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綠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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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後才愛你》作者:蜜見
男主角:允成浩
女主角:庄善雲
內容簡介:
他是「全球航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機長
頂著「木村拓哉」式的帥勁臉龐和迷人笑臉
不知電死多少空姐──當然,也包括了她
平時她只能遠遠地看著他,碰了面也只是點頭微笑
然而,當機組一飛到國外
只要他一通電話,她就會偷偷摸摸地來到他的房間
爬上他的床,成為他排遣異國寂寞的伴侶……
他們從來不是一對兩情相悅的戀人
她卻貪戀著與他溫存的短暫時光
讓這段見不得人的關系與無法開口的愛戀藏在心中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他給自己一個交代
但她沒料到,這一等就是三年……
當她終於決定放手,也默許身邊出現「追求者」時
這男人竟然像戴綠帽的丈夫,跟「假想敵」爭風吃醋!
是怎樣啦?!莫非就算不要她,他也不許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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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預覽:
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是艷陽高照了。睡到自然醒的感覺真好。景茉穿好衣服,來到窗前,拉開卡通的純棉窗簾,撲鼻而來的是沙棗花淡淡的香味,景茉仰起頭,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把氣息呼出,並保持這樣的姿勢了好幾秒種。景茉太愛聞沙棗花香了!不行,光在宿舍里,遠遠地聞味不過癮,簡單的洗漱之後,她決定去沙棗林,飽飽地聞聞花香。
這片沙棗林離學校不遠,是景茉來到這里工作的第一年發現的。那年六月的一天,景茉正在辦公室批改作業,忽然聞到了沙棗花的清香。驚喜之中,景茉放下手頭的工作,騎上自行車,順著花香開始尋找沙棗林。騎車大概有十分鍾,景茉在「安息園」附近找到了這片沙棗林。從遠處看,沙棗林就是一個立方體,它的上部是婆娑的花枝,下部是黑黢黢的樹干。由於樹干呈灰黑色,樹葉有扁有小,呈淡綠色,樹枝還長滿了刺,因此,其貌不揚的沙棗樹在開花結果之前,是很難被人注意到的。但是一旦開花,人們都有些驚嘆了,淡淡的、一小……
❸ 《丈夫》:一個綠帽丈夫尊嚴蘇醒的故事,寫透底層男人的生存尷尬
文|芳小菊
《丈夫》是沈從文發表於1930年的短篇小說,它是沈從文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小說寫的是發生在20世紀湘西某地花船上的故事。
沈從文的《丈夫》筆調委婉細膩,可故事情節讀起來卻讓人倍感沉重。
在湘西農村,有件極為平常的事: 為了生存,許多年輕丈夫娶了媳婦後,就把她們送進城裡,讓她們跟隨同鄉熟人到船上做「生意」。
丈夫明白這個「生意」的利益,女人雖然在外面討生活,但名分照舊歸他,養的兒子也歸他,賺的錢也有一半歸他。
在貧窮的鄉下人眼裡,這些女人做的「生意」和別的生意一樣,既不和道德相沖突,也不違反健康。
長久的貧窮,讓他們放棄了尊嚴,人性在他們心裡變得麻木且扭曲。
小說《丈夫》,通過對一個丈夫兩天在花船上親身經歷的描寫,讓讀者看到了底層男人在現實面前的生存尷尬。
用一個男人在尊嚴面前,從麻木到覺醒的內心掙扎,讓讀者領悟到人性的庄嚴和自我救贖能力。
小說《丈夫》里,沈從文給女主人公取了個「老七」的名字,作為一家之主的丈夫則沒有具體的名字,他被稱為老七的「漢子」。
老七和她的漢子來自湘西大河壩一個叫黃庄的山村,那裡出「強健的女人」和「忠厚的漢子」。
黃庄是個極為貧窮的山村,手足貼地的鄉下人,任你如何勤勞,一年中四分之一的時間,即使用紅薯葉拌糠灰充飢,也不容易對付下去。
為了生存,在黃庄有一件極為平常的事:女人外出「討生活」,男人在家種地過日子。
那些不急於生孩子的婦人,到城裡的花船上做「生意」後,把賺到的錢,每個月按時寄給或託人捎給家裡的丈夫。
逢年過節,如果媳婦沒辦法回家,丈夫就換上一身干凈衣裳,到船上來找她。
找到媳婦後,如果有客人,媳婦繼續做「生意」,丈夫則坐在船尾低低地喘氣或者抽煙。
