是聞都覺得香甜。
湯水咕嚕咕嚕地翻滾,霧氣帶著香味,裊裊升起,模糊了對面編輯的模樣,模糊了燈光,模糊了一切。
「姐,新書怎麼樣了?」
我吹了吹雞肉,蘸了點醬,往嘴裡塞。
「你那個題材挺好的,出版了說不定會很暢銷。」編輯又給我盛了一碗湯,小心翼翼。
「不了。」我斷然拒絕。
「啊?」
「結尾寫不下去。」
「瓶頸呀?正常啦。幾乎所有創作的都會遇到的。」他安慰似得往我碗里添了一大塊雞肉。
「我寫不了……」
「休假以來都寫不出嗎?感覺你休假後,狀態更不好呢……」
「我寫不了……」
「……沒關系,別煩心,好好放鬆一下,多出去走走,說不定有靈感。」
我呷了一口湯,不再說話。
「是不是最近有什麼煩心事?」
「……」
「你突然休假,這是第一次呢,怎麼說,感覺你好像遇到了特別打擊的事情。」
「哦……」
「發生了什麼?……姐,小弟是你的編輯,聯系最多的不就是我嘛?你看飯都到我這吃了。還不信任我?」
「不是。」
「嗯?」他放下碗筷,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給你添麻煩了……我……」我也放下碗筷。
我努力想了想。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又端起碗來,繼續吃。
室內彌漫著香味,刺激著我的感官,所有的感覺,都被放大了。
「呃?」他莫名地摸摸頭,「真奇怪。」
我使勁嚼著肉,口腔里充滿椰香的味道,濃烈。
「王夢是誰?」
「王夢?誰啊?怎麼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他也端起筷子,胡亂地在鍋里攪動。煙霧上升得更多,更快,往我臉上撲來,熱乎乎的。
「最近老是夢見一個模糊的小孩,我叫他王夢……」
「跟他有關?」
「算了。吃飯吧……」我給他夾了一圈玉米。
他不再說話。我也是。
只有電磁爐在嗡嗡地響。
D
外面淅瀝淅瀝的雨。
雨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墜在地上,重重得,又輕輕得,激起漣漪,泛起水紋。
「語文科代表,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參賽作文?一沓,」我比了個手勢,「我好像夾在作業里交給你了。」
女孩摸了摸披在肩頭的長發,「啊?沒有啊,參賽的不是自己交給老師嘛?作業里沒有看到你的作品耶。」
「不是吧……我到處找都找不到,剛剛還偷溜回家翻了幾遍,都沒找到。」我手指開始微微發抖。
「那我不知道啦,反正我是沒有看到啊。」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到底在哪裡啊……哎,我有點不舒服,就不去體育館做操了。你,你幫我請假吧。」
女孩側過身點了點頭。
我撒腿就跑,跑得飛快,跑得不穩。
沖進空無一人的教室,每個人的座位,我都俯身翻找,嘴裡絮絮叨叨,「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沒有,沒有,沒有!」我摔了自己的椅子,蹲在地上,眼睛脹痛,喉嚨發干。
「到底哪裡去了……」
那之後的課程我根本聽不進去,腦子一片空白。
我趴在桌子上,渾身無勁,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節骨眼泛白,骨頭好像隨時要戳出來。
「不見了……」
「什麼?」同桌小聲尋問。
不見了。我的手稿。
幾天幾夜,我的心血,都沒了。
我盯著自己的手,感覺皮膚慢慢地癟了,皺成一團。
我恨自己。
「你要不要去校醫室休息一下?看起來好慘。」
「不用。」
「你看起來好蒼白,好恐怖啊,我還是陪你去校醫室吧。」
我被同桌拉起。
「來,我送你。」同桌攙扶著我。
「謝謝……我自己去吧。」
我輕輕撥開他的手,靜靜地走出教室。
不過就是幾張紙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白紙黑字,只是些簡陋的文字。
僅此而已。
我的右手卻酥麻。刺痛就像衣服沾了水,滲透入骨,蔓延開來。
「啪嗒」,什麼東西落在了地板上,我低頭看。
啊,地板上有幾點殷紅,鮮艷,搶眼,張狂。
慢慢的,紅色怒放成一大片,發出奪目的火焰光芒,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我這才感覺鼻子的濕潤,伸手一抹,手指嫣紅,指甲像塗了指甲油一樣好看,這是革命的顏色,是細胞分裂的顏色。
我捂著鼻子,稍稍仰著頭。
「鈴鈴鈴……」
刺耳。嚇我一跳。
又是那個編輯吧。
「喂……」我等待著那聲刺耳的「姐」。
「王夢,馬上就截止了,你的稿子呢?」
誰?
「我是劉老師。今天要交稿了哦,你的呢?還沒找到嗎?」電話傳來飄忽不定的嗓音。
誰?
劉老師?
「你叫我什麼?」
「啊?」
「你叫我什麼?」
「怎麼了……」
「你叫我什麼!」
「王、王夢啊,怎、怎麼了?」
怎麼回事?!
我掛掉電話,想把電話塞進口袋,「啪!」,沒塞進去。
「王夢!你怎麼還在這里?哎呀,你流鼻血了!」同桌突然出現,快步走向我,神情緊張。
「你……我……」
「我就是擔心你才來看看,果然變嚴重了。來,拿紙巾擦擦鼻子!來來,我給你扶著,你仰仰頭。」
「王夢嗎?我嗎?」
「怎麼了?頭暈嗎?還有哪裡不舒服?」他扶著我,快步走向校醫室。
「不是……我怎麼……我怎麼是王夢啊?我不能啊……」我帶著哭腔,扯著他不願意往前走。
「你怎麼了啊?別嚇我啊,王夢,快清醒點。是不是寫作文寫傻了?啊?快快,快跟我去校醫室。」
別叫這個名字。不是我啊,不是我啊,我怎麼能是王夢啊。
困惑和痛苦侵蝕了全身,我哭起來,「我不是啊,你認錯了,肯定認錯了!我真的不是王夢啊!我不能是王夢啊!王夢那麼好的孩子,我不能啊,你們不能搞錯啊,不要褻瀆王夢啊!是我拋棄了王夢啊,是我拋棄了他,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
王夢,你到底是誰?我為什麼弄丟了你?
****
窒息。
彷彿脖子被扼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
我猛地翻身坐起。冷空氣,馬上劫持了我。
是夢……
卻如此真實。
E
「有些東西消失了,就消失了,不會再回來。」
我蓋上筆記本,沒有存檔。
我起身,身上的毯子脫落。我穿上拖鞋,走進房間,換了一套衣服。
我站在鏡子前面,仔細地端詳自己,隨後關門而出。
一路上,微風細細吹拂,我倚在車窗口,看後退的樹木。
「只要放棄,就可以輕鬆了。」我告訴自己。
****
「等好久了嗎?沒想到你會來辦公室找我。」
我微微一笑。
「怎麼?有驚喜?」責編在我對面坐下,遞來一杯水。
我交握雙手,「我決定放棄寫作。」
我鏗鏘有力地說道。
他一愣。
「呃,你在開玩笑嗎?」他勉強扯扯嘴角。
「太痛苦了。我一寫作,他就會出現。」
「什麼意思?誰?」可能是看到我很認真的表情,責編焦急起來,「上次說的那個王什麼嗎?」
「對不起。」
「哎!不是!你得給我說清楚啊!就差結局了,不是嗎?就只差一步了,不是嗎?為什麼這時候放棄?」
「對不起。」
「是不是哪裡需要調整?是不是需要我幫你?還是——」
「不,」我打斷他,「對不起。」
「合同怎麼辦?」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起身,鞠躬。
「姐,你給口飯我吃不?」
「對不起。」
我轉身離開。
王夢,對不起,我輸了。
****
「砰砰砰砰砰!」
「王林夕!開門!」
嘈雜,搗鼓我的耳膜。
擔心打擾鄰居,我無奈打開門。
他一個箭步就沖進屋裡,直直地站著。
「喝咖啡還是茶?」我沒等他回答,徑直給他沖了一杯咖啡。
「王林夕,你他媽你個孬種!就這樣你要放棄這么多年的努力?!」他眼睛赤紅。
「你懂什麼!」我也怒了。
「我告訴你王林夕,我終於知道王夢是誰了,你上次吃火鍋告訴我的王夢,」我看著他,他一字一頓繼續說,「就是你,王夢,『林』和『夕』,就是『夢』。」
「啪!」
他看著我,眼裡空盪盪的,一邊臉頰微紅。
「滾出去。」我放下手掌,攥緊拳頭。
「我翻閱了你以前的報道,才想起來,你說你寫過一個王夢的故事,但我沒看到它出版過,也沒看到過手稿……這個人物意義不一樣是不是?所以你一寫作,他就出現?」他的聲音很小,但是很有力。
我把臉埋進手掌里,「是我拋棄了他。也拋棄了自己。這是懲罰。」
F
我,男,目前初三年級。
性格沉穩,執著。
我經常在作文本中寫道:「我很喜歡作文,很喜歡寫故事。」思量著,覺得不能體現出我的滿腔熱情,就會在末處,再加一筆----「非常非常地喜歡」。
然後心滿意足。
我,是王夢。
語文老師說:「王夢呀,寫得真好呀。」
於是,莫名其妙,我就愛上了文字,萬劫不復。
我就像一個痴情的傢伙,默默地為意中人付出,不求回報,不求贊美,只求,這一種愛的感覺,只求,這一種奮不顧身的感覺。
這一種愛的感覺,讓我知道,世界比想像的美好。
媽媽說:「要中考了,學慣用點力呀。別浪費時間,早點睡。」
我咕噥一句,鑽進被窩,給媽媽留下馬上要睡著的架勢。
房門關了,我一骨碌爬起來,輕手輕腳抓出一支筆,摸出一張紙,興致勃勃地,將腦海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用文字描繪出來。
後來,老師打小報告,說我上課打瞌睡。
然後,媽媽就把我好不容易湊在一起的皺巴巴的紙,都撕了。
我第一次顛覆了我乖巧的個性,鬧得天翻地覆。
後來我變本加厲地花費時間,不管白天黑夜,不管上課下課,只是卑謙地握著筆,固執地攥著紙,跟文字絮絮叨叨。
我寫了一個故事,關於一個老奶奶的故事。那是我每個晚上躲在被窩里咬著手電筒寫的,那一沓皺巴巴的紙記錄了一個慈祥的故事。
還記得,在寫老奶奶雪地受凍那一幕時,為了親自體驗那種感覺,我做足了准備工作。我脫了衣服,關了門窗,在秋夜裡開了空調,調到最低溫度,從廚房裝了一桶冰塊,還摳了一大把冰霜鋪在地板,我一屁股坐下,冷得齜牙咧嘴,然後,我把腳伸進了滿是冰塊的桶里。
關了燈,我閉眼,屏息。
我感覺我身上的毛發都豎起來了,毛孔擴張,寒氣滲入體內,像癌細胞一樣擴散。
屁股開始酥麻,然後麻痹,再慢慢刺痛。我的雙腳開始發抖,我縮著身體,雙手抱著膝蓋,把頭埋在腿上。屁股的疼痛,延伸到大腿。桶里的小腿是鑽心的痛,我想腳趾甲大概泛紫了吧。
我全身戰栗,睜開眼,什麼都看不到,一片黑暗,我有點害怕。
孤獨和失落占據了我的胸腔,寒氣侵入了心臟,隱隱作痛。
我的背脊僵硬,雙手緊緊抓著膝蓋,使勁發抖。
記得有本書說過,人死之前的器官會特別敏感,一切的感覺會被無限放大。是這樣嗎?
