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過霧舟小說免費閱讀結局
『壹』 問幾本小說的結局。急!!!
西風興,秋夜長,月冷霜華凝。
兩壺辛辣的燒刀子。
兩只空壇子。
我和溫孤長老坐在嘉蓮殿的台階上,聊了一個晚上。突然發現重火宮的長老都愛和人說故事,而且都是很多年前的破事。聽了一宿,沒聽出點味,只覺得心裡發酸。
得從二十多年開始說起。
重火宮老老宮主重某某死了,兒子重甄上台當老大。
重甄接管重火宮後,很快就得了個稱號,紅玉宮主。
紅玉,象徵尊嚴,熱情,豪邁,愛情。
重甄一個人擁有前三種特徵,這名字自然是當之無愧。
只要聽過重火宮的人,就一定知道重甄。只要聽過重甄名字的人,就一定知道這人是個地地道道的武痴。
重甄的一生都在盲目追求至高無上武學秘籍。
為武生,為武死。
重甄的相貌和武功已不用多說,他對人熱情大方的態度才是人們贊不絕口的地方。可惜如此一個優秀的男子,已近而立之年都看不上任何女人。
薛紅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生活。
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一個風情萬種又擁有絕世容貌的女人。
不似別的女子那樣故作嬌羞,絕對服從,薛紅行事灑脫自如,有自己的一套原則,或者說,是有些自以為是。
江湖上的人都說,薛紅是美女,更是盪婦。
與無數男人有染,卻從不交出真心。
可是重甄就這么摔進去了。
沒有心思習武看書,整天就只想看著她。
憑著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把薛紅弄進了重火宮,不顧別人的反對,硬把她提成了重火宮的護法之一。
薛紅說,重甄宮主,你待我不薄,我願意生孩子,可我還是會走。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沒過多久,重火宮的少宮主出世了,卻沒人知道他的母親是誰。
薛紅消失了。
重甄借酒消愁,痛飲了幾天幾夜。
從此不準任何人提及薛紅二字,違者殺無赦。
重甄對武學消失的熱情一夜間又重新回來了,自此發誓一定要練成重火宮的傳世秘籍——《蓮神九式》。
他看到秘籍的內容後,又看了看還是嬰孩的重蓮。
幾乎與薛紅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
他放棄了。
決定讓兒子來練這門武功。
紅玉宮主重甄是一個性情中人,做事風風火火,來去匆匆。可他的兒子從小就是一副溫柔的樣子,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重蓮越是喜怒不形於色。
什麼苦都能吃,什麼虧都能忍。
最後,已經到達了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沒有表情的程度。
所以,直到重甄死,都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事,讓一個兒子面無表情地殺掉了自己的父親。
後來重蓮才知道了始作俑者的名字叫薛紅。
薛紅害他的父親性情大變。
薛紅害他經歷了這么多原本不該發生在孩子身上的磨難。
薛紅害他成為了一個不男不女,雌雄同體的怪物!
殺了薛紅?
不,太便宜她了。
於是他開始計劃,要讓薛紅生不如死。
薛紅離開重火宮以後,便自立門派,住在了采蓮峰。
據說薛紅和副幫主林立堂有一腿。
跟蹤林立堂的某一日,發現他去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村外山清水秀,風景如畫,雖無繁華建築,卻美得讓人心生神往。
那個村的名字叫做亂葬村。
林立堂似乎是去那裡找人,卻敗興而歸。
林立堂走了,重蓮卻留下了。
因為他看到了他從沒見過的畫面。
水湄處,一葉小小的扁舟。
舟旁蹲著一個白衣少年,眉心綴了粒絳紅色的美人痣。
少年正費力地在水中洗衣服,不時會用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液。
舟上一支小草,在半空中左右搖晃。
重蓮正納悶是怎麼一回事,小草就飛了出來。一隻小手伸出,接住了小草。
隨著舟上坐起一個少年。
少年只穿了褲子,上身赤裸。
他跳下船,悄悄跑到了白衣少年的後面。
白衣少年渾然不覺有人在其身後。
他把小草插在了白衣少年的腦袋上,然後對著耳朵大吼一聲:「軒鳳哥——少爺我給你扎揪揪!」
白衣少年手一抖,一下撲倒在了水中,渾身濕透。
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半裸少年。
「我幫你洗衣服,你還捉弄我!」
那半裸的少年嗷的叫了一聲,跟著跳下去。
「洗澡啊,洗澡~洗澡。」
跳下去以後還不斷潑水在白衣少年的身上,幾乎把他逼哭。
年少的日子,幸福且簡單。
重蓮從來沒見過這么自然的笑容。
他站在一塊巨石後,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倆。
但是一想到天黑之前得趕回去練武,他沒有逗留太久就離開了。
可是回去以後,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少年歡笑嬉鬧的樣子。
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缺少了什麼。
後來,他會經常抽空去亂葬村,即使重火宮離那裡很遠很遠。時間長了,竟然連要找薛紅報仇這碼事都忘了。
他只是想去看看別的孩子是怎麼度過童年的。
他很喜歡看那個頑皮少年笑。
看著他們笑,他也會跟著笑。