到了睡覺的時候,丈夫偷偷看一眼客人有沒有離開,如果客人還不走,丈夫就裹一條棉被獨自睡去。
遇到生悶氣的丈夫,婦人便會抽空從前艙爬過來,往他嘴裡塞一顆糖,因為這一點甜頭,丈夫就原諒了媳婦,盡她在前艙陪客,自己屏聲靜氣地在後艙待著。
丈夫明白,女人雖然在外面做「生意」,但名分依舊歸他,賺的錢也有他的一半。
這樣的丈夫在黃庄多著呢,大家都心知肚明,相安無事。
黃庄人這種把婦人在花船上做「生意」,看成是「既不和道德相沖突」也「不違反健康」的心理,充分顯示出物質匱乏下,人性的麻木和扭曲。
為了讓日子好過一點,他們不惜集體給自己戴上一頂綠帽子。
沈從文筆下,貧窮的黃庄人在生存和尊嚴之間,迫不得已地選擇了前者。
從沈從文的筆端,我們不難看出,把一件原本擺不到檯面上非道德化的事情,公開且合法化,這種秘而不宣的約定,在貧瘠落後的鄉下並非個例,也不僅僅是一代人的選擇。
這種忍辱負重的生活方式,演化成了鄉下人的集體無意識,讓他們喪失了做人該有的尊嚴。
春天的落雨時節,老七的漢子背了一整簍的紅薯糍粑,像訪遠親一樣來城裡看望媳婦。
見到媳婦時,他驚訝地有點手足無措,兩眼發呆:
看著自己漢子的呆相,老七問他: 「那五塊錢得了嗎」? 然後又問起家裡豢養的豬。
老七的問話,讓漢子看出自己做丈夫的身份還在,於是,懸著的心放下了,膽子便大了一點,遂摸出煙管和火鐮要吃煙。
這時,老七一把將煙管奪了去,在他粗而厚大的手掌里塞了一支「哈德門」香煙, 看著手中新鮮有趣的香煙,老七的漢子再一次感到驚訝,但是看得出,他很開心。
晚上,船上來了客人,喝過酒的客人搖搖晃晃上船後,大聲嚷著要親嘴、要睡覺, 看著客人的威風和派勢,老七的漢子不必指點,就往後艙鑽去。
沈從文用一個「鑽」字,形象地描寫了貧窮的丈夫在綠帽子面前的麻木,也讓讀者深刻感受到底層男人的生存尷尬。
一個人獃獃地躲在後艙,丈夫的心頭湧起一股寂寞,和妻子距離上如此接近,心卻好像離得很遠,他想起了家裡的雞和豬,彷彿那些才是自己的親人。
他欲起身回家,可腿剛邁出後艙,他想起了30多里山路上有豺狗,有查夜的團丁,於是,便泄氣了,只得輕聲返回後艙,以免弄出動靜惹得前艙的客人發怒。
到要睡覺的時候,丈夫悄悄從板縫里看見客人還沒走,便什麼話也不說,獨自一人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老七和掌班大娘還有打雜的丫頭五多上集市買東西去了,留下丈夫看船。
河裡漲了水,管船的水保為了安全起見四處查看,他來到老七做生意的船上,叫了一聲「七丫頭」,老七的丈夫躲在船艙里沒敢作聲。
水保是一個上了年紀吃水上飯的男人,他的權利在這條河和這些小船上,比一個皇帝或總統的權利還要集中。所以,河船上許多女人都認他做了乾爹。
乾爹喊完老七,見船上沒有動靜,就僂身窺視艙口,老七的丈夫深恐開罪來人,於是便從船艙里爬出來,非常拘束地看著水保,又虛又怯地說:
水保從男人結結巴巴的回答中知道,他應該就是老七的丈夫,第一次見到「女婿」,水保饒有興致地聽他說起鄉下的事。
得到鼓勵的丈夫,以為水保當真聽得懂他說的話,激動之餘,便把自己的心事合盤對他托出,連那些只適合同自己媳婦睡到一個枕頭上才能說的話,都告訴了水保。
老七丈夫的粗話和蠢話,水保聽了一會便沒了興致,他起身要離開時,丈夫問他姓名:
水保滿不在乎地回他說:
水保離開後,老七的丈夫一面等她回來,一面猜測來人的身份。
他猜想這個人肯定是老七的熟客,老七一定得了他很多錢,他忽然覺得很愉快,輕輕地唱了一首山歌。
但是,當他想起來人的那句「告訴她,晚上不要接客,我要來」的話時,忽然又有些憤怒了。
一些作為男人不該缺少的情緒,在這個年輕人的心中開始滋長,他不想再唱一首山歌了,也不能再有什麼快樂,他想立刻就回鄉下。
心中瞬間湧起的羞辱,讓他不想等老七回來就立刻上路。
走到街尾時,他遇到正說笑著往回走的老七她們,老七手上拿著一把嶄新的胡琴,這是他做夢都想的一個好傢伙。
老七看著氣鼓鼓地要回去的丈夫,把胡琴塞進了他的懷里。
接過胡琴時,丈夫的氣一下子便消了。
晚飯後,前艙蓋了蓬,丈夫撫琴,老七和五多跟著唱起了歌, 琴聲悠揚的熱鬧中,年輕人的心中樂開了花,老七的丈夫暫時忘卻了羞辱。
船上傳出的琴聲和歡歌笑語,引來了兩個喝得爛醉的士兵。
他們一邊用腳踢船,一邊用石頭打船篷,嘴裡還不停地叫嚷著:
船上的人都嚇慌了,掌班大娘不敢吱聲,老七的丈夫夾了胡琴就往後艙鑽去。
不一會,兩個醉鬼又進入船艙,一邊說著野話,一邊要和女人親嘴,還叫囂著要把拉琴的拖出來。
掌班大娘嚇得更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多虧老七急中生智,她拉住醉鬼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脯上。
醉鬼懂了老七的意思,於是,兩個醉鬼一個在老七左邊躺下後,另一個在她的右邊躺下。
躲在後艙的丈夫,見前艙沒了動靜,悄聲問掌班大娘醉鬼走了沒有?