「啪!」
冰塊裂開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嗚嗚嗚嗚嗚……」
我大哭。
爸媽沖進房裡訓了我一頓,之後我還病了幾天。
折騰了我半條命的這個故事,在我准備拿去學校參加比賽時,不見了。
我偷溜回家翻遍了角落都找不到,以為是媽媽扔了就狠狠得指責了她,然後媽媽揍了我一頓以表她的清白。我失魂落魄回到學校,又以為是班裡同學偷了就翻了每個人的座位,還是沒找到。截稿時間越來越近,我還是沒能找到稿件。
劉老師來找我,火急火燎地,「怎麼辦怎麼辦,這可是全國大賽啊,中考加分全靠這個了!以你的水平,這事絕對行的,你個馬大哈!怎麼出這種事!」
「現在誰管比賽啊,我的作文不見了才是大事啊!我的心血啊!我把小腿都凍爛了才寫出來的啊!」
「王夢,這機會不能就這么錯過。來,我這里有一些以前學生的稿件,你選一篇修改一下內容,多參考些名人名言,還有偉人故事,拿獎沒問題。」劉老師拿出一文件袋塞過來,「快快,拿去,還有點時間,你可以的。」
我愣住了。看著懷里的文件袋,一種被褻瀆的感覺撞擊了胸腔,「那不一樣」,我遞回去。
「改下就都是你的,怎麼不一樣?」
「我不想為了加分去寫。我只想用心。」
劉老師尷尬地看著我,無奈地笑了笑,「傻孩子啊……」
我想用心。
就這樣而已。
我,是王夢。
G
我,女,是一個作者。
我性格敏感,細膩。
別無其他。
我,是王林夕。
從小,我就喜歡寫點東西,隨筆,散文,小說。
從沒想過,要以此為業,從沒想過,寫作也可以賺很多錢。
看看我多努力,有房有車有名牌。
從沒想過,這樣的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
我打開角落的櫃子,從底部使勁抽出花花綠綠的小本子。
用力過猛,本子散落在地面,散發出暗黃的色澤,帶著霉點,有股怪味。
我盤腿而坐,抓起一本。
幼稚渾圓的字體,暗暗地映射進瞳孔。
這些作文本,從小學開始就沒捨得扔掉,共55本。
啊,不對,是54本。
其中一本,記載著那個有夢的無知少年,也記載著我的靈魂。
記得,那是很破舊的本子,紙質質量很差,字跡也很難看,卻如珍寶一樣存在。
記得,那是一個高中的自己。
記得,那是絕望之後升騰起的希望。
王夢,追夢的破裂之旅。
所以,才命名為《王夢·亡夢》。
還記得,我用謊言瞞過父母逃了課。
還記得,我兩天一夜沒睡覺。
還記得,我忘記了吃飯洗澡。
還記得,我右手酸痛,漸漸沒有知覺。
還記得,我眼睛腫脹。
最記得,當我完稿的時候,心中膨脹的喜悅和希望。
永世難忘。
我用兩天一夜,寫了一個故事,塑造了一個人物——王夢,傾訴了所有的絕望和希望。
「他緊緊地咬著下唇,一直沒有松開。」
我記得,這是王夢倔強的表現。
「他說,『這就是我。』他氣呼呼的,顯得不屑,倔強,從不服輸。」
我記得,這是王夢的模樣。
王夢說:「為什麼要屈服?我有堅持下去的理由。」
王夢說:「……我相信我用心就不一樣……」
王夢還說:「……我才不會哭。」
這樣的小人物,這樣的小孩,就是王夢。
我,王林夕,曾經,寫著這樣的孩子。
在那間小小的單人宿舍里,陰暗的光線,只有一扇窗戶一張床,凌亂的泡麵碗,困頓的生活,卻擠滿了希望。
遍地的白色稿紙,像雪花一樣美。
那時,我感到很幸福。
直到有一天,有人問我——「要不要試試既能改善生活又能繼續寫作的方法?」
我被誘惑了。我動搖了。帶著對未來的憧憬,我妥協了。
為了改變,我必須咬牙切齒,必須堅定地選擇,必須毫不後悔。
於是我親手燒掉了那本手稿,燒掉了《王夢·亡夢》,燒掉了最妨礙我改變的東西。因為捨不得放手,右手被燒傷了,如今經常發生肌肉痙攣。
後來,我多麼慶幸燒掉了,才換來今天的榮華富貴,才逃出困頓的生活。
我書寫虛假的文字,編寫可笑的情節,用虛情假意,看準人們的獵奇心理,迎合市場需求,換來了現在。我,的確在寫作,從未放棄,但是,卻不快樂了。
如今才醒悟,我用自己換來了金錢,我用金錢買來了虛無。
我跟金錢,做了交易,拋棄了自己,我不願想起王夢,是因為我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我一直在做夢,做著有王夢的夢。
王夢是誰?
終於想起來,為什麼叫王夢。我的名字,王林夕,後面兩個字組合起來,就是「夢」。
王夢,就是我啊……
我的右手又發生肌肉痙攣了,我顫抖著用另一隻手按住,壓在大腿下,使勁壓著。這是拋棄自己的報應吧,對於當初的選擇,我已經後悔了……
我,是王林夕,也許,早就不是了。
H
「違約金我已經整理好了。」
「行,晚點我過去,跟你商量新的方案,按你想寫的來。」
「你……」
「沒必要全都放棄,讓王夢回來就好。」
「我沒有信心……」我緊緊握住聽筒,右手顫抖。
「摩西奶奶七十多歲才開始繪畫,你怎麼不能讓王夢回來?那不是你自己嗎?」
「……」我看著右手上燒傷的疤痕,沉默。
「讓他回來吧。」
我想起了王夢咬著下唇的模樣。
「……我明白了。」
「很好。」我彷彿能看見電話那頭靜默的笑容。
掛了電話,我走進房間,右手肌肉痙攣,我艱難地握住筆,左手按住稿紙……
與其承擔放棄的痛苦,不如承擔堅持下來的痛苦。
不是嗎?王夢。
(完)
④ 求丁玲《在醫院中》全文
《在醫院中》全文:
十二月里的末尾,下過了第一場雪,小河大河都結了冰,風從收獲了的山崗上吹來,刮著攔牲口的篷頂上的葦桿,嗚嗚的叫著,又邁步到溝底下去了。
草叢里藏著的野雉,便刷刷的整著翅子,更鑽進那些石縫或是土窟洞里去。白天的陽光,照射在那些冰凍了的牛馬糞堆上,蒸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幾個無力的蒼蠅在那裡打旋,可是黃昏很快的就罩下來了,蒼茫的,涼幽幽的從遠遠的山崗上,從剛剛可以看見的天際邊,無聲的,四面八方的靠近來,鳥鵲都打著寒戰,狗也夾緊了尾巴。人們便都回到他們的家:那唯一的藏身的窯洞里去了。
那天,正是這時候,一個穿灰色棉軍服的年輕女子,跟在一個披一件羊皮大衣的漢子後面,從溝底下的路上走來。這女子的身段很伶巧,又穿著男子的衣服,簡直就象一個末成年的孩子似的,她在有意的做出一副高興的神氣,睜著兩顆圓的黑的小眼,欣喜的探照荒涼的四周。
「我是沒有什麼工作經驗的,將來麻煩你的時候一定很多,總請你幫忙才好啦,李科長!你是老革命,鄂豫皖來的吧?」 她現在很慣於用這種聲調了,她以為不管到什麼機關去,總得先同這些事務工作人員弄好。
在學校的時候,每逢到廚房打水,到收發科取信,上燈油,拿炭,就總是拿出這末一副討好的聲音,可是倒並不顯得卑屈,只見其輕松的。 走在前邊的李管理科長,有著一般的管理科長不急不徐的風度,儼然將軍似的披著一件老羊皮大衣。
他們在有的時候顯得很笨:有時卻很聰明。他們會使用軍隊里最粗野的罵人術語,當勤務員犯了錯誤的時候;他們也會很微妙的送一點雞,雞蛋,南瓜子給秘書長,或者主任。這並不要緊,因為只由於他的群眾工作好,不會有其它什麼嫌疑的。
他們從那邊山腰又轉到這邊山腰,在溝里邊一望,曾閃過白衣的人影,於是那年輕女子便大大的噓了一口氣,象特意要安慰自己說:「多麼幽靜的養病的所在啊!」
她不敢把太愉快的理想安置得太多,卻也不敢把生活想得太壞,失望和頹喪都是她所怕的,所以不管遇著怎樣的環境,她都好好的替它做一個寬容的恰當的解釋。僅僅在這一下午,她就總是這末一副恍恍惚惚,卻又裝得很定心的樣子。
跟在管理科長的後邊,走進一個院子,而且走進一個窯洞。這就是她要住下來的。這簡直與她的希望相反,這間窯決不會很小,決不會有充足的陽光,一定還很潮濕。
當她一置身在空闊的窖中時,便感覺得在身體的四周,有一種怕人的冷氣襲來,薄弱的,黃昏的陽光照在那黑的土牆上,浮著一層凄慘的寂寞的光,人就象處在一個幽暗的,卻是半透明的那末一個世界,與現世脫離了似的。她看見她小皮箱和鋪蓋卷已經孤零零的放在那冷地上。