他與那兩個少年一起長大,可是他們不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日,他被重甄叫到了密室,幾天幾夜都沒出來。
等他出來的時候,裡面只剩下了重甄的屍體。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去過亂葬村。
自己是不需要幸福和童年的。
他終於明白。
可是他依然會天天想起那兩個少年,那個似乎永遠處於夏季的亂葬村。
不見天日卻白如雪的重火宮,又似乎永遠不會度過嚴冬。
到了男孩發育的年紀,宮里的人說要替他送上幾個美女侍寢。
他拒絕了。
他選擇了自己的大師兄,宇文玉磬。
天天叫進房裡,卻沒有發生任何事。
宇文玉磬看他的神色越來越復雜,他卻沒有絲毫動容。
再過了幾年,宇文玉磬背叛了他,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突然聽說林立堂找到兒子的消息。
他又一次來到了亂葬村。
沒有看到林立堂,卻發現了一片鳳凰竹林,還有竹林裡面的小屋。隔得很遠,他就聽到了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陽光透過竹林,直照入了小屋。
屋裡兩個赤裸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那個長了美人痣的少年正壓在昔日頑皮的少年身上,慢慢搖晃著自己的身軀。下面的少年用力張開雙腿,抱著進入自己身體的人,發出了痛苦而歡愉的叫聲。
重蓮驚愕得說不出話。
然後他離開了。
回去以後他才知道,半老徐娘薛紅竟然動情了。
一個可以當她兒子的少年,名叫林軒鳳。
而那個他一直掛念著的少年,就是林立堂的兒子。
林立堂與薛紅的兒子,林宇凰。
復仇開始了。
挑撥離間的事做盡了,找到了一些爭取把林宇凰騙得團團轉,悲痛欲絕的情況下,修煉了他給的秘籍,青蓮花目。
林軒鳳覺得殺了林立堂對不住自己喜歡的人,被薛紅騙上了采蓮峰。
林宇凰忘了林軒鳳。
殺掉了林立堂。
林軒鳳回來,順理成章地被林宇凰拒絕。
原本准備釣的大魚自己上鉤了。
薛紅死了,包括她肚子里的,林軒鳳的孩子。
一件接一件,一環扣一環,全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可是直到最後,他才知道,從頭到尾都錯了。
薛紅不是林宇凰的母親。
原本殺父的經歷讓他已經不再介意自己殺了母親。
他照樣可以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可以不替林宇凰找回兩件寶物,直接將他鎖在重火宮里,讓他成為自己的禁臠。
可是他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林宇凰知道這一切。
他一直很清醒。
很清醒地看著自己錯下去。
上天眷顧他,林軒鳳患肺癆死了。
可是他依然不知收手,還是讓林宇凰想起了所有的事。
終於,重蓮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做出這么多傻事。
只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他練成了蓮翼。
這個時候,害他壽命急劇縮短的人還捅了他一刀。
那個蠢貨說要他死。
那個蠢貨恨他。
我往口中灌下一口燒刀子,看著天上的繁星,痴痴地笑了一下:「溫孤長老,那個在我昏迷前告訴我要去尋找寶貝的人,是你吧?」
溫孤東泰點點頭。
我又灌了一口酒。
「長老,他埋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溫孤東泰道:「埋?我只說他自殺,可沒說他死。」
手中的酒壺砰然落地。
「他的武功廢了,所以也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哎,你還是不要看到的好。」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來,跪在了他的面前。
「讓我見他,求您了。」
溫孤東泰閉上眼,搖了搖頭。
秋日的瑤雪池。
紅蓮已謝,滿院落葉。
有一個人坐在蓮池旁的石頭上,長發及腰,烏亮如黑玉。
他就這么靜靜地坐著,背對著我。
那一瞬,我以為自己的眼花了。
反復揉了揉眼睛,才發現真的是他。
忽然,他轉過頭,對著瑤雪池的方向半側過頭:「凰兒。」
我扶著岩石的手一緊。
正准備出去,卻看他站了起來。
他的面前,一棵孤零零的小樹。
「凰兒,凰兒。」
他手中拿著幾片薄薄的竹葉,對著那棵小樹揮來揮去,「凰兒,你看,這是鳳凰竹的竹葉,你最喜歡的鳳凰竹。」
竹葉微微泛黃。
而他依然拿著它,在空中輕輕搖晃。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落葉乍開合。
庭院里一片寂寥空曠。
「凰兒,我把這個給你,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下次不要裝死嚇我了,好不好?」
「你原諒我……好不好……」
…………
暮色凄涼。
小樹在秋風中脆弱地飄搖。
從頭至尾,都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
他的眉頭鎖得很緊,一直盯著小樹,似乎正在等待審判。
落葉卷細沙。
瑤雪池的水清且靜。
澄澄人影浮。
漸漸的,細長的眸子彎了起來。
「凰兒,你原諒我了?你終於不生氣了?太好了,你不生我的氣了……」
他站起身,揚頭眺望著蒼穹。
浩茫茫的蒼穹。
無邊無際的蒼穹。
他伸開雙臂,在庭院中轉了好幾個圈。單薄貼身的輕衣在空中震顫,長發沓颯起舞,烏黑夾雜著雪白,縹緲虛幻,非煙非霧。
「凰兒原諒我了,凰兒,凰兒,凰兒……」
落英繽紛,殘葉翻卷。