大娘沒好氣地告訴他: 「他們睡了」。
「睡了......」?丈夫重復一句大娘的話,便呆在那裡搖頭不語。
掌班大娘聽懂了他的語氣,為了安慰他,便請他上岸聽夜戲,老七丈夫沒作聲,也沒有理她。
醉鬼走了後,掌班大娘喊老七丈夫來前艙,連喊兩次,他都沒答應,一直低著頭坐在後艙不肯出來。
老七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拉住大娘,不許她說話,一個人輕手輕腳爬到後艙。
不一會,她又回來了,她的漢子犯了「牛脾氣」。
到了後半夜,船上剛要消停下來,水保又帶著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來察船了。
丈夫被大娘搖醒揪出船艙時,看見老七披衣坐在床上,喊「乾爹」,喊「巡官老爺」,他不知道有什麼嚴重事情發生了,嚇得不能說話。
水保見「女婿」嚇得不輕,連忙替他交代了身份,巡官看了一會老七,又看了一會她的丈夫,臨走撂下一句話: 等會他要回來細細考察老七。
經過這一番折騰,丈夫看出了老七的不易,他的氣已經消了,他很想和自家媳婦躺在床上說點家常私話,商量點事。
掌班大娘看出他的心事,也明白他的慾望,可她還是跟老七打了一聲知會: 「巡官就要來的」。
聽了大娘的話,老七獃獃地坐在那裡,咬著嘴唇沒有出聲。
第二天一早,老七的漢子就要回鄉下,臨走時,他有許多話想說又說不出口。
老七一個勁地挽留丈夫,讓他多住幾天,丈夫始終不鬆口,他執意要走。
看著丈夫難過的樣子,老七把昨晚兩個士兵給的錢塞到了他手裡。
老七的漢子搖搖頭,把票子撒到地上,兩只大而粗的手掌捂住臉孔,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大娘和五多看情形不好,一齊逃到後艙去了,看著老七丈夫哭的樣子,五多想笑,可她始終沒有笑出來。
水保來船上請遠客「女婿」吃酒時,只有大娘和五多在船上。老七和他的丈夫一早就回轉鄉下去了。
沈從文筆下,老七的丈夫是在特定的環境下,完成了從麻木到覺醒的轉變。他的醒悟是在尊嚴被一次次踐踏下完成的。
沈從文用一個「鑽」字,兩次形象地描寫了一個底層男人在尊嚴面前的卑微和尷尬。
丈夫剛來船上時,聽到來了客人,不用指點,就知道往後艙鑽,此時,一個底層男人的卑微和尷尬讓人一覽無余。
這時的老七丈夫,男人的尊嚴尚處在混沌狀態,直到次日水保的出現,才掀起他的情感波瀾。
他先是以能和一個有頭臉的人攀談為榮,甚至還因為這個人是妻子的財神而愉快地唱起山歌。
後來,因為忽然想起水保那句「晚上不要接客,我要來」,他又感到很憤怒。
這個時候,老七丈夫作為一個男人該有的尊嚴意識,正處在萌芽狀態,還沒有完全蘇醒,所以,在聽到兩個醉鬼士兵的叫罵和挑釁時,他還是夾了胡琴就往後艙鑽去。
直到他再次親眼見證妻子被醉鬼士兵要挾,並被迫接待他們,半夜了還要「照顧」巡官老爺時,他才理解了妻子的不易,並深刻意識到自己身上丈夫的身份已經徹底缺失。
至此,他作為男人的尊嚴才完全蘇醒,所以,他決意離開這里。
臨走之際,他把妻子塞進自己手裡的票子撒在地上,捂住臉哭了,這一刻,他心底丈夫對妻子的疼惜和夫妻感情終於超越金錢和物質,他身上的人性和尊嚴統統被喚醒。
老七丈夫最終救贖了妻子,也救贖了自己。
沈從文寫《丈夫》,關注的是世人該如何保持人性的健康完整,怎樣才能不讓人性被暫時的苦難和生存危機所玷污、扭曲。
沈從文的筆下,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真正傷害到你,除非你自己放不下。
他想通過《丈夫》告訴我們, 苦難最終都會過去,人要活著,就必須具備心靈的自我救贖能力。