這李科長是一個好心的管理科長,他在動手替她把那四根柴柱支著的鋪整理起來了。 「你的被這樣的薄!」他抖著那薄餅似的被子時不禁忍不住的叫起來。隊伍里像這樣薄的被子也不多見的。 她回顧了這大窯,心也不覺的有些忐忑,但她是不願向人要東西的。
她說:「我不大怕冷。」 在她的鋪的對面,已經有一個鋪得很好的鋪,他告訴她那是住著一個姓張的醫生的老婆,是一個看護。於是她的安靜的,清潔的,有條理的獨居的生活的夢想又破滅了。但她卻勉強的安慰自己;「住在這樣大的一間窯里,是應該有個伴的。」
那位管理利長不知怎樣一搞,床卻碎在地下了。他便匆匆的走了,大約是找斧子去的吧。 這年輕女子便蹲在地上將這解體的床鋪診治起來,她找尋著可以使用的工具,她看見靠窗戶放有一張舊的白木桌。假如不靠著什麼那桌子是站不住的,桌子旁邊隨便的躺著兩張凳子。
這新辦不久的醫院里的傢具,也似乎是從四方搜羅來的殘廢者啊! 用什麼方法可以打發走這目前的無聊的時光呢,那管理科長又沒有來?她只好踱到院子里去。院子里的一個糞堆和一個草堆連接起來了,簡直沒有插足的地方。
兩個女人跪在草堆里,渾身都是草屑,一個掌著鍘刀,一個把著草束,專心的鍘著,而且播弄那些切碎了的草。 她站在她們旁邊,看了一會,和氣地問道:「老鄉!吃過了沒有?」 「沒坐啦!」於是她們停住了手的動作。
好奇的,獃獃的來打量她,並且有一個女人就說了:「呵!又是來養娃娃的呵!」她一頭剪短了的頭發亂蓬得象個孵蛋的母雞尾巴。而從那頭雜亂得象茅草的發中,露出一塊破布片似的蒼白的臉,和兩個大而無神的眼睛,有著魚的表情。 「不,我不是來養娃娃的。是來接娃娃的。」
在沒有結過婚的女子一聽到什麼養娃娃的話,如同吃了一個蒼蠅似的心裡湧起了欲吐的嫌厭。 在朝東那面的三個窯里,已經透出微弱的淡黃色的燈光。有初生嬰兒的啼哭。這是她曾熟悉過的一種多麼挾著溫柔和安慰的小小生命的呼喚呵。
這呱呱的聲音帶了無限的新鮮來到她胸懷,她不禁微微開了嘴,舒展了眉頭,向那有著燈光的屋子裡,投去一縷甜適的愛撫:「明天,明天我要開始了!」 再繞到外邊時,暮色更低的壓下來了。溝底下的樹叢只成了模糊的一片。
遠遠的半山中,穿著一條灰色的帶子,晚霞在那裡飄盪。雖說沒有多大的風。空氣卻刺骨的寒冷。她只好又走回來,她驚奇的跑回已經有了燈光的自己的住處。管理科長什麼時候走回來的呢。她的鋪也許弄妥當了。她到屋裡時,卻只見一個穿黑衣的女同志端坐在那已有的鋪上,就著一盞麻油燈整理著一雙鞋面,那麻油燈放在兩張重疊起來的凳上。
「你是新來的醫生,陸萍么?」當她問她的時候,就象一個天天見慣了的人似的那末坦直和自然,隨便的投來了一瞥,又去弄她的鞋面去了。還繼續的哼著一個不知名的小調。 她一點也沒有注意從這新來的陸萍那裡是送來了如何的高興。
她只用平淡的節省的字眼在回答她。她好象一個老旅行者,在她的床的對面,多睡一個人或少睡一個人或更換一個人都是一樣,沒有什麼可以引起波動的,她把鞋面翻看了一目之後,便把鋪攤開了。卻又不睡,只坐在被子里,靠著牆,從新又唱著一個陝北小調。
陸萍又去把那幾根柴柱拿來敲敲打打,怎末也安置不好,她只好把鋪開在地上,決心熬過這一夜。她又坐在被子里,無所謂的把那個張醫生的老婆打量起來了。
她不是很美麗嗎,她有一個端正的頭型,黑的發不多也不少,五官都很均正,脖項和肩胛也很適襯:也許正是宜於移在畫布上去的線條,可是她彷彿沒有感情,既不溫柔,也不凶暴,既不顯得聰明,又不見得愚蠢,她答應她一些話語,也述說過,也反問過她,可是你是無法窺測出她是喜悅呢,還是厭憎。
忽然那看護象被什麼針刺了似的,陡的從被子里跳出來了,一直沖了出去。陸萍聽見她推開了間壁的老百姓的門,一邊說著些什麼,帶著高興的走了進去,那曾因她跑走時鼓起一陣大風的被子,有大半拖在地上。
現在又只剩陸萍一個人。被子老裹不嚴,燈因為沒有油只剩一點點凄慘的光。老鼠出來了,先是在對面床底下,後來竟跳到她的被子上來了。她蜷卧在被子里,也不敢脫衣裳,寒冷不容易使人睡著。她不能不想到許多事,僅僅這一下午所碰到的也就夠她去消磨這深夜的時候了。
她竭力安慰自己,鼓勵自己,罵自己,又替自己建築著新的希望的樓閣,努力使自己在這樓閣中睡去,可是窯對面牛棚里的牛,不斷的嚼著草根,還常常用蹄子踢著什麼。她再張開眼時,房子里已經漆黑,燈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熄滅,老鼠便更勇敢的邁過她的頭。
很久之後,才聽到間壁的窯門又開了。醫生的老婆便風雲叱吒的一路走回來,門大聲的響著,碰倒了一張凳子,又踩住了自己的被子,於是她大聲的罵「狗禽的,操他奶奶的管理員,給這末一滴兒油,一點便黑了,真他媽拉格厭!」
她連串的熟悉的罵那些極其粗魯的話,她從那些大兵們學的很好,不過即使她這末罵著的時候,也並看不出她有多大的憎恨,或是顯得猥褻。 陸萍這時一聲也不響,她從嘴唇的動彈中,辨別出她適才一定吃過什麼很滿意的東西了。
那看護摸上床之後,頭一著枕,便響起很勻稱的鼾聲。 二 陸萍是上海一個產科學校畢業的學生,是依照她父親的理想,才進去了兩年,她自己就感到她是不適宜於做一個產科醫生。她對於文學書籍更感到興趣:她有時甚至討厭一切醫生,但仍整整住了4年。
八一三的炮火把她投進了戰爭,她到傷兵醫院去服務,耐心的為他們洗換,替他們寫信給家裡,常常為了一點點的須索奔走。她象一個母親一個情人似的看護著他們。他們也把她當著一個母親一個情人似的依靠著。他們傷好了,她為他們愉快。
可是他們走了,有的向她說了聲再會,也有來一封道謝的信,可是也就不會再有消息。她便悄悄的拿回那寂寞的感情,再投擲到新來的傷兵身上。這樣的流浪生活,幾乎消磨了一整年,她受了很多的苦,輾轉的跑到了延安,才做了抗大的學生。
她自己感覺到在內在的什麼地方有些改變,她用心的啃著從未接觸過的一些書籍,學著在很多人面前發言。她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將來,一定是以一個活躍的政治工作者的面目出現。她很年輕,才20歲,自恃著聰明,她滿意這生活,和這生活的道路。
她不會浪費她的時間,和沒有報酬的感情。在抗大又住了一年,她成了一個共產黨員。而這時政治處的主任找她談話了,為了黨的需要,她必須脫離學習到離延安40里地的一個剛開辦的醫院去工作。而且醫務工作應該成為她終身對黨的貢獻的事業。
她聲辯過,說她的性格不合,她可以從事更重要的或更不重要的。甚至她流淚了。但這些理由不能夠動搖那主任的決心,就是不能推翻決議。除了服從沒有旁的辦法。支部書記也來找她談話,小組長成天盯著她談。
她討厭那一套。那些理由她全懂,事實是要她割斷這一年來她所憧憬的光明前途,又重復回到舊有的生活,她很明白,她決不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醫生,她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產婆,或者有沒有都沒有什麼關系。她是一個富於幻想的人,而且有能耐去打開她生活的局面。
可是「黨」,「黨的需要」的鐵箍套在頭上,她能違抗黨的命令么?能不顧這鐵箍么,這由她自己套上來的?她只有去,但她卻說好只去做一年。
而且打掃了心情,用愉快的調子去迎接該到來的生活,伊里基不說過嗎?「不愉快只是生活的恥辱」。於是她到醫院來了。 院長是一個四川人,種田的出身,後來參加了革命,在軍隊里工作得很久。他對醫務完全是外行。
他以一種對女同志並不須要尊敬和客氣的態度接見陸萍,象看一張買草料的收據那樣懶洋洋的神氣讀了她的介紹信,又釘著她瞪了一眼:「唔,很好!留在這里吧。」