四周的景色都因為他而光鮮起來。
清脆的笑聲在庭院中陣陣回盪。
這是我見過他最美的樣子。
因為,他從來沒有這么幸福地笑過。
他朝小樹跑過去。
紫靴在地面摩擦出沙沙聲響。
靴子上的羽絨舞動。
長發如雲游。
他抱住了那棵小樹,輕輕撫摸著樹梢殘敗的枯葉:「凰兒,我會一輩子保護著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人欺負。因為,我是全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葉子飄落在地。
他歪著頭,笑得一臉痴迷,耳朵上的銀蓮閃閃發亮。
硃砂和海棠牽著雪芝走了進來。
重蓮立刻轉過頭,看了一眼雪芝,對那棵小樹說:「凰兒,我們的寶貝丫頭來了。芝兒,快叫二爹爹。」
雪芝細細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爹爹,芝兒想二爹爹了。」
重蓮輕輕抱起雪芝。
「二爹爹就在這里。你別老欺負他。他跟你一樣,都是傻小孩。」
雪芝扁了扁嘴,哭了出來。
「爹爹,跟芝兒回家,求你了。」
重蓮轉過頭,溫柔地凝視著小樹:「凰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秋風吹過。
小樹的枝椏在風中輕輕搖晃。
「二爹爹還想玩,芝兒先回去吧。」
重蓮吻了吻雪芝的頭,把她放在地上。
脫下外套,裹住了小樹。
「凰兒,天氣冷,你又只穿這么點。」
雪芝抬起小小的腦袋,小手抓住了重蓮的褲腳,哭喪著臉道:「爹爹,我求你了,那不是二爹爹,二爹爹早死了……」
重蓮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轉過身,眼神冰冷地看著雪芝,揚起手——
啪!
雪芝白白嫩嫩的臉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幼小的身軀重重跌在地上。
雪芝捂著自己被打得紅腫的臉,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重蓮。最後眼眶一紅,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海棠垂頭走到雪芝面前,指著小樹。
「芝兒,它就是二爹爹。」
硃砂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沒有死!沒有——凰兒沒有死!!」
重蓮跌跌撞撞地後退了一步,靴子跟撞上了小樹,樹葉被撞落了幾片。他猛然轉過頭去,抱住小樹心疼地說:「凰兒還在的,凰兒還在……凰兒,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嗎……」
小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雪芝已經哭到失聲。
「凰兒,你說話,你說話啊,你告訴他們,你還在……」
他用力搖晃著小樹纖細的身軀。
雙眼漸漸失去了神采。
*著小樹,身子慢慢滑在了地上。
抱著自己的雙肩,身體蜷縮起來。
頸項處的紅蓮黯然無光。
海棠抱起雪芝,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道:「宮主,我們退下了。」
重蓮只是呆滯地看著前方。
硃砂揉著哭紅的眼,隨著海棠一起走了回去。
秋風蕭索。
落葉在小樹與重蓮周圍盤旋飛舞。
重蓮貼在了細細的樹幹上,口中似乎在念著什麼東西,仔細認了半晌,才看出是兩個字,凰兒。
沒過多久,他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
身體一震,一口血吐了出來。
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到了領口。
又連咳了幾聲。
他翻過身,仰頭*在樹幹上,眼神散渙地喘氣。
一抹月色落下。
照得他臉色越發蒼白。
我抓住岩石的手早已血流如注。
沒過多久,他又伸手將樹干抱住,閉上了眼睛。
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流出。
順著白玉般的臉,一直滾落到下巴。
我從岩石上跳了下來,朝他走過去。
每走一步,心都在瘋狂地跳動。
我停在了他的面前。
伸手刮掉了他眼角的淚水,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邊的血。
重蓮驀然睜開眼睛。
一雙漆黑的眼睛。
瑤雪池彷彿這一瞬間有了生命,水聲潺潺。
飛舞的落葉中。
我與他靜靜地凝視著對方,許久許久。
「蓮,我想雪芝了。」我朝他伸出了手,「一起回去……好不好?」
秋月圓如鏡。
月色如水。
重蓮將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嘴唇微微顫抖。
「好。」
我拉著他站了起來。
曇花一現,蜉蝣朝生暮死,都有過最美的一刻。
人的一生相對萬物的永恆來說,卻也不過是彈指的一瞬。
他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錯事,是男人或是女人,抑或是二者皆非……對我來說,早已再不重要。
事到如今,無論是仇恨還是孽報,我都願意去背負。
願意與他一起背負。
重蓮緊緊握住我的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重蓮的臉上捏了一把:「大美人,不要再做白日夢了。」
瑤雪池的出口,海棠和硃砂一人抱著一個女孩。
兩個女孩的臉柔似春風,笑若花容。
不識君誰憐天下。
為誰妍月貌花容。
如今,我已擁有花容天下。
(全文完)
花容天下de ..