❹ 妻子穿大紅色褲襪和超短裙與老公在舞廳跳雙人舞,能不能以此為題材編與一部關於夫妻感情生活的短篇小說
大劉和妻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坐下來一起吃頓飯了,他每天都要忙於工作,晚上還要跑滴滴。為了這個家他透支著自己的生命。他也不想那樣,但生活總是那麼無奈。妻子為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在生產的時候傷了元氣。他累一些可以多買些補品給妻子養養身子。每每看到妻子有些消瘦的身影,他總是不住的心痛。
那晚,他下班回家。看到空空如也的廚房後,嘆了口氣就准備出車了。當他走到門口時,妻子突然從背後抱住了他,「陽,我找到工作了,活兒不累,乾的是我的本行——會計。今晚孩子在媽那裡不回來了,今晚好好的陪陪我好么?」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妻子開心的換上了紅色的連褲襪,還穿了超短裙。讓他覺得又回到戀愛的時候。他們一起去吃了妻子喜歡的菜,去看了場電影。最後還去了舞廳跳了那支令他們墜入愛河的雙人舞。他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這一晚他們不去為柴米油鹽去考慮,也不在有交流間的隔閡。回到家中,兩人久久的相擁在一起,不約而同的和對方說:「有你,真好。」
❺ 短篇小說 | 夢·王夢
文/余夕
我以為我。
死了。
陽光,唐突地,打醒了我。
我,睜開眼,猛烈地咳起來,喘著氣。
我翻身,弓著背脊,「咳咳咳咳……」
被褥有點涼,我睜著眼睛,攥著被褥。
原來,是夢。
夢那麼真實。我發現,死原來也不那麼痛苦。
失去終究是失去了,那是個夢魘。
「王夢……」
我囈語。
A
水很刺骨。盡管外面陽光和煦。
我甩甩牙刷,聽見水珠尖叫飛出。
我擦了擦臉,拍了點爽膚水,瞎抹了好一陣子,抬頭看看鏡子,使勁想記住自己的樣子。
走出衛浴間,「啪啪啪啪……」,腳底拍打出清脆的聲音,我才發現,自己的腳沒有知覺好久了。
「啊,天氣真冷。」我哈出一口霧氣,看著它消散。
我倒了一杯水,溫的,馬克杯,有點暖。
我胡亂地翻找著拖鞋,那種可愛的毛毛鞋。
「鈴鈴鈴鈴……」
刺耳的手機鈴聲,嚇了我一跳。
我慌亂地抓起手機。
「姐!」
這聲音像在尖叫。
「我們要談一下新書的事!」
「……我在休假。」
「姐!你休假了,我吃什麼呀!」
「我已經跟公司說了,目前在休假,拒絕。」
「姐,你這假期也休得太長了吧,我最近的工資很微薄呀。你多多好心,快點寫完,讓小弟我幫你打理吧!」那邊的聲音,帶著哀求的語調。
我揚了揚嘴角,又吞了一口溫水,哦,變涼了。
「讓我休休假,我保證寫出更多的錢讓你榮華富貴。」
「姐!錢就在眼前了!」
「拒絕。」我放下杯子,套上舒適的拖鞋。
我走進房間,看著雜亂的書桌,我翻了翻一堆草稿。
「掛了。」
「等等,姐,記得趕緊振作起來,不要讓小弟我喝西北風呀!」
我無奈地笑,「我知道,我一直很振作。」
我把手機丟到床上,「噗」一聲,手機親吻了仍溫熱的被褥。
我抖抖右手,一如既往,沒有知覺。
我抬手,把書桌上的稿紙,全掃進廢紙簍里。紙張拍打的聲音,撥弄著我的神經,紙張上的文字,飛速地滑動。
休假,好久了。
我握起筆。
想起王夢。
又放下。
「對不起……」
B
我心亂如麻。
音樂震得我耳朵「嗡嗡嗡」得痛,雙手沒有了知覺,手指曲著不自然的形狀。褲管耷拉在皮膚上,寒氣滲入雙腿,我赤著腳,緊緊踩著冰一樣的地板上,我看見腳趾甲泛出淡淡的紫色,還有一點深紅,在蒼白的冬天裡那麼叫囂著。
幾個小時前,記得我面前的屏幕上是白花花的一片,像茫茫的雪地,像無盡的沙漠,現在赫然呈現的是什麼?
「王夢」,成千上萬個「王夢」。
王夢!