但他是很忙的,他不能同她多談。對面屋子裡住得有指導員,她可以去找他。於是他不再望她了,端坐在那裡,也並不動手作別事。 指導員黃守榮同志,一副八路軍里青年隊隊長的神氣。很謹慎,卻又很愛說話,衣服穿得很整齊。
表觀一股很樸直很幼稚的熱情。有點羞澀,卻又企圖裝得大方。 他告訴她這里的困難,第一,沒有錢,第二,剛搬來,群眾工作還不好,動員難,第三,醫生太少,而且幾個負責些的都是外邊剛來的,不好對付。 把過去歷史,做過連指導員的事也同她說了。
他是多麼想到連上去呵。 從指導員房裡出來之後,在一個下午還遇了幾個有關系的同事。那化驗室的林莎,在用一種怎樣敵意的眼睛來望她。林莎有一對細的彎的長眼,笑起來的時候眯成一條半圓形的線,兩角往下垂,眼皮微微腫起,露出細細的引逗人的光輝。
好似在等著什麼愛撫,好似在問人:「你看,我還不夠漂亮么?」可是她對著剛來的陸萍,眼睛只顯出一種不屑的神氣:「哼!什麼地方來的這產婆,看那寒酸樣子!」她的臉有很多的變化,有時象一朵微笑的花,有時象深夜的寒星。她的步法非常停當。
用很慢的調子說話,這種沉重又顯得柔媚,又顯得傲慢。 陸萍只憨憨的對她笑,心裡想;「我會怕你什麼呢,你敢用什麼來向我驕傲?我會讓你認識我。」她既然有了這樣的信心,她就要做到。 又碰到一個在抗大的同學,張芳子,她在這里做文化教員。
這個常常喜歡在人面前唱唱歌的人,本來就未引起過她的好感的。這是一個最會糊糊塗塗的懶惰的打發去每一個日子的人。她有著很溫柔的性格,不管伸來怎樣的臂膀,她都不忍心拒絕的,可是她卻很少朋友,這並不會由於她有什麼孤僻的性格,只不過因為她象一個沒有骨頭的人。
爛棉花似的沒有彈性,不能把別人的興趣絆住。陸萍在剛看見她時,還湧起一陣歡喜,可是再看看她那庸俗的平板的臉孔時,心就象沉在海底下似的那末平穩,那末涼。
她又去拜訪了產科主任王梭華醫生,她有一位渾身都是教會女人氣味的太太——她是小兒科醫生。她總用著白種人看有色人種的眼光來看一切,象一個受懲的仙子下臨凡世,又顯得慈悲,又顯得委屈。
只有她丈夫給了陸萍最好的印象,這是一個有紳士風的中年男子,面孔紅潤,聲音響亮,時時保持住一種事務上的心滿意足,雖說她看的出他只不過是一種資產階級所慣有的虛偽的應付:然而卻有精神,對工作熱情,她並不喜歡這種人,也不需要這種人做朋友,可是在工作上她是樂意和這人合作的。
她不敢在那裡坐的很久,那位冷冷的坐在側邊的夫人總使她害怕,即使在她和氣和做得很明朗的氣氛之下,她也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不管這種種的現象,曾給與她多少不安和傍徨,然而在睡過了一夜之後,她都把它象衫袖上的塵土抖掉了。
她理性的批判了那一切。她又非常有原氣的跳了起來,她自己覺得她有太多的精力,她能擔當一切。她說,讓新的生活好好的開始吧。每天把早飯一吃過,只要沒有特別的事故,她可以不等主任醫生,就輪流到五間產科病室去察看。
這兒大半是陝北婦女,她們都很歡迎她,每個人都用擔心的,謹慎的眼睛來望她,親熱的喊著她的名字,瑣碎的提出許多關於病症的問題,有時還在她面前發著小小的脾氣,女人的愛嬌。每個人的希望都寄託在她的身上。
像這樣的情形在剛開始,也許可以給人一些興奮和安慰,可是日子長了,天天是這樣,而且她們並不聽她的話。她們好象很怕生病,卻不愛干凈,常常使用沒有消毒過的紙,不讓看護洗濯,生產還不到三天就悄悄爬起來自己去上廁所,甚至她們還很頑固。
實際她們都是做了母親的人,卻要別人把她們當著小孩子看待,每天重復著那些叮嚀的話,有時也得假裝生氣,但結果房子里仍舊很臟,做勤務工作的看護沒有受過教育,什麼東西都塞在屋角里。洗衣員幾天不來,院子里四處都看得見有用過的棉花和紗布,養育著幾個不死的蒼蠅。
她沒辦法,只好帶上口罩,用毛巾纏著頭,拿一把大掃帚去掃院子。一些病員,老百姓,連看護在內都圍著看她。不一會,她們又把院子弄成原來的樣子了。
誰也不會感覺的有什麼抱歉。 除了這位張醫生的老婆之外,還有一位不知是哪個機關的總務處長的老婆也在這里。她們都是產科室的看護,她們一共學了三個月看護知識,可以認幾十個字,記得十幾個中國葯名。
她們對看護工作既沒有興趣,也沒有認識。可是她們不能不工作。新的恐惶在壓迫著。從外面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學生,離婚的案件經常被提出。自然這裡面也不缺少真正的覺悟,願意刻苦一點,向著獨立做人的方向走。
一到下午,她就要變得愉快些,這是說當沒有產婦臨產而比較空閑的時候。她去參加一些會議,提出她在頭天夜晚草擬的一些意見書。她有足夠的熱情,和很少的世故。她陳述著,辯論著,傾吐著她成天所見到的一些不合理的事,她不懂得觀察別人的顏色,把很多人不敢講的,不願講的都講出來了。
她得到過一些擁護,常常有些醫生,有些看護來看她,找她談話,尤其是病員,病員們也聽說了她常常為了他們的生活管理,和醫療的改善與很多人沖突,他們都很同情她,但她已經成為醫院里小小的怪人,被大多數人用異樣的眼睛在看著是不成問題了的。
其實她的意見已被大家承認是很好的,也決不是完全行不通,不過太新奇了;對於已成為慣例的生活中就太顯的不平凡。但做為反對她的主要理由便是沒有人力和物力。 而她呢,她不管,只要有人一走進產利室,她便會指點著:「你看,傢具是這樣的壞。
這根唯一的注射針已經彎了。而醫生和院長都說要學著使用彎針,橡皮手套破了不講它,不容易補,可是多用兩三斤炭是不可以的。這房子這樣冷,如何適合於產婦和落生嬰兒……」她帶著人去巡視病房,好讓人知道沒有受過教育的看護是不行的。
她形容這些病員的生活,簡直是受罪。她替她們要清潔的被襖,暖和的住室,滋補的營養,有次序的生活。她替他們要圖畫、書報,耍有不拘形式的座談會,和小型的娛樂晚會……… 聽的人都很有興趣的聽她講述,然而除了笑一笑以外再沒什麼有用處的東西。
然而也決不是毫無支持,她有了兩個朋友。她和黎涯是在很融洽的第一次的接談中便結下了堅固的友誼。這位在外科室做助手的同屬於南方的姑娘,顯得比她結實、單純、老練。她們兩人談過去,現在,將來,尤其是將來。她們織著同樣的美麗的幻想。
她們評鑒著在醫院的一切人。她們奇怪為什麼有那末多的想法都會一樣,她們也不去思索,便又談下去了。 除了黎涯之外,還有一位常常寫點短篇小說或短劇的外科醫生鄭鵬。他在手術室里是位最沉默的醫生。
他不準誰多動一動。有著一副令人可怕的嚴肅面孔,他吝嗇到連兩三個宇一句的話也不說,總是用手代替說話。可是談起閑天來便漫無止境了,而且是很長於描繪的。
每當她在工作的疲勞之後,或者當感覺到在某些事上,在某些環境里受著一些無名的壓迫的時候,總不免有些說不出的抑鬱,可是只要這兩位朋友一來,她可以任情的在他們面前抒發,她可以稍稍把話說的尖刻一點,過分一點,她不會擔心他們不了解她,歪曲她,指摘她,悄悄去告發她。
她的煩惱便消失了,而且他們計劃著,想著如何把環境弄好,把工作做的更實際些。兩個朋友都說了她:說她太熱情,說熱情沒有通過理智便沒有價值。 她們也談醫院里發生的一些小新聞,譬如林莎到底會愛誰呢?是院長,還是外科主任,還是另外的什麼人。
她們都討厭醫院里關於這新聞太多或太壞的傳說,簡直有故意破壞院長威信的嫌疑,她們常常為院長和林莎辯護,然而在心府里,三個人同樣討厭著那善於周旋的女人,而對院長也毫不能引起尊敬。尤其在陸萍,幾乎對林莎有著不可解釋的提防。
醫院里還傳播著指導員老婆打了張芳子耳光的事。老婆到衛生部去告狀,所以張芳子便被調到兵站上的醫務所去了。而且大家猜測著她在那裡也住不長。她會重復著這些事件。
醫院里大家都很忙,成天嚷著技術上的學習,常常開會,可是為什麼大家又很閑呢,互相傳播著誰又和誰在談戀愛了,誰是黨員,誰不是,為什麼不是呢,有問題,那就有嫌疑!