『貳』 請問小說<錦凰>的結局是什麼,看到青畫看了青持一眼向墨王爺走去,這就完了
林音說,墨雲曄以血飼蠱,用血保了她三年不死,自己卻淪落得神智不清,消失在王府的
大火中,是生是死,尚不知曉;他還說,青雲的帝王娶了丞相之女,幾個月前有了太子,青雲正
舉國歡慶。
三年春、三年秋,於她而言其實是轉瞬的過程,可是冥冥之中卻有些東西變了,也許是經歷
過幾度生死的豁然,也許這三年真的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之前的執念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淡
了,曾經在她心頭烙下的印記雖不可磨滅,但也給了她足夠的勇氣去看清,心頭刻著的不僅僅是
仇恨,更多的是怨恨。
滿心的歡喜被撕裂的怨恨,美滿姻緣是虛幻的怨恨,血脈胎死腹中的怨恨,這一切,在長年
累月家族仇恨的渲染下,變得異常猙獰,陰暗霸佔了整個心,以至於她看不見寧臣的付出,看不
見很多顯而易見的事,用青畫的一己之軀去瘋狂地報復。
三年生死,終究是平靜了她的心。
林音說,一個瘋子即便能從火場里存活,恐怕也難活得久,不是餓死了,就是病死了;這番
話在青畫心中激起了不小的震盪,她呆滯良久,不知如何面對,她從來沒想過,墨雲曄死後她會
做什麼?是繼續過青畫的生活,還是回雲閑山莊?她從沒想過她能徹底贏他直到……他死。
「還恨不恨他?」那天林音問得很直接,青畫卻一片茫然。
「那,假如他健在,你會不會回心轉意給他補償的機會?」
「不會。」青畫聽見自己的聲音,小而悵然,都結束了。
青畫走出竹林的時候正是月亮初升之時,她累極,卻也不敢耽擱,只好從路邊找了截枯木拄
著走,這片竹林向來是在朱墨的邊境,人煙稀少,她斷斷續續走了一夜,依舊不見半戶人家,待
到第二日天明,她翻過了一座山,忽然就看見了一片粉海,無數的桃花。
她終於認出這地方,這是朱墨和青雲的交界,湖眉山,當年她陪書閑到朱墨的時候就曾經路
過這一片海一樣的桃花林,沒想到一隔三、四年,人面不再,桃花依舊。
她還記得,順著這片桃林一直走,就可以看到無數的三月芳菲盛開如火,這種曾經是她惡夢
的植物其實是極美的,火紅如同朝陽。
青畫漫無目的地游盪,不知道該去往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太多人用性命換來的生命,
她只是茫茫然游定在桃林中,直到看見那一片沭目驚心的火紅,三月芳菲;在那兒,她看到了一
個人,一個臟亂不堪、衣衫破爛的男人,他蹲在一片火紅的花海中,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動物,
他沒有抬頭,只是瞪著三月芳菲滿臉的兇相。
在看到那背影的一瞬間,青畫發現自己的心紛亂起來,她輕步靠近他,直到他面前,「你……」
男人聽見了聲音,抬起頭來,是一張劃破了好幾個口子、鮮血淋漓的臉,臉上卻是帶著憨笑,
青畫猶如驚雷一般呆滯,那是一張早就刻進她骨血里的臉,即便是沒有一分完好、即便是跨越輪
回,她都無法忘記,那是……墨雲曄。
000
「你還活著。」青畫輕聲嘆息。
墨雲曄卻宛若耳聾,他又低下頭去看著三月芳菲,木然的眼裡又染上了兇悍的眼神。
青畫這才想起他早已瘋掉的事實,她輕聲問他:「你討厭它?」
墨雲曄發了狠似的用手去抓三月芳菲的莖桿,幾乎是一瞬間,他傷痕累累的身子忽然瑟瑟發
抖起來,新劃破了好幾道傷口的手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青畫忽然明白,他身上、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了。
「嗚……」墨雲曄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又壓著了不少三月芳菲,他的臉上已經沒有血色,瀕
死一般。
三月芳菲是有毒的,青畫不知道他已經這么做了多久,只是看他的臉色,怕是正好毒發,這
一剎那,她是猶豫的,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轉身離開,給這個荒唐的故事來個荒唐的結局,可是
看到墨雲曄瀕死的神情,她發現自己還是下不了手。
最後的最後,她沒能下狠心。
三月芳菲如果不加葯引,則毒性不重,花和莖有毒,根能解;青畫曾經想過替他解了毒之後
她能不能夠搬得動他,把他帶到陰涼些的地方不至於被山上的日頭曝曬,直到她扶起他,她才了
然,之前的考慮是多餘的,他已經骨瘦如柴,體重恐怕和她相差無幾。
墨雲曄睜開眼的時候,青畫正端著從溪邊舀了水的荷葉喝水,見到他醒來,她想了想,把水
讓給他,墨雲曄的眼裡一片茫然,顯然是不理解這葉子的功用,青畫便動手把水遞到了他口邊,
輕輕傾斜。
「水。」她輕道。
水觸碰到乾裂的嘴唇的時候,墨雲曄的眼裡忽然放光,而後,是一陣狼吞虎咽,青畫看著他
罕見的丑態,心上酸楚,他到底多久沒喝水了?