我突地打了個顫,寒意不可阻擋地滲入我的血管。
我眨了眨眼,把手從鍵盤上挪了下來。我蓋上電腦,沒有存檔。
我站了起來,椅子「嘎吱」一聲響,我的膝蓋骨也應和了一聲。
我換了條棉褲,穿上厚厚的襪子,套了件大衣,胡亂繞了一條桃紅色圍巾,心想或許可以襯得我的臉色不那麼蒼白。
掛上包,打開門,一陣風猛地灌進來,我被沖撞得腳步不穩,脖子好像被扼住了。
我猛地關上門。
「咚!」,關上了那個蒼白的夢魘。
外面的空氣很充足,不像房間里的那麼稀薄,我緩緩地吸入冰寒的空氣。
傍晚時分,天空沒有晚霞,沒有湛藍,只有灰,灰濛蒙的像一塊臟兮兮的抹布。
路上行人接踵,商鋪充盈著五彩的燈光,下了課的孩子們擁擠著買東西,追逐打鬧,笑得那麼天真,不懼任何嚴寒。
王夢,大概也是這個年紀吧。
我甩甩頭,大步走開。
天色漸漸地黑了,燈光反射在行人的臉上,每個人顯得恬靜。
我伸了伸手指,感覺手指凍得已經不是我的了,我嘆了口氣,把手塞進大衣口袋,掏出了手機,撥打責編的號碼。
「是我。我餓了。」
「大姐……你餓了,關小弟什麼事……」
「好吧。」
「等等!……要不要吃火鍋?」
「好。」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轉了個身,瞥見一抹和我一樣的桃紅,我停住,看住他。
「喂!語文科代表!喂!」他嚷著。
他小跑了幾步,桃紅色的外套,一抖一抖。
「喂!語文科代表,老師叫你呢!」他輕輕抓住一個可愛的長發女孩。
女孩顯得有點驚愕,「啊?什麼?」
他放下手,縮進袖子里,吐了一口氣,「就是,老師叫你,明天早點收作文。」
女孩笑了笑,「這樣呀,好的,謝謝哈。」
男孩看了看店鋪的燈光,轉身要走。
「哎,王夢,你的作文寫得怎麼樣了?」女孩拉住男孩,桃紅的外套起了褶皺。
我突然心跳加速,快步走上前。
「哎,就那樣,還沒寫呢。嘿嘿……」
我抓住了他,攥緊了他的外套。
「這誰呀?你認識?」
「你幹嘛?」他掙扎著,「不,不認識的。」
「阿姨你幹嘛?!」
「哎!喂!放手啊!」他掙扎著,像抖掉蟲子一樣,想抖掉我的手。
他們的聲音,帶著排斥。
「王夢。你是王夢。」我使出全身的力氣,用沒有知覺的右手,緊緊地攥住你,扭曲了那抹桃紅。
「王夢啊----」我的胸腔里,有什麼洶涌而出。
「哎呀你認錯人了!他叫王猛啦!勇猛的猛啦!」女孩尖尖的聲音非常刺耳,劃破了什麼。
男孩掙脫了,「神經病!」,他逃似地走開,還回頭憤懣地看了我一眼。
女孩甩甩頭發,也只留下了倩影。
我一動不動。
右手頓失血色,變得冰冷。
我搓了搓雙手,在掌心哈氣,卻連嘴裡的氣都是冷的。
我眼睛酸澀,感覺眼淚要湧出來了。
C
嘎——
門開了,編輯看到我青紫的雙手,又開始嘮叨了。
「我說姐姐,你就不會戴個手套嗎?凍成這個鬼樣!戴個手套很麻煩嗎?就把手伸進去一套,多簡單……來來來,我特地去買多一隻雞,給您老補補身子,想必你這假,也休的不好吧。」編輯趕忙把一碗雞湯盛到我面前,「熱的,快喝快喝,別在我這凍死。」
「謝謝。」我雙手捧住碗,燙得心都發抖。
「不用了,小弟可要把您伺候好了,等待您給我榮華富貴呢。」他笑得和煦。
這湯真好喝。我抿了抿嘴唇,感覺手腳漸漸暖起來,手指有酥麻的感覺。
「好喝。」
「當然。我煮的啊。」他得意地甩甩頭,繼續撈雞肉。
四方形的電磁爐,圓形的鍋,冒著煙,濃濃的味道,光是聞都覺得香甜。
湯水咕嚕咕嚕地翻滾,霧氣帶著香味,裊裊升起,模糊了對面編輯的模樣,模糊了燈光,模糊了一切。
「姐,新書怎麼樣了?」
我吹了吹雞肉,蘸了點醬,往嘴裡塞。
「你那個題材挺好的,出版了說不定會很暢銷。」編輯又給我盛了一碗湯,小心翼翼。
「不了。」我斷然拒絕。
「啊?」
「結尾寫不下去。」
「瓶頸呀?正常啦。幾乎所有創作的都會遇到的。」他安慰似得往我碗里添了一大塊雞肉。
「我寫不了……」
「休假以來都寫不出嗎?感覺你休假後,狀態更不好呢……」
「我寫不了……」
「……沒關系,別煩心,好好放鬆一下,多出去走走,說不定有靈感。」
我呷了一口湯,不再說話。
「是不是最近有什麼煩心事?」
「……」
「你突然休假,這是第一次呢,怎麼說,感覺你好像遇到了特別打擊的事情。」
「哦……」
「發生了什麼?……姐,小弟是你的編輯,聯系最多的不就是我嘛?你看飯都到我這吃了。還不信任我?」
「不是。」
「嗯?」他放下碗筷,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給你添麻煩了……我……」我也放下碗筷。
我努力想了想。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又端起碗來,繼續吃。
室內彌漫著香味,刺激著我的感官,所有的感覺,都被放大了。