現在也有人在說陸萍的閑話了,已經不是關於那些建議的事,她對於醫院的制度,設施,談得很多,起先還有人說她放大炮,說她熱心,說她愛出風頭,慢慢也成了老生常談,不人為人所注意。縱使她的話還有反響,也不能成為不可饒赦,不足以引起誹謗。
可是現在為了什麼呢,她竟常常被別人在背後指點著,甚至躺在床上的病人,也聽到一些風聲,暗暗的用研究的眼光來望她。 但敏感的陸萍卻一點也沒有得到暗示,她仍在興致很濃厚的去照顧著那些產婦,那些嬰兒,為著她們一點點的須索,去同管理員,總務處,秘書長,甚至院長去爭執。在寒風里,束緊了一件短棉衣,從這個山頭跑到那個山頭,臉都凍腫了。
腳後跟常常裂口。她從沒有埋怨過。尤其是夜晚。有大半數的夜晚她得不到整晚的睡眠,有時老早就有一個產婦等著在夜晚生,有時半夜被人叫醒,那兩位看護的膽子很小,黑夜裡不敢一人走路,她只好就在那可以凍死人的深夜裡到廚房去打水。
接產室雖然燒了一盆炭火,而套在橡皮手套的手,常常冰得發僵,她心裡又急,又不敢露出來,只要不是難產,她就一個人做了,因為主任醫生住得很遠,她不願意在這樣的寒夜裡去驚醒他。 她不特是對她本身的工作,仍然抱著服務的熱忱,而且她很願意得到更多的經驗在其它的技術上,所以她只要逢到鄭鵬施行手術的時候,恰巧她又沒有工作,她便一定去見習。
她以為外科在戰爭時期是最需要的了。假如她萬不得已一定要做醫務工作的時候,做一個外科醫生比做產婆好得多,那末她可以到前方去,到槍林彈雨里奔波忙碌,她總是愛飛。總不滿於現狀。最近聽說鄭鵬有個大開刀,她正准備著如何可以使自己不失去這一個機會。
記掛著頭天晚上黎涯送來的消息,等不到天亮就醒了。也因為五更天特別冷,被子薄,常常會冷醒的。一醒就不能再睡著。窗戶紙透過一層薄光,把窯洞里的物件都照得很清楚。她用羨慕的眼光去看對面床上的張醫生的老婆。
她總象一個在白天玩的太疲倦了的孩子似的那末整夜噴著平勻的呼吸,她也同她一樣有著最年輕的年齡,她工作得相當累,可是只有一覺好睡,她記得從前睡也會醒,卻醒的迷迷糊糊,翻過身,擋不著瞌睡的一下就又睡著了。
然而睡不著,也很好,她便凝視著淡白的窗紙而去想起許多事,許多毫不重要的事,平日投有時間想這些,而想起這些事的時候,卻是一種如何的享受啊!她想著南方的長著綠草的原野,想著那些溪流,村落,各種不知名的大樹。
想著家裡的庭院,想著母親和弟弟妹妹,家裡屋頂上的炊煙還有么?屋還有么?人到何處去了?想著幼小時的伴侶,那些年輕人跑出來沒有呢?聽說有些人是到了游擊隊……她夢想到有一天她到那地方,她呼吸著那帶著野花,草木氣息的空氣,她被故鄉的老人們擁抱著,她總希望還能看見母親。
她離家快三年了,她剛強了許多,但在什麼秘密的地方,卻仍需要母親的愛撫啊!…… 窗戶外無聲的飄著雪片,把昨天掃開的路又蓋上了。催明的雄雞,遠近的啼著,一陣陣的號音的練習,隱隱約約傳來。
於是她使又想著一個問題:「手術室不裝煤爐如何成呢?」她煩惱著院長了,他只懂得要艱苦艱苦,卻不懂醫治護理工作的必需有的最低的條件。她又恨外科主任,為什麼她不固執著一定要裝煤爐,而且鄭鵬也應該說話,這是他們的責任,一次兩次要不到,再要下呀!她覺得非常的不安寧,於是她爬了起來,她輕輕的生火,點燃燈,寫著懇求的信去給院長。
她給黎涯也寫了一個條子,叫她去做鼓動工作,而她上午是不能離開產科病室的。她把這一切做完後,天便大亮了,她得緊張起來,她希望今天下午不會有臨產的婦人,她帶著歡喜的希企要去看開刀啊! 黎涯沒有來,也沒有回信。
她忙著准備下午手術室里所需要的一切。假如臨時缺少了一件東西,而影響到病人生命時,則這責任應該由她一個人負擔。所以她得整理全個屋子,把一切都消毒過,都依次序的放著,以便動用時的方便。
她又分配了兩個看護的工作,叮嚀著她們應該注意的地方,她是一點也不敢懈怠的。 鄭鵬也來檢查了一次。 「陸萍的信你看看好么?」黎涯把早晨收到的紙條給他。「我想無論如何在今天是不可能。也來不及。
她要求再去學習白事被准許了。她離開醫院的時候,還沒有開始化冰,然而風刮在壓上已不刺人。她真真地用迎接春天的心情離開這里。
雖說黎涯幣鄭鵬都使她留戀,她卻只把那個沒有雙腳的人的談話轉贈給他們新的生活雖要開始,然而還有新的荊棘。人是要經過千錘芒煉而不消溶才能真真有用。人是在艱苦中成長。
(4)冷到骨頭的短篇小說擴展閱讀:
丁玲的《在醫院中》,陸萍的遭遇表徵著作為新政權雛形與象徵的解放區,法律、條文上的性別平等並未深入社會機制和婦女的思想意識與日常生活,女性整體上依然處於精神匱乏、價值缺失和無法獲得類的存在的生存狀態。
陸萍的悲劇揭示了將女性解放等同或捆綁於民族國家解放的狹隘和困境,將民族國家解放後婦女解放之路將走向何處的問題揭示了出來。
啟示新的歷史背景下,女性解放應在主體精神和社會文化價值的維度確立女性的主體存在,發展女性獨立的個性和豐富的人性,實現女性自由、自覺的類本質。而反觀現實,這也正是文本對當下女性解放的借鑒意義。
⑤ 急找!以前看過的一個短篇小說,好像叫做孤獨的地圖思年成災。可以幫我找到原文嗎
林簡薇坐在燈光昏暗人樓道里,一頁一頁人翻看攤在雙腿上的課本。年代久遠人燈泡壁已經發黃,被油煙熏得臟兮兮的,精力充沛人夏蟲前赴後繼的一下一下的沖撞著,發出輕微人啪啪聲。三十瓦的微弱燈光只能撕開黑暗的一道小傷口,林簡薇便在這微弱的光線和蚊蟲的襲擊中看完了整整一個學期人歷史。
因為之前連續三個月沒有會電費,家裡的電早就被停掉,林簡薇只好每天九點之後在樓閣里照明燈下做作業成績,十一點半左右回家洗漱睡覺。
在每天睡覺之前,她能遇見顧斯年一次。
家住四樓的顧斯年現在附近的私立高中念高二,每天在學校上夜自修至十點。十點十五的時候,林簡薇就會聽到自行車的聲音,上鎖。
在一小段時間的寂靜之後,少年上樓的腳步聲就由地面經過身體,傳導至林簡薇的耳朵里。
最後是,擦身而過時輕微的呼吸聲。
第一次在樓道里見面的時候,不是不尷尬。
她拘謹的往牆一側挪了挪,把自己縮得更小了一點;他微微愣了下,然後側過身體,從她的身邊安靜的走過。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記得他的影子被昏暗的燈光擴大幾倍之後投在她心上的陰影;年不清他每天的穿著,只記住了他七雙球鞋的牌子和款式。
他叫顧斯年,她知道。
他不知道,他住在她心裡七年。
也許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位置,甚至或許只是一粒塵埃那樣婆婆的存在----但不能否認的是,他一直存在。
如果說林簡薇現在的生活是一條看不到出口看不到光明的黑色通甬道,那麼我們試著往加走一點,再走一點,退回到當初陽光還很明亮的那一段。
那應該是1992年的夏天,爸爸還沒有染上賭博,媽媽也還沒有離開,林簡薇的笑容還是和其他孩子一樣純白的夏天。
9歲的林簡薇放學回家的時候,看到有一個臟兮兮的小男孩站在樓梯口,手指抓著生銹的欄桿,一言不發的望著前方。
他的眼睛像湖水,睫毛很長,林簡薇總覺得他眨眼睛的時候會有水光一閃,然後有輕輕的風吹過來。
她對他笑一下,那是屬於一個孩子的友好。顧斯年起先是很嚴肅的瞪著她,然後從身後的左手,遞給她----「你要不要吃黃瓜?」
那年顧斯年10歲。因為因為上完廁所不洗手就吃飯被媽媽罰不準看電視,在地上打滾撒潑無果後,從廚房偷了一條黃瓜作盤纏離家出走至樓下。
他在等他媽媽下來找他,抱著他叫他小名對他微笑。
可是媽媽一直沒有下來,只有她對他微笑。
她叫林簡薇,七年之後當他們形同陌路的時候,他依然記得當時的那個微笑。
像花香一樣的笑容。
林簡薇和顧斯年念同一所小學,只是不同年級。顧斯年的教室在林簡薇的上方。林簡薇有時候會忽然想到顧斯年現在正在她的上方,隔著一個天花板和空氣踩著她的頭,然後又想到在家的時候,是她踩著他的腦袋,忽然就覺得平衡的很安心。
偶爾會剛好一起出門,就一路討論著昨晚的動畫片去上學。可是一進校門就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人,兩人像是約好似的,互相又回復到陌生人的位置。
有一次,林簡薇趴在陽台上伸出腦袋往下張望的時候,後腦勺被告什麼東西敲了一記,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個紙團掉下樓去。
是樓上有人拿紙團砸她。
飛快的抬起頭往上看,卻不及對方躲藏的迅速,只聽到嘻嘻哈哈的男生的鬨笑聲。林簡薇不甘心的跑上樓去,看到正要進教室的顧斯年。
他穿著白襯衣側身站在走廊里,一隻腳已經邁進教室,卻因為看到林簡薇而停下。初夏的風吹過嬉鬧的過道,經過顧斯和林簡薇身邊的時候卻溫柔安靜下來。
他們兩人之間的空氣起了微微的波瀾。
他不知為何忽然臉紅,像一個蕃茄頭少年,可是眼睛卻很亮,像星星一樣發光。林簡薇莫名奇妙的也跟著臉紅,沒有再追究扔她紙團的人就轉身跑下了樓。
那是1996年的初夏,顧斯年小學畢業的前夕。
顧斯年考進了附近很好的一所初中。因為初中上學比小學的早,所以林簡薇在陽台上一邊聽收音機一邊刷牙的時候,常常能看到顧斯年匆匆忙忙跑出樓去的樣子。有一次他忘記了拉書包拉鏈,跑了幾步之後書包像鱷魚的嘴巴一樣嘩啦一下張的很大,課本作業本凌亂的落了一地。他折過身來撿時,似乎無意中看了一眼樓上。林簡薇下意識的往後躲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只是,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她在看他。
偶爾下樓倒垃圾或者幫媽媽買小蔥的時候會在樓道里遇見他,彼時的林簡薇穿著寬寬大大的家便服,拖著小熊拖鞋,手裡提著一個發臭的垃圾袋或者是一把小蔥,樣子總是有點好笑。
所以顧斯年每次看到林簡薇的時候都會想笑,那種想要壓下卻又忍不住浮上來的微妙的笑容。
那時候他們還會說說話,當然只是擦肩時的幾句,內容逃離不開蔥和垃圾這兩樣東西。
當顧斯年第七次對林簡薇說「你又去買蔥啊」的時候,林簡薇很得意的揚揚手裡的綠色葉子的植物回答說「你說錯了,今天我買的是大蒜。」
然後女生就咚咚的跑上了樓。
不知道在得意些什麼,但是,就是莫名奇妙的很得意。
這么在的人了,居然分不清蔥和大蒜。真是笨吶。
一年之後,林簡薇也以漂亮的成績考入顧斯年所在的初中。