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相遇,青畫卻並不打算把它延續下去,簡單料理完他的傷勢後,她就起
身離開。
從湖眉山腰到山腳、從山腳到客棧,那個臟亂的身影卻宛若一個初生的嬰孩,一直跌跌撞撞
跟著她的腳步,一步都不肯鬆懈,也許是雛鳥情結,又或許是沒有神智的人的本能,他一跟,居
然是三天。
「不要跟著我了。」她不只一次停下腳步,每次回頭對上的卻都是他籠著霧氣的眼,他似乎
是完全聽不懂,只是等她走近了才露出個笑臉,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花花車車遞上,彷彿那麼做
就能討好她,他的眼神純凈如水,是屬於一個孩童才有的剔透。
他跟著她整整四日,在第五日的清晨栽倒在路邊,氣息微弱。
然後,青畫妥協了,她回過頭,停下腳步把那個滿身傷口、形同乞丐的人拖到陰涼的地方,
在他身上蓋上寬厚的葉子,蓋一張,臟亂就少一分,等到只能看見他緊閉的雙眼的時候,青畫笑
了笑,拿兩片厚葉,把他徹徹底底埋了起來,大風一過,金黃的落葉遮天蓋日,湮沒了樹下的人,
墨雲曄,你會死嗎?
青雲的冬冰雪覆蓋,有處叫明崖的地方乃是賞雪勝地,待到大雪消融,春回大地之時,綠蘿
仙居的紫藤蔓攀爬上花架,夏日荷塘月色如霜,秋日的紅葉舟被夕陽染得帶了金。
青畫一年看遍無數山水美景,回到故地是在春意盎然時分,湖眉山上的桃花又盛開了:桃花
林下一片水澤,她必須提著裙子才能小心走過,臨到盡頭,她才回頭看一眼身後默默跟著的木訥
身影,他一直默默跟著,已經學會如何習慣她停停走走的腳步,遇上沼澤泥潭,再不會跟得遍體
鱗傷。
「回去吧。」她輕道。
「嗯。」
「不要踩著水坑。」
「嗯。」他木訥的重重點了點頭,眼角眉梢盡是憨態,已然看不出一絲這身體曾經有的氣勢。
就這樣吧!青畫細細看著夕陽把他的影子一點點拉長,一青一紫兩個身影常常令她產生幻
覺,宛若很多年前的江湖,很多年前的人……她微微笑了笑,踏進了桃林深處。
夕陽、桃林、青衫,出人意料的融洽,美得如同畫卷,墨雲曄緩下腳步,靜靜看著那躍動的
身影,純然的眼眸中突然溢滿了溫馴。
錦兒。他輕輕張了張口,卻不敢發出聲來,只能隔著虛空描摹她的眉眼,他自然知道,有朝
一日當他不再裝瘋賣傻,也是他們決裂之時,縱然他和她如今日日相伴、近在咫尺,他卻……必
須站在天涯外,因為一開口,等待他的也許是玉石俱焚,這恐怕是老天爺的懲罰,讓他有幸得以
再度伴她左右,卻……永遠不能開口。
後悔嗎?林音曾經如此問他,他只是笑,笑罷了小心翼翼藏起眼底的光芒。
朱墨湖眉山腳下,有個專賣玲瓏糕的小客棧,客棧雖小,生意卻興隆得很;青畫不打算在朱
墨久留,也不打算去青雲,臨走前最不舍的卻是這小小的糕點,她在那兒排了半天的隊,總算是
買著了一碟玲瓏糕,小心翼翼地裝進了包裹里,回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湖眉山,眼裡露出一些不
舍,墨雲曄就坐在她身邊,獃獃看著她那一連串的動作,眨眨眼,扯住了她半截袖子,「你要去哪
里?」
青畫愕然回頭,手裡的包裹落到地上,玲瓏糕灑了一地,墨雲曄開口極輕,雖然口氣中依然
帶著一絲木訥,但卻是字字清晰,這已經足夠讓她驚恐,她幾乎是在一瞬間退後了幾步,清亮的
眼眸被防備漸漸覆蓋,除了戒備,還有驚恐,她不怕他瘋,只怕他沒瘋;她怕……怕他恢復了正
常,成了她最不願意見到也最怕見到的那個人。
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僵持著,青畫防備,墨雲曄一臉的憨傻,熱騰騰的玲瓏糕在地上打了幾個
滾,染上了塵土,漸漸地沒了熱氣,墨雲曄第一個有了動作,他倏地蹲下身,在人來人往的客棧
過道上,撿起發黑的玲瓏糕,一股腦兒塞到口中。
「你……」青畫急急忙忙阻攔,卻只抓住他的空手,他手裡的玲瓏糕早就被他塞進口中咽了
下去。
「好吃。」墨雲曄露出笑容,毫無芥蒂地盯著青畫的眼,他的笑容憨厚無比,曾經的公子雲
曄,現在正以一個很不雅觀的姿勢蹲在地上,吃那臟得不成樣子的玲瓏糕,那個溫文嫻雅的翩翩