「呃?」他莫名地摸摸頭,「真奇怪。」
我使勁嚼著肉,口腔里充滿椰香的味道,濃烈。
「王夢是誰?」
「王夢?誰啊?怎麼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他也端起筷子,胡亂地在鍋里攪動。煙霧上升得更多,更快,往我臉上撲來,熱乎乎的。
「最近老是夢見一個模糊的小孩,我叫他王夢……」
「跟他有關?」
「算了。吃飯吧……」我給他夾了一圈玉米。
他不再說話。我也是。
只有電磁爐在嗡嗡地響。
D
外面淅瀝淅瀝的雨。
雨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墜在地上,重重得,又輕輕得,激起漣漪,泛起水紋。
「語文科代表,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參賽作文?一沓,」我比了個手勢,「我好像夾在作業里交給你了。」
女孩摸了摸披在肩頭的長發,「啊?沒有啊,參賽的不是自己交給老師嘛?作業里沒有看到你的作品耶。」
「不是吧……我到處找都找不到,剛剛還偷溜回家翻了幾遍,都沒找到。」我手指開始微微發抖。
「那我不知道啦,反正我是沒有看到啊。」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到底在哪裡啊……哎,我有點不舒服,就不去體育館做操了。你,你幫我請假吧。」
女孩側過身點了點頭。
我撒腿就跑,跑得飛快,跑得不穩。
沖進空無一人的教室,每個人的座位,我都俯身翻找,嘴裡絮絮叨叨,「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沒有,沒有,沒有!」我摔了自己的椅子,蹲在地上,眼睛脹痛,喉嚨發干。
「到底哪裡去了……」
那之後的課程我根本聽不進去,腦子一片空白。
我趴在桌子上,渾身無勁,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節骨眼泛白,骨頭好像隨時要戳出來。
「不見了……」
「什麼?」同桌小聲尋問。
不見了。我的手稿。
幾天幾夜,我的心血,都沒了。
我盯著自己的手,感覺皮膚慢慢地癟了,皺成一團。
我恨自己。
「你要不要去校醫室休息一下?看起來好慘。」
「不用。」
「你看起來好蒼白,好恐怖啊,我還是陪你去校醫室吧。」
我被同桌拉起。
「來,我送你。」同桌攙扶著我。
「謝謝……我自己去吧。」
我輕輕撥開他的手,靜靜地走出教室。
不過就是幾張紙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白紙黑字,只是些簡陋的文字。
僅此而已。
我的右手卻酥麻。刺痛就像衣服沾了水,滲透入骨,蔓延開來。
「啪嗒」,什麼東西落在了地板上,我低頭看。
啊,地板上有幾點殷紅,鮮艷,搶眼,張狂。
慢慢的,紅色怒放成一大片,發出奪目的火焰光芒,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我這才感覺鼻子的濕潤,伸手一抹,手指嫣紅,指甲像塗了指甲油一樣好看,這是革命的顏色,是細胞分裂的顏色。
我捂著鼻子,稍稍仰著頭。
「鈴鈴鈴……」
刺耳。嚇我一跳。
又是那個編輯吧。
「喂……」我等待著那聲刺耳的「姐」。
「王夢,馬上就截止了,你的稿子呢?」
誰?
「我是劉老師。今天要交稿了哦,你的呢?還沒找到嗎?」電話傳來飄忽不定的嗓音。
誰?
劉老師?
「你叫我什麼?」
「啊?」
「你叫我什麼?」
「怎麼了……」
「你叫我什麼!」
「王、王夢啊,怎、怎麼了?」
怎麼回事?!
我掛掉電話,想把電話塞進口袋,「啪!」,沒塞進去。
「王夢!你怎麼還在這里?哎呀,你流鼻血了!」同桌突然出現,快步走向我,神情緊張。
「你……我……」
「我就是擔心你才來看看,果然變嚴重了。來,拿紙巾擦擦鼻子!來來,我給你扶著,你仰仰頭。」
「王夢嗎?我嗎?」
「怎麼了?頭暈嗎?還有哪裡不舒服?」他扶著我,快步走向校醫室。
「不是……我怎麼……我怎麼是王夢啊?我不能啊……」我帶著哭腔,扯著他不願意往前走。
「你怎麼了啊?別嚇我啊,王夢,快清醒點。是不是寫作文寫傻了?啊?快快,快跟我去校醫室。」
別叫這個名字。不是我啊,不是我啊,我怎麼能是王夢啊。
困惑和痛苦侵蝕了全身,我哭起來,「我不是啊,你認錯了,肯定認錯了!我真的不是王夢啊!我不能是王夢啊!王夢那麼好的孩子,我不能啊,你們不能搞錯啊,不要褻瀆王夢啊!是我拋棄了王夢啊,是我拋棄了他,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
王夢,你到底是誰?我為什麼弄丟了你?