又開始回復到之前常常會在樓道口碰見的早晨。遇見了就一起上學,說一些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事情。例如「NBA里那個球星只會耍花槍,其實技術根本不行」、「出校門左轉100米新開了家拉麵店,味道無敵好」、又或者三班的班花四班的班草怎樣怎樣之類聽起來會讓氣氛熱鬧的話。
對話是熱烈的,但是感覺總像隔了一層玻璃,始終都無法再前進一步,始終只是陌生人的關系,頂多也就是「比較特別的陌生人」而已。
那一年,全市的梧桐樹被一條街移走,替種上據說是剛選出來的「市樹」的香樟樹。
還在盛夏的時候,林簡薇家門前那條街上的香樟樹就開始大批大批的掉葉子。
她指著那些落葉說「顧斯年,你覺不覺得那些葉子很像綠色的眼淚啊。」
那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種寓意不明的話,附帶著個人的小情緒。剛才還在講伊拉克還有明天的地理考試的顧斯年忽然停焉,望著林簡薇許久,忽然輕輕笑著說:」你們女生就是多愁善感。「
然後就吹著輕快的口哨大步往前走,把林簡薇丟在身後。
初三的一次模擬考,顧斯年因為被老師懷疑考試作弊取消了成績。因為他態度強硬,不僅拒不認錯還罵監考老師」瞎了狗眼」。被班主任要求請家長。他回來後和父母大吵一架,然後摔門而出。
顧斯年氣沖沖的往外走的時候,林簡薇剛好幫媽媽打完醬油歸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直覺的跟在了他後面。
一開始顧斯年走得很快,林簡薇追的很道辛苦;後來他放慢了步子,雙手插在口袋裡,耷拉著肩,在林簡薇的視網膜上印出一個很沮喪的背影。
天越來越黑,溫度也降了下來,風吹到裸露的皮膚的時候開始有了寒意。顧斯年猶豫著想要往回走的時候看到一直跟在身後,提著一瓶醬油的林簡薇。
她對他笑,像看到他10歲那年第一次離家出走時那樣。
14歲的顧斯年忽然覺得很委屈,眼淚飆到最高的水位,輕輕一碰就會掉下來。
他說:「我真的沒有作弊。」
林簡薇凍得嘴唇發白,可還是微笑的像太陽花那樣美好。她說「我知道」
「你幹嘛信我?他們都說我作弊。」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信你,你說沒有我就信你沒有。」
顧斯年怔怔的看著林簡薇,在她倒下去之前奔過去欣抱住了她下墜的身體和醬油瓶。
傻瓜啊,穿著涼拖鞋和短袖就跟著他穿過了半個城市。雖然已是在春余的季節,可是入夜之後的溫度仍是很低啊。
「喂,我想回家......可是,你好重啊......」
那一年的夏天,顧斯年中考直覺發揮,分數足夠上全市最好的高中S中。可是S中在城市的另一頭,來回很不方便,而家附近一所私立貴族高中向他伸來橄欖枝----一樣的教學水平,略低一點的升學率,但是三年學費全免。
那一年的夏天,林簡薇的爸爸被朋友帶著學會了賭博,從開始的小打小鬧到最後輸紅了眼。家裡開始有了爭吵的聲音,並且越來越頻繁。
補課回來的林簡薇常常站在家門口,聽著從門的另一面傳來的對罵聲,摔東西的聲音,拿鑰匙的手就像灌了鉛一樣抬不起來。
她常常坐在台階上發呆,等爭吵的聲音漸漸平息下去才開門進去。
有一次,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林簡薇的爸爸把電視機摔在地上,發出巨在的碎裂的聲音。樓下的顧斯年上來看是發生了什麼事,看到一個人坐在門口默默掉眼淚的林簡薇。
心裡忽的一軟微微發酸。
「我陪你去下面走走好不好?」他俯下身問她,聲音和眼神都異常的溫柔。
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眼淚掉的更凶。
顧斯年伸手牽住林簡薇的手,拉著她下樓。她則像沒有生命的娃娃一樣任由他牽著。
在家附近的小公園里,他們並肩坐在低矮的鞦韆上。彼時夕陽正一點點的在他們身後落下去,天邊是火燒一般的雲朵。
顧斯年說「我給你講個冷笑話吧。有一天,一些數字在路上相遇了。9對0說:『兄弟,怎麼截肢了?』2對5說:『你該把肚皮收收了。』5說:『怎麼?隆了胸就了不起了呀!』大家吵得鬧哄哄的,只有7和2默默相顧無言。後來7終於開口了,說『下跪也沒有用,我不會嫁給你的!』
林簡薇終於停止了哭泣。她說,顧斯年,你的笑話好爛啊......
一邊說一邊回想了一遍他說的笑話,然後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聲。
那是怎樣的一個夏天呢?即使過了很多年,林簡薇都不願意回頭去仔細的回想這個夏天除顧斯年以外發生的一切。
那個夏天是她生命里白天和默認的臨界點。那個夏天結束的時候,她完全的陷入了黑暗裡,開始一個人在黑色的通道里獨自行走的旅程。
先是林簡薇的爸爸徹夜不歸,輸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甚至當掉了他和林簡薇媽媽的結婚;然後是林簡薇媽媽阻止在家沒找到錢,准備搬東西出去賣林簡薇爸爸時被狠狠甩了一個民、巴掌,哭著跑出了家門,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所謂的家,一下子變成了寒冷的洞穴。13歲的林簡薇的世界就此塌陷了一半。
初三那年林簡薇過得兵荒馬亂的,家裡所有一分錢的窘境。
幸好不有顧斯年。他好像能收到她飢餓的信號,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帶給她溫暖和慰藉。
林簡薇中考時考了個很普通的分數,只夠她上一個的高中。拿到中考成績單的時候是最炎熱的盛夏,林簡薇用力抓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一個人走在正午的街頭。灼熱的陽光不受任何遮擋的落在她的身上,她聽到噼噼啪啪碎裂的聲音,來自心底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
經過街拐角的時候看到熟悉的身影,側著身體在和一個陌生的女生說笑,臉上有像水波一樣的笑容。
養護路面的灑水車開過的時候,他護住女生的身體,不讓水沒想到對方漂亮的白裙子上。
「顧斯年,你再這樣我就沒有辦法不喜歡你哦。」女生揚著笑臉笑得又坦盪又明亮,眼神清澈的像泉水一樣。
「好啊,那你喜歡我好了。」顧斯年側著臉笑,然後看到三步之遙的林簡薇。
那是他認識她一年以來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樣的表情----不,是沒有表情。眼神放空的經過他的身邊。
14歲的林簡薇,瘦的只剩下把骨頭,穿著一年前的舊裙子,左肩上側有一塊洗不掉的黃色污漬。
她就像一株枝幹細瘦但有頑強生命邊的植物一樣,從此將自生自滅。
林簡薇和顧斯年,自此形同陌路。
也不是生氣不開心或者其他的什麼,而是忽然意識到,她以後人生將和別的普通的孩子不一樣,她一切都得靠自己,並且必須很好的處理。不然她將永遠走不出甬道。
能改變現在的生活的人,只有她林簡薇自己了。她沒有其他的時間或者多餘的心,放那些輕輕淺淺的小心思了。
她要,一個人,很好的生活下去,考很好的大學,找安穩的工作。
那道好不容易撤去的玻璃牆又再次頑固的樹立起來,並且比之前的更加堅固厚實。
顧斯年被那道漠然的眼神震到,猶豫的不知道如何靠近。
他也不過是個15歲的少年,心裡也有軟弱懷疑和不安定,被拒絕的眼神推到河的另一岸時只知道不知所措。
期末考試的前一夜,林簡薇照常在樓道里看書。顧斯年比往常提早了十分鍾回家。一系列熟悉的開門關門上鎖聲後,他上樓的腳步聲由地面經過身體,又傳導至林簡薇的耳朵里。
已經熟悉了他腳步的頻率,一聽便知。
走過第24級樓梯的時候,顧斯年又出現在林簡薇的視線里。依然是默不作聲擦肩而過,輕微的喘氣的聲音。這時候,年久失修的照明燈光忽然閃了閃,然後一下子暗下去。
林簡薇一時沒有適應完全漆黑的樓道,在黑暗中坐了幾分鍾,然後起身准備回家。
身體忽然就僵在那裡,有溫柔的呼吸吹在她的臉上,皮膚有微微的癢。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慢慢的在近在咫尺的男生的臉上聚焦。
飽滿的額頭和扦的鼻樑,嘴角微微上翹的嘴唇。所有線條細小的起伏都在視網膜上印出清晰的壓痕,形成熟悉又陌生的,顧斯年的臉。
林簡薇嚇得又坐回原來的位置,不敢動。
「嚇到你了嗎?」聲音里微微有笑意。
林簡薇生氣的瞪著前言,但又忽然想到自己剛她坐在陰影的折角,他應該完全看還清她的表情。
「怎麼不回家?故意嚇我嗎?我才不會被嚇到。」
「林簡薇,你好久沒有和我說話了。」語氣像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讓林簡薇哭笑不得。
顧斯年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吧。他以前不會這樣。
林簡不問,顧斯年也不語,兩人只是那樣默默無聲的並肩坐著。
林簡薇忽然驚喜的「呀」了一聲----有一隻小小的螢火蟲,笨頭笨腦的從窗戶里飛進來,像一個提著燈籠的小精靈,在顧斯年和她之間飛來飛去。
顧斯年伸出手去隨便一抓,那個小小的亮點就不見了。然後他又慢慢攤開掌心的時候,那個傻乎乎的小蟲子又歡天喜地人亮起燈籠飛了出來。
林簡薇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螢火蟲,邊自己的身體已經下意識的向前傾,暴露在陰暗折角外面了都不知道。
顧斯年看著也臉上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說「林簡薇,我想要當會發光的東西。那時候,你會不會用現在這種看螢火蟲的眼神看我?」
林簡薇瞪著他,然後忍不住笑起來:「顧斯年,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就那麼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著,誰也不甘示弱。最後還是女生先移開了眼神:「我要回家。」