公子終於……再也找不回了,寧錦少年相識相愛的墨雲曄找不回了,寧王妃恨到骨子裡的攝政王
找不回了,青畫機關算盡終究贏不了的墨雲曄找不回了……她這兩生的愛和恨,或許真正到了煙
消雲散的時候。
三月芳菲發作的時候她不曾忘記,重生成青畫的時候她不曾忘記,昏睡三年的睡夢中她都不
曾忘記的人,真的不在了,真正到了忘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是忘記;花開後是凋零,草枯後是土
屑。心死了,卻什麼都不剩下,忘記愛是痛,忘記恨,卻是麻木個然,事到如今,她早已分不清
對墨雲曄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只能說斗墨雲曄三一個字很久之前就已經刻進她的骨子裡,
刀剜都去不了了。
她踩碎了地上的玲瓏糕,拉起他的手,拽著他一步一步朝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直到邊
境的村落已經望不見,她才停下腳步,緩緩蹲下了身喘息。
「哭了。」墨雲曄認真地伸了手,小心地碰了碰青畫的臉,青畫隔著眼淚去看墨雲曄那張模
糊不清的臉,用力擦了擦,苦笑地叫他:「墨雲曄。」墨雲曄一聲不響,沒有一絲答應的意思。
青畫發現眼淚越發難以止住,到最後,她乾脆坐在地上哭泣,哭累了就只剩下蒼白的笑容,
她看著那個笨拙的痴呆一動不動坐在她對面,輕聲嘆息:「墨雲曄,寧錦愛你一世不得好死,青畫
今生說了無數次忘情,最後還是落魄成這樣,你如果還有神智,是不是會笑話?我不知道是盼你
有朝一日恢復神識,還是盼你痴傻一輩子?墨雲曄,青畫這一生,還是給了你……」她一生心神
俱疲,到頭來抽離了枝葉繁雜,其實只留下兩樣東西:對墨雲曄的愛,對墨雲曄的恨,當真是……
一世夢:青畫忍了太久,所以哭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盡,才倚著野外的大樹緩緩睡去。
而墨雲曄,他一直低著頭,直到夕陽西下,他才抬起頭坐到那個昏昏睡去的人身邊,低眉微
笑。他輕輕張口,卻只是露出一絲氣息,無聲道:「不管愛恨,我都收下,錦兒,我們還有一輩子
啊。」這長長的一生,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墨雲曄猶豫片刻,輕輕俯下身,想在她淚痕初乾的眼角落下一吻,卻在觸碰到她眼睛之前停
下了,緩緩移開,沒有驚擾到漸漸熟睡的青畫;他靠著樹干,一點一點,露出了笑容,贖罪也好,
執念也罷,他負了她一生,他就會償還她一生,沒有朱墨、青雲,沒有攝政王、沒有丞相女,這
是漫長的一生,最難的時光已經過去,他可以等,等著幸福,總有一天……
湖眉山上,芳草剛剛露出嫩芽,青畫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明,晨曦微露,墨雲曄在她
身邊睡著了,一臉的純凈,她笑了笑,等他睜開眼,才收拾了行裝。
墨雲曄在原地佇立,看著她漸行漸遠,眼裡是一絲絲的滿足。
「沒跟上?」青畫去而復返,眼裡帶著小小的疑惑。
墨雲曄笑了,重重點頭,「嗯。」
「走吧。」青畫慢慢在前面走著,墨雲曄在不遠處緊緊跟隨。
當最後一縷夕陽灑在她的睫梢,他在不遠處捏緊了拳頭,心如同棉絮一般柔軟,他不知道,
此生還有沒有機會以正常的墨雲曄姿態,在她面前喊一聲「錦兒」,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
或許總有一天她會原諒,又或許……
我愛你,錦兒,哪怕,只能這樣相伴。
彼時青畫已經穿過桃林,走過那一片紅似火的三月芳菲,溪邊開了一種白色的小花,純白的
花映襯著與它一道滋長的三月芳菲,有風過的時候,白色和紅色盪漾起波紋,美得如同夢境一股,
夢中的兩個人,分明是相愛的。
就彷彿,大夢十年歸。
剩下的是番外了~
#番外(一):##出門記#
青畫不得已,帶了個傻子出門。
時過境遷,她已經有三年不曾踏足朱墨,這次回到朱墨第一樁大事,便是去買上十斤八斤的
玲瓏糕!