****
窒息。
彷彿脖子被扼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
我猛地翻身坐起。冷空氣,馬上劫持了我。
是夢……
卻如此真實。
E
「有些東西消失了,就消失了,不會再回來。」
我蓋上筆記本,沒有存檔。
我起身,身上的毯子脫落。我穿上拖鞋,走進房間,換了一套衣服。
我站在鏡子前面,仔細地端詳自己,隨後關門而出。
一路上,微風細細吹拂,我倚在車窗口,看後退的樹木。
「只要放棄,就可以輕鬆了。」我告訴自己。
****
「等好久了嗎?沒想到你會來辦公室找我。」
我微微一笑。
「怎麼?有驚喜?」責編在我對面坐下,遞來一杯水。
我交握雙手,「我決定放棄寫作。」
我鏗鏘有力地說道。
他一愣。
「呃,你在開玩笑嗎?」他勉強扯扯嘴角。
「太痛苦了。我一寫作,他就會出現。」
「什麼意思?誰?」可能是看到我很認真的表情,責編焦急起來,「上次說的那個王什麼嗎?」
「對不起。」
「哎!不是!你得給我說清楚啊!就差結局了,不是嗎?就只差一步了,不是嗎?為什麼這時候放棄?」
「對不起。」
「是不是哪裡需要調整?是不是需要我幫你?還是——」
「不,」我打斷他,「對不起。」
「合同怎麼辦?」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起身,鞠躬。
「姐,你給口飯我吃不?」
「對不起。」
我轉身離開。
王夢,對不起,我輸了。
****
「砰砰砰砰砰!」
「王林夕!開門!」
嘈雜,搗鼓我的耳膜。
擔心打擾鄰居,我無奈打開門。
他一個箭步就沖進屋裡,直直地站著。
「喝咖啡還是茶?」我沒等他回答,徑直給他沖了一杯咖啡。
「王林夕,你他媽你個孬種!就這樣你要放棄這么多年的努力?!」他眼睛赤紅。
「你懂什麼!」我也怒了。
「我告訴你王林夕,我終於知道王夢是誰了,你上次吃火鍋告訴我的王夢,」我看著他,他一字一頓繼續說,「就是你,王夢,『林』和『夕』,就是『夢』。」
「啪!」
他看著我,眼裡空盪盪的,一邊臉頰微紅。
「滾出去。」我放下手掌,攥緊拳頭。
「我翻閱了你以前的報道,才想起來,你說你寫過一個王夢的故事,但我沒看到它出版過,也沒看到過手稿……這個人物意義不一樣是不是?所以你一寫作,他就出現?」他的聲音很小,但是很有力。
我把臉埋進手掌里,「是我拋棄了他。也拋棄了自己。這是懲罰。」
F
我,男,目前初三年級。
性格沉穩,執著。
我經常在作文本中寫道:「我很喜歡作文,很喜歡寫故事。」思量著,覺得不能體現出我的滿腔熱情,就會在末處,再加一筆----「非常非常地喜歡」。
然後心滿意足。
我,是王夢。
語文老師說:「王夢呀,寫得真好呀。」
於是,莫名其妙,我就愛上了文字,萬劫不復。
我就像一個痴情的傢伙,默默地為意中人付出,不求回報,不求贊美,只求,這一種愛的感覺,只求,這一種奮不顧身的感覺。
這一種愛的感覺,讓我知道,世界比想像的美好。
媽媽說:「要中考了,學慣用點力呀。別浪費時間,早點睡。」
我咕噥一句,鑽進被窩,給媽媽留下馬上要睡著的架勢。
房門關了,我一骨碌爬起來,輕手輕腳抓出一支筆,摸出一張紙,興致勃勃地,將腦海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用文字描繪出來。
後來,老師打小報告,說我上課打瞌睡。
然後,媽媽就把我好不容易湊在一起的皺巴巴的紙,都撕了。
我第一次顛覆了我乖巧的個性,鬧得天翻地覆。
後來我變本加厲地花費時間,不管白天黑夜,不管上課下課,只是卑謙地握著筆,固執地攥著紙,跟文字絮絮叨叨。
我寫了一個故事,關於一個老奶奶的故事。那是我每個晚上躲在被窩里咬著手電筒寫的,那一沓皺巴巴的紙記錄了一個慈祥的故事。
還記得,在寫老奶奶雪地受凍那一幕時,為了親自體驗那種感覺,我做足了准備工作。我脫了衣服,關了門窗,在秋夜裡開了空調,調到最低溫度,從廚房裝了一桶冰塊,還摳了一大把冰霜鋪在地板,我一屁股坐下,冷得齜牙咧嘴,然後,我把腳伸進了滿是冰塊的桶里。
關了燈,我閉眼,屏息。
我感覺我身上的毛發都豎起來了,毛孔擴張,寒氣滲入體內,像癌細胞一樣擴散。
屁股開始酥麻,然後麻痹,再慢慢刺痛。我的雙腳開始發抖,我縮著身體,雙手抱著膝蓋,把頭埋在腿上。屁股的疼痛,延伸到大腿。桶里的小腿是鑽心的痛,我想腳趾甲大概泛紫了吧。
我全身戰栗,睜開眼,什麼都看不到,一片黑暗,我有點害怕。
孤獨和失落占據了我的胸腔,寒氣侵入了心臟,隱隱作痛。
我的背脊僵硬,雙手緊緊抓著膝蓋,使勁發抖。
記得有本書說過,人死之前的器官會特別敏感,一切的感覺會被無限放大。是這樣嗎?