「林簡薇我今天很難過。」他對她的背影說。
她腳步沒有停,上樓,輕輕的關上了門。
你的難過或者我的悲傷,對林簡薇來說都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呀。那些宛轉似月光的隱秘心事,那些剛剛發芽的小歡喜,她早就已經在14歲的夏天通通埋葬。
林簡薇高二的時候,又見過顧斯年一次。他和父母大吵一架,蹲在家附近的一棵香樟樹下抽煙。看到林簡薇經過的時候 望了她許久,終是沒有開口。
快要期中考試了,借來的重點高中的內部復習試卷她都還沒有看。林簡薇低下頭匆匆的走過。
等她再想起顧斯年的時候,是某次在逛街時偶然看到那個曾經對顧斯年說「你再這樣我就沒有辦法不喜歡你了哦」的女生。她燙大波浪的頭發,畫濃艷的妝容,穿領口很低的收腰襯衣,比之現年之前的她更為妖嬈嫵媚,卻再沒有了當初水晶一樣的笑容。
忽然就想起那年樹下他對她的那個明亮笑容,忽然就又想起那個叫作顧斯年的男生。
林簡薇真的很久都沒有看到顧斯年了。
接踵而至的調研生活讓林簡薇心得手忙腳亂。好在爸爸終於在眾人一次次的勸說下,想起這么多年虧欠女兒的種種,開始屬悔改。找了份開計程車的工作,下毒誓不再碰賭博,重新開始踏踏實實的做人。
除了還套房子,家裡早已一貧如洗。可是林簡薇還是在某天回家時,看到圍著圍裙在為她做糖醋鯉魚的爸爸背影時,哭得像個小小的孩子。
全心全意備戰高考,林簡薇不想也不能再輸一次。
七月如願拿到那所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林簡薇的爸爸高深的在樓道里向每一個經過的鄰居發糖。顧斯年的媽媽拉著林簡薇的手。對她的爸爸說:「你有個好女兒。我真羨慕。」
「阿姨顧斯年呢?他現在在哪讀大學?」林簡薇狀似隨口的問道。
顧斯年的媽媽收斂了笑容。後來她拍拍林簡薇的手說「阿姨有你這樣的女兒就好了。」然後轉身黯然的上樓。
林簡薇是從別人嘴裡才細碎的知道一些關於顧斯年的事情。他高三的時候執意要考影視學院,顧爸爸和顧媽媽自然死不同意----以他當時的成績,考一個普通本科根本沒有任何問題,再努力一把沖刺一下,名牌大學也未必是遙遠的星辰。
可他偏偏,一意孤行。
高三第二學期開學之前的某一天,顧斯年第三次離家出走。這一次不是出走到樓下,也不是在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裡瞎轉悠,而是真真正正的坐上了北上的火車,踏上了他自己的夢想之途。一個月之後回來,錯過了補習和開學。
顧斯年竟然真的過關斬將通過了三試!文化課成績他自然不用擔心。2002年的夏天,在顧爸爸和顧媽媽失望的眼神中顧斯年離開了熟悉的城市,開始他四年的大學生活。
林簡薇漸漸淡忘了顧斯年。也不是真忘記,只是他的身影在心裡越來越,漸漸幻化成水裡的一道影子。
也許是她太過早熟吧,顧斯年這般忤逆父母的意思,一次次讓大人擔心的行為讓林簡薇覺得真是幼稚。她不喜歡這樣的男生。若是別人,她會用「厭惡」
大三的時候林簡薇接受了苦苦追求了她丙年的同班同學,將自己的手放入對方安定的手心裡。說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她知道他適合她,能夠帶給她細小的愛情和牢不可破的安定。
在男朋友忙著找工作的時候,林簡薇一個人坐在自習室里安靜的看書,准備研究生入學考試。
那時候她大四,顧斯年已經畢業。偶爾,她會在街角的音像店裡聽到他唱的歌。站在門口他的海報前仔細的看了很久,看他側臉的線條和眼睛裡微微的光,然後轉過身去的時候,林簡薇會忽然想起幾年前那個沒有燈火的黑暗中,他眼神執著明亮的望著她說:「林簡薇,我想要當會發光的東西。那時候,你會不會用現在這種看螢火蟲的眼神看我?」
之後七年,顧斯年一直半紅不黑的在娛樂圈裡沉浮,始終找不到屬於他的,讓他大放異彩的位置。而這七年間,林簡薇考上了研究生又考上了博士生。然後親眼目睹了她曾以為牢不可破的愛情在面前轟然倒塌的殘酷。
二十八歲的時候林簡經由相親認識了現在的丈夫,按部就班的結婚生子。戴黑框眼睛,愛穿棉麻質地的衣服和牛仔褲,眼角已經有細細的淡紋,雖然不常笑,但笑的時候依然很天真。課間的時候望著講台下精力旺盛的學生,望著那些眉目姣好笑容明亮的男孩子時,林簡薇會忽然想起已經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很久的顧斯年。想起那年他淡淡的微笑和軟弱的眼神。
那一年服斯年的事業似乎有所好轉,拍了一部小製作的電影,卻在國際的電影節上拿了大獎。他最終沒有拿到最佳男主角的大獎,但出色的演技卻像終於被拭去塵土的鑽石一樣綻放出絢麗的光芒,從此片約不斷。
五年之後,三十四歲的顧斯年再戰國際電影節,終於問鼎最佳男主角的獎杯。
這一年,三十三歲的林簡薇離婚,帶著一個四歲的小女孩開始新的生活。
帶著很行李離開家的那天,她經過市中心的廣場時看到大屏幕正播放電影頒獎見典禮的重播片斷。西裝革履的顧斯年,已經三十四歲的顧斯年,出現在鏡頭里的顧斯年,已經完全退去時的青澀輕狂,多了幾分沉穩和內斂。眉眼變得更加謙和英俊,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氣質。他在國際的領獎台上,握著獎杯,長達 三分鍾的沉默。後來他對鏡頭說:「你在看我嗎?你在用那種當年你看螢火蟲時的眼神看我嗎?我做到了。」
「我一直以來的目標就是當明星,大明星。因為那樣的話,你的世界裡就會一直有我,你的目光就可以一直跟隨我了。」
傻瓜。
林簡薇微笑著轉身,一顆溫暖的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連成一道彩虹樣的弧線。
「媽媽,你認識那個叔叔嗎?不然為什麼哭?」四歲的小女兒仰著童稚的臉天真的問道。
「他長得很像媽媽的一個老朋友,剛才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思年,我們回家了。」
街頭年輕的漂亮男生戴著耳機在輕輕哼唱高曉松的老歌:這城市已攤開她孤獨的地圖,
我怎麼才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
那些屬於少年的歌聲,被風一吹就輕輕消散在夏日的城市上空,再也不見了。
⑥ 短篇小說 奴命
第一節 星空之子
這一望無際的廢墟就是我的家園,我在這里生,我在這是長大,但我從未見過我真正的父母。聽人說,他們來自星空,當初像扔垃圾一樣把我扔下就走了。
後來,我是被人撿養的。聽說,我本來是活不了的,當時是我的養母看我可憐,看在她家裡也還擠得出喂養我的口食,才不顧一切收養了我。
因此,在這好幾口人的人家裡,除了我的養母和比我還小一點的妹妹,在其他人面前,我很不受待見。但我愛著他們,特別是我的養母和妹妹。
在這里我們得以生存,不得不說還得感謝這一望無際的大垃圾山。平日除僅有的學習外,我們主要的樂趣就是各種垃圾的發現和處理。又或者是各種沒有人性的待見甚至死亡。
在這垃圾的天上,有一輪巨大的車輪,當然是長的像車輪。聽人說,上得去上面,將會永生或者是永世翻身。
對此有許多人同我有一樣的期望,但是去追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即使如此,我也如死去的人去時那樣的堅信著自己是不會死的。何況,我還要帶上我的妹妹。
思維走到這,我默默的埋下了頭。在去之前我會為我前去的死了的哥哥們,兄弟們默哀三分鍾!
「六哥,你在發什麼呆呢?」迎面走來的是我的妹妹。六哥是我在家排第六的稱謂。她也一直這么叫我。
經常都穿得破破爛爛的我們,在今天為明天的的永別穿上了對比起平日來還不錯點的衣服。
我說 「大概是激動了吧!想事呢!」
我在垃圾上跳了下來又說「你今天真好看!」
她淡漠的說「好看有什麼用,應該是明天就死了?」
對於死,在今天,我第一次發現她是如此的淡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強裝的,但至少掩飾的比我好。
我兩步跳了過去,用手輕輕的堵住了她的小嘴。我說「你別亂說,我不喜歡你說話沒有感情的樣子。」
我話脫口,在微弱的光下,在灰沉沉的空氣里,我似看見了她眼裡泛起的光。這次她藏的不太好,我也不想打破。
她說,「明天回來陪你看星空」
我下意識的抬頭看星空,才發現,我們已經沒有在一起看過星空了。我也知道她這是安慰的話,但我仍然希望明天我們可以去看美麗的星空。
我收回目光,彎下頭時,她已不見,空留下我,還有第一次科技革命時就存在的高橋,還有枯燥的天里帶起的無數風塵漫天。
垃圾車隊在高橋和天間時飛時停。加上忙碌於垃圾的人們,感覺整個空間都像是被擠滿了。
在遠處,在天上。看起來和我差不多一樣大的孩子,因為年紀過了頭,破洞的帳篷里和破爛垃圾車里的殘影,是他們現在最真實的樣子。
廉價的酒和不多的歲月是他們的餘生,在這余身里他們最快樂的事就是這毒和這色,而垃圾只是保證他們活著的根本。
在這下賤的時代,人性一詞已非常可笑。除了鮮有的管理者維持著時代大方向的平衡,剩下的人都可以稱之為苟活。
而我和我的妹,還有其他人。一生只有一次可以選擇成為管理者的機會,也可以選擇到天上去。而更大的機率卻是死亡。
當然,也可以放棄機率,選擇苟活著,就像我現在看見的他們一樣。也說不準,明日我連他們也做不了,但我仍然選擇了,即使死亡。
今夜的溫度比以往正常一些,想著這些事,看著灰灰朦的天,我和困意漸漸入睡,等待著明日最後的告別。
下半夜時,這由垃圾塔建的破爛的帳里出現了一個黑影摸上了我的床。
我在睡意里驚醒,我失聲叫到「母親!」
外面的風塵還吹著,破布皮仍在繼續歌唱。看到母親的這刻,我下意識的明白她是要干什麼?
不由我阻止,母親流著淚已貼近我身體。我的身體抖著,只聽他說,按照老祖宗的規矩你是該享受女人的。
我失聲大叫「不!」
母親停止了動作說「要麼你就別去了,要麼你就接受洗禮!」
我反駁說「我不會苟活等死的,就算是死也不會接受這迂腐的洗禮!」
母親正欲反駁,突然又安靜了,帳外的天被照的通明。
「QWER54333警告一次」
外面會飛的鐵播了一遍母親的編號就走了,像是形式上走一道一樣!