朱墨邊境的小鎮街道熱鬧非凡,湖眉山腳下的那家玲瓏糕特色的小店面,隔了那麼久依舊在;
青畫早早起了床,一開門,就見著了萬年的尾巴,那個曾經風采翩然的,這會兒已經成了個痴呆
的雲嘩公子,這會兒正睜著純良的眼,很認真地盯著她房門。
「怎麼這么早?」
傻公子墨雲曄不說話,只是露了個笑容,見她沒有發火的跡象就小心翼翼地湊近了,抱住。
「放手。」
墨雲曄在她肩頭搖搖頭,意思很明顯,就是不放手你能怎麼著?
還是早年的時候,她有幾次下定決心把這落魄王爺打包送回皇室,他雖是逆賊,卻好歹是皇
室的血脈,既然瘋了就沒有再為難他的道理,可是每次好好地把人交給了宮里的人之後,第二天
就會發現眼睛紅紅的墨雲曄站在她門口,她一出門就死死抱住,一次、兩次、三次,最後青畫放
棄了,他這習慣卻還是沒改,許是又回到朱墨了,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青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乾笑,「我不跑,我就下樓買些吃的。」
墨家王爺終於鬆了手,瞪大眼睛仔仔細細把她瞧上了幾遍,最後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又抱上
了,顯然,青畫的信用已經……相當不行了,青畫咬咬牙從他懷里掙脫了出來,看著他白兔一樣
的眼神,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乖。」
墨雲曄扭頭,不信。
「一起走吧。」青畫於是認輸。
墨雲曄的眼眸閃了閃,終於露出了一絲絲笑意,等到青畫已經走在前面,他垂眸低笑,掩去
了眼裡滿溢的笑意,才在後面慢慢跟上了,她今天穿了件翠綠的紗裙,整個人清爽無比,下樓梯
的時候,客棧底下有幾個男人在自家桌上竊竊私語:「看,是那昨日那帶著傻子出門的妞兒……」
青畫已經出了客棧門,自然是聽不見客棧里那些男人的污言穢語的,墨雲曄不緊不慢跟著她,
在路過那桌客人的時候淡淡地投上了一眼。
那桌客人頃刻止了聲,良久之後,其中一人才遲疑地出聲:「大、大哥……這年頭,傻子都這
樣嗎?」
墨雲曄早已出了客棧門,不近不遠地跟著,陽光把前面青畫的身影剪成了一抹青綠,她一直
走在前面,腳步卻不是很快,沒走多遠,她似乎是不經意地回了回頭,朝他在的方向投來一眼,
墨雲曄眯著眼遮去陽光,懶洋洋地笑了,心滿意足。
#番外(二):##花燈記#
「姐姐,給你面具。」一個粉嫩嫩的孩子搖著小腦袋,吃力地把手裡的面罩舉了起來。
青畫微微愣了愣,微笑著摸了摸孩子圓圓的臉,接過了他手裡的面具,小男孩蹦蹦跳跳又往
後走了兩步,對著一直默默跟在青畫身後的那人依樣畫葫蘆,「哥哥,給你面具。」
青畫身後跟著的那人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木然地望著前面的虛空,明明精緻的臉上盡是憨
傻之態,他只低頭看了小男孩一眼,木訥地打量著他手裡的面具,卻不接過,風吹得他衣衫微亂,
顯得他瘦弱無比。
有那麼一瞬間,青畫的心微微揪了一下,像是放了一隻風箏,一陣大風吹過,風箏線斷了那
般,她猶豫良久,回了頭,見著的是墨雲曄笨拙無比地看著自己,他的目光在痴傻之後原本是渾
濁無比的,這三年風餐露宿,現在成了寧靜,當年名動天下的雲曄公子終究是死了,只剩下一個
木頭一樣的墨雲曄,痴痴傻傻地,她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
小男孩急紅了眼,努力踮著腳去搖晃墨雲曄的衣袖,「哥哥,面具。」
墨雲曄卻依舊是無動於衷,宛若一根木頭一樣站在原地,直到青畫極輕地嘆息,「接了吧。」
今日是朱墨的花燈會,這個朱墨的邊境小城鎮里有個習俗,花燈會那天的夜晚,人人都得帶
著面具賞花燈,面具代表福祉,每一戶人家都會做上幾個,倘若能有幸分了外來的客人帶上面具
玩上一宿,那五湖四海的福氣都會聚攏到這一家去,這男孩,大概是被父母使喚了來求吉祥的。
「哥哥……」
聽見了青畫的話,墨雲曄總算是有了一絲動作,他緩緩抬起手,笨拙地從男孩手裡拿了面具,
也不管眼睛有沒有對准面具上的孔就胡亂往自己頭上一套,怪模怪樣地晃了幾下腦袋。
小男孩頓時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他拽著青畫的一抹衣擺搖了搖說:「姐姐,晚上村裡點
燈,一定要來哦。」
「好。」
000
黃昏降臨的時候,青畫戴上了面具,她本來打算去湖畔看會兒燈,回頭卻找不到墨雲曄的身
影,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跟丟,他早已如同孩童,根本沒有認路的能力……一瞬間,青畫發現了
自己的心慌,找,還是不找?