「啪!」
冰塊裂開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嗚嗚嗚嗚嗚……」
我大哭。
爸媽沖進房裡訓了我一頓,之後我還病了幾天。
折騰了我半條命的這個故事,在我准備拿去學校參加比賽時,不見了。
我偷溜回家翻遍了角落都找不到,以為是媽媽扔了就狠狠得指責了她,然後媽媽揍了我一頓以表她的清白。我失魂落魄回到學校,又以為是班裡同學偷了就翻了每個人的座位,還是沒找到。截稿時間越來越近,我還是沒能找到稿件。
劉老師來找我,火急火燎地,「怎麼辦怎麼辦,這可是全國大賽啊,中考加分全靠這個了!以你的水平,這事絕對行的,你個馬大哈!怎麼出這種事!」
「現在誰管比賽啊,我的作文不見了才是大事啊!我的心血啊!我把小腿都凍爛了才寫出來的啊!」
「王夢,這機會不能就這么錯過。來,我這里有一些以前學生的稿件,你選一篇修改一下內容,多參考些名人名言,還有偉人故事,拿獎沒問題。」劉老師拿出一文件袋塞過來,「快快,拿去,還有點時間,你可以的。」
我愣住了。看著懷里的文件袋,一種被褻瀆的感覺撞擊了胸腔,「那不一樣」,我遞回去。
「改下就都是你的,怎麼不一樣?」
「我不想為了加分去寫。我只想用心。」
劉老師尷尬地看著我,無奈地笑了笑,「傻孩子啊……」
我想用心。
就這樣而已。
我,是王夢。
G
我,女,是一個作者。
我性格敏感,細膩。
別無其他。
我,是王林夕。
從小,我就喜歡寫點東西,隨筆,散文,小說。
從沒想過,要以此為業,從沒想過,寫作也可以賺很多錢。
看看我多努力,有房有車有名牌。
從沒想過,這樣的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
我打開角落的櫃子,從底部使勁抽出花花綠綠的小本子。
用力過猛,本子散落在地面,散發出暗黃的色澤,帶著霉點,有股怪味。
我盤腿而坐,抓起一本。
幼稚渾圓的字體,暗暗地映射進瞳孔。
這些作文本,從小學開始就沒捨得扔掉,共55本。
啊,不對,是54本。
其中一本,記載著那個有夢的無知少年,也記載著我的靈魂。
記得,那是很破舊的本子,紙質質量很差,字跡也很難看,卻如珍寶一樣存在。
記得,那是一個高中的自己。
記得,那是絕望之後升騰起的希望。
王夢,追夢的破裂之旅。
所以,才命名為《王夢·亡夢》。
還記得,我用謊言瞞過父母逃了課。
還記得,我兩天一夜沒睡覺。
還記得,我忘記了吃飯洗澡。
還記得,我右手酸痛,漸漸沒有知覺。
還記得,我眼睛腫脹。
最記得,當我完稿的時候,心中膨脹的喜悅和希望。
永世難忘。
我用兩天一夜,寫了一個故事,塑造了一個人物——王夢,傾訴了所有的絕望和希望。
「他緊緊地咬著下唇,一直沒有松開。」
我記得,這是王夢倔強的表現。
「他說,『這就是我。』他氣呼呼的,顯得不屑,倔強,從不服輸。」
我記得,這是王夢的模樣。
王夢說:「為什麼要屈服?我有堅持下去的理由。」
王夢說:「……我相信我用心就不一樣……」
王夢還說:「……我才不會哭。」
這樣的小人物,這樣的小孩,就是王夢。
我,王林夕,曾經,寫著這樣的孩子。
在那間小小的單人宿舍里,陰暗的光線,只有一扇窗戶一張床,凌亂的泡麵碗,困頓的生活,卻擠滿了希望。
遍地的白色稿紙,像雪花一樣美。
那時,我感到很幸福。
直到有一天,有人問我——「要不要試試既能改善生活又能繼續寫作的方法?」
我被誘惑了。我動搖了。帶著對未來的憧憬,我妥協了。
為了改變,我必須咬牙切齒,必須堅定地選擇,必須毫不後悔。
於是我親手燒掉了那本手稿,燒掉了《王夢·亡夢》,燒掉了最妨礙我改變的東西。因為捨不得放手,右手被燒傷了,如今經常發生肌肉痙攣。
後來,我多麼慶幸燒掉了,才換來今天的榮華富貴,才逃出困頓的生活。
我書寫虛假的文字,編寫可笑的情節,用虛情假意,看準人們的獵奇心理,迎合市場需求,換來了現在。我,的確在寫作,從未放棄,但是,卻不快樂了。
如今才醒悟,我用自己換來了金錢,我用金錢買來了虛無。
我跟金錢,做了交易,拋棄了自己,我不願想起王夢,是因為我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我一直在做夢,做著有王夢的夢。
王夢是誰?
終於想起來,為什麼叫王夢。我的名字,王林夕,後面兩個字組合起來,就是「夢」。
王夢,就是我啊……
我的右手又發生肌肉痙攣了,我顫抖著用另一隻手按住,壓在大腿下,使勁壓著。這是拋棄自己的報應吧,對於當初的選擇,我已經後悔了……
我,是王林夕,也許,早就不是了。
H
「違約金我已經整理好了。」
「行,晚點我過去,跟你商量新的方案,按你想寫的來。」
「你……」
「沒必要全都放棄,讓王夢回來就好。」
「我沒有信心……」我緊緊握住聽筒,右手顫抖。
「摩西奶奶七十多歲才開始繪畫,你怎麼不能讓王夢回來?那不是你自己嗎?」
「……」我看著右手上燒傷的疤痕,沉默。
「讓他回來吧。」
我想起了王夢咬著下唇的模樣。
「……我明白了。」
「很好。」我彷彿能看見電話那頭靜默的笑容。
掛了電話,我走進房間,右手肌肉痙攣,我艱難地握住筆,左手按住稿紙……
與其承擔放棄的痛苦,不如承擔堅持下來的痛苦。
不是嗎?王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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