母親大概是早發現了我的與眾不同,知道用這種遺留的迂腐東西會阻止我,她又貼了上來。
她說「那些死去的千千萬的魂靈也是這樣去的。我現在給你的是一些人千求萬求也沒有的!」
我沒有說話,我保證我是愛她的,我只想找個機會跑路,只想著如果沒有死的話以後再回來報答她,但我真的接受不了這樣的洗禮,接受不了老古人留下來的殘余。
我想的出神,想著也許告別就要提前了。
然而,我的妹妹後來的出現改變了一切也改變了我們的關系!
她拆開帳布走進來,脫去了全部的衣服,紅著臉,口裡還呼著白氣。裸露出全部的肌膚,輕輕的說「母親!讓我來吧!」
母親回頭看了妹妹一眼,像是被控制了一樣,極不情願的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就走了。
一瞬間,不知身體那裡出了錯,那種感覺是怪怪的,怪怪的讓我無法逃離。直到我感覺到鼻血帶來的濕潤,我才想起學到的關於這方面的知識。
發燙的臉和快速在分泌的一些激素,我敢保證我的臉現在肯定紅的不行。
當我我悄悄正視我的妹妹,我才發現,脫去衣物的她顯得單薄消瘦,當然,這得排除該是豐滿的一些地方。
她輕輕的走過來,靜靜地躺在我的身邊。
她說「反正都是死,反正也不用迂腐,反正我們合情合理。就彼此便宜了吧!我也不想接受洗禮便宜那些人。」
我尷尬的笑了笑說「沒想到分別會是這樣的!」
她轉移了話題說 「如果我死了你沒有死,就想辦法把我的屍體送上太空,宇宙間任它飄流!」
我像是懵了,像是充血,只說「好!」
「如果你也死了,真希望我們可以投胎去地球最古老的歲月。」
我信口說「我想去第一次科技革命吧!」
「不,我想去第一次工業革命!」
我漸漸的壓住了一些東西說「這樣的話我們不是會分開的嗎?要不我隨你!」
她笑著說「我隨你吧!」
我說「好!」
就這樣,我感覺我們好像聊了好久,這也是近來我們聊的最開心的一次。我們彷彿已是忘記了明天。
不覺間, 她臉一紅,羞怯的說「你溫柔點,他們說怕疼!」
我的手已悄悄地探去那不該去的地方,那銅色的肌膚內,在曼妙的軀體上。
就是此刻我感知到她的強烈,也徹底點爆了我。
在醒來時,我發現她已拒絕和我同道。
只是腦海里依稀還見午夜的事,還見坐在床頭整理衣服哭成淚人說「你個壞人。都說了疼?的那個她!
我應該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母親站在帳里通過破洞看我離開的堅定,暗然傷神!
頂著陽光的熱,我走進畫有圈的特定區域,一瞬間我被催眠了,更像是死了。只感覺我的肉體骨頭碎成難以數計的可以通過線道被電流運輸的細微分子推送著。除了快,我無法用確切的量詞來形容。
也在這一瞬間,我的母親徹底的絕望了,她在心底無數次盼著我後悔,卻也不會來攔我,直到她坐下長氣,她終是選擇了認命,任這管理者的規矩苟活。
除了母親向後的畫面,我來到了一個透明的真空倉內,我的血肉被重組後,倉內注入了大量的氧。我漸漸的正常的如沒發生過什麼一樣。
在倉內,看外面是我無法看到邊際的如我一樣的男男女,還有無數的升降機時而上下時而左右的工作。
我完全不知道這是那裡,完全的被驚住了。
在我心裡除了用多好多很多非常多來形容,我已無法大概的估量。本以為,本還期待著在這個過程中可以見上她一面也好,面對如此的量級,已成妄想。
大概五分鍾的樣子,我所在的倉被橫向送入一個僅有一個平米的潔白空間,那白我不太敢正視,以免禍及視力。
漸漸的適應,我漸漸的睜開了眼,我四下張看有一種小白鼠的感覺。
不等我想太多,一道柔美的女聲輕輕穿入耳簾。
「人類,我是小AI,你這次的考官。」
我說「我有名字的!」
它送「你有十萬分之一的幾率會擁有名字,否則你所謂的名字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最多就有一個編號!」
我張口想繼續問點什麼,它就像會讀心一樣突然阻止了我。
「沒有許可權知道的東西,知道的資格是死亡,你還繼續問嗎?」
小AI一句話嚇了我一身汗,也使我聯想到並明白為什麼來這里的人都死了,哪怕回去幾個也是無情的沒有人性的管理者。也難怪有情的人,有人性的人在他們看來是毒瘤。
想了這些,我也學著它們冰冷的口吻說。
「那麼,我該怎麼做?」
它說:「你只負責回答,符合系統要求自然就通過!不符合,那麼有三種死亡方式供你選擇。一種為直接死亡,另一種為第一種間接死亡?間接死亡,死亡後我們會保存你的大腦使其永生,然後你會和現在的世界永遠的失聯。你的大腦會被送去意識的世界。在那裡你可以無憂無慮盡其所好,你也可以投身科技和各種有利未來的研究。到達一定的高度你就會獲得另一種形式上的一種重生的機會。還有最後一種間接死亡是不定期開放的,如果你正好遇上第二種間接死亡的開放並選擇,你夠有能力的話,那麼種十萬分之一的幾率上天也相差不大。」
我說:
「謝謝,可以開始了嗎?」
潔白的另一個倉內,隨著「恭喜通過」的回響,她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臉看著電梯漸漸的往上升。
她憧憬著一切,愉快的笑臉也漸漸變為擔心和失落。
直到倉上面越來越亮的點被拉近,慢慢的她到了這里的地面上。
倉門打開,她從倉內走出來,看著外面的景物才意識到想到天上去為什麼會令人絕望!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死,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苟活。也因此她之前愉快的笑和擔心現在變成了冰冷的微笑看著遠方。
遠方,小AI的話隨著冰冰的風吹來「歡迎來到地獄三天,活下來就可以上天,可以永生!」
她不禁站的筆直,生怕錯過那冰冷的每一個字。
一陣風又來,拂動她的發和衣。小AI的話也如風那樣隨意的就來了「在我陳述報告之前,我必須再一次告誡你們所有人一個問題。禁止問一切提問,如果不聽從現在的警告,那麼就會加速你本身的死亡?」
一瞬間數以億記的心靈里,無言的面對著這無情的告誡。靜靜的繼續傾聽著這無情的接下來的陳詞。
「你們將會被分為萬人一組,每一組人都是通過第一項通過者隨機組成的。所以你們有機率遇見你們的朋友或者親人。每一個萬人組會在一塊隨機的地域里存活三天。你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活下去,你們可以自行淘汰,淘汰後剩下最後的三人將會直接由專職機器接上天,也意味著提前結束。你們也有可能全部死亡,所以現在有後悔的人可以選擇直接死亡,第一種間接死亡。現在後悔的人請返回倉內,確定的人請做好准備!」
像是吹風一樣,這里世界的維度開始改變,數以億記的確定者在瞬間被分組,將要被送往目的地。
她的身邊自動的罩上了一層潔白透明形成球狀,透明的罩上有一排血紅數字,像是到計時!
維度改變開始,透明的球包裹著人無限變小,分子,原子 直到像是光的一部分一樣,又像是跳動於兩個無數個點之間最大數值為秒傳送信息一樣。
如此,數以億記的人被快速的分組分地域。
血紅的數學字在她眼前開始跳動時是從十開始的。也就是給她一種十秒的感覺,然後就到了一塊陌生的地塊。
這里的天上,像是一大塊顯得屏,顯示著七十二小時,顯示著目前存活的人數。屏的正中心還顯示著三個大字「活下去!」
她身邊透明的球在十秒歸零後化為一塊指紋在她的左手上。看起來就像紋上去的精美紋身一樣,時不時的還會發出淡淡的帶著你心裡喜歡顏色的光。只有將你自已右手的手指放在上面,它就會投出一塊屏在你的手上凌空。你也可以用你的手一直拉住投屏,直到顏色變化,你就可以拉到任意位置,任意的改變它的形狀。直到你再觸摸一次你左手上像紋身的指紋它才會消失。
在上面,你可以清楚的了解到規矩和地域,也可以清楚的了解到你。也可以清楚的了解到你想知道的。除非是那些力量不想讓你知道的。
當然,通常有人問題那一類問題,顯屏的回答通常都是很無情的,「用生命來換,你願意嗎?」
而後就會彈出「願意」「退出!」這樣的。
她玩弄了一會顯屏,從中了解到她所在的這塊區域有半光里那麼大。在這區域內可以找到各類武器,而且這塊區域也充斥著各種危險。簡短的介紹里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
她關閉顯屏,帶著好奇與恐懼走進這漫漫黑色,十來米可見度的黑使她走的每一步都格外的小心,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她那晶瑩的汗滴在黑色里的鼻尖上顯得很明亮。
另一處的黑暗中,二名金發碧眼的男人追著一名落荒而逃的女子。女子的後腦不停的溢血,像是被石頭砸的。
「站住,我們只是想和你一起合作!」
黑色里的奪命狂奔已看不了女子容貌,這些人的話她那裡會信呢?
兩人的前面突然響起一聲跌崖似的驚叫,的確等他們走近,前面確實是懸崖,那個女子應該是死了。
其中一人手一甩。賤罵一聲「操!」走到懸崖邊上看情況。
另一人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看起來更加憤怒。他跟了上,伸生一推。「你也去死吧!」就坐了下去,感覺整個人都軟了似的冒著粗汗。
看夠兩道怨靈的懸崖,那個像是拖著爬起來的身體,抬頭看過天上少去的一個小時,又漸漸的消失在黑色。
「嘿!我們可以合作嗎?」
她被嚇一跳,聽聲音是英語,而且離她很近。她下意識的戒備起來打量四下。
當她目光觸去後背時,看見的是一個充滿陽光的金發碧眼。
她往後退了幾步用英語說「我…我不合作!」轉身就跑。
在她的後面是邪暗露了出來,他追了上去,像是個狩獵者。
⑦ 有哪些特別的高分冷門小說
我們會如何錯過一本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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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以作者貧困的童年生活為藍本,以自傳體手法描述了小費迪南在貝雷西納廊巷度過的苦難的童年。
◎《死緩》被譽為「法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天才作家路易-費迪南·塞利納的長篇力作,一部曾經讓西蒙娜·德·波伏瓦「大開眼界」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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