直到夕陽西下,萬千的花燈漸漸匯聚成了地上的星空,晚風送來透骨的涼,她才邁開了第一
步,她用力在腦海里搜索他的模樣、身影,卻發現自己記得的永遠只是那個風采翩然的雲曄公子,
他紫玉束發、輕衫佩玉;而那個跟著她風餐露宿了三年的人,他太過沉默,她雖然習慣,卻沒有
半點記憶。
墨雲曄,青畫輕聲念了一遞,埋頭苦澀地笑,他還是贏了不是嗎?三年朝夕相伴,他雖然是
個痴呆,卻還是贏了,因為,她還念著他,即使她不想承認,那份憂心卻真實地在她心頭蔓延……
夜幕降臨的時候,湖畔點起了燈,她站在山坡之上遙望底下的浮華萬千,第一次,身邊一個
人都沒有,她終於作了個決定,去湖畔尋找。
湖畔熙熙攘攘,聚集了這個小鎮上幾乎所有的人,青畫在人群中搜索著記憶里的那個身影,
卻一直無果,直到快到盡頭,她終於在水中亭里見到了一個執笛而吹的身影。
「墨雲曄!」她喊出了聲,只是聲音太小,被淹沒在人群的喧嘩之中,她咬咬牙,撥開層層
人群擠到了遠處的亭子中,猶豫著伸出手去抓他的衣擺。
「墨雲曄……」
那個人回了頭,眼光閃了閃,低頭望了一眼她的手,輕聲道:「姑娘認錯人了。」
青畫一陣尷尬,匆匆收了手,早在她抓住他衣擺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認錯人了,他雖然戴著
面具看不見臉,可他身上的衣衫是最好的料子,墨雲曄這三年穿的都是她隨手買的粗布衫,穿破
一件才再買一件,他早就穿不了這種好衣服了,而且,他這些年的聲音也……
「對不起。」
「無妨。」那人笑了,停頓片刻道:「姑娘要找的人,是不是和在下頗有幾分相像?方才在下
的家人也認錯了人。」
「他在哪裡?」
「西街。」那人執笛的手遙遙一指,輕柔道:「在另一側湖畔,姑娘若是不嫌棄,在下家裡的
船隻就在附近。」青畫猶豫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但湖泊實在是有些大,如果繞過去,恐怕得
要大半夜……真不知道墨雲曄是怎麼跑那麼遠的地方去的。
「公子……」
「我姓衡。」
「衡公子。」半盞茶後,青畫跟著衡公子到了船上,衡公子似乎頗為喜歡飲酒,船上的杯盞
從琉璃到陶瓷一應俱全,桌上還放了一壺酒,酒香四溢,這酒味青畫是認得的,是朱墨的特產醉
嫣然,很多年前她每年都要尋它,這幾年在外飄盪久了才漸漸沒了當初的沖動,這會兒月色正好,
湖上微風送爽,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結果,是衡公子斟了酒遞到了她面前。
他說:「姑娘,請。」月色如紗,他戴著個面具,青畫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大概可以想像出他
是在偷笑,她不扭捏,接過了杯盞掀開面具抿了一口,朝他笑了笑,不知為何,他身上帶著份讓
人心安的氣息,讓她不自覺地鬆懈下了防備。
衡公子又倒上一杯,青畫接了,一飲而盡。
一壺酒,不一會兒就見了底,醉嫣然的酒勁兒來得極慢,良久後,青畫才發現腦袋昏昏沉沉
得厲害,衡公子吹起了笛子,遊船在湖中盪盪悠悠前行著,她百無聊賴,懶洋洋倚著船艙看那一
輪月亮,再後來……意識也漸漸模糊。
迷濛中,是衡公子的輕聲細語:「姑娘要找的那人是姑娘的兄長嗎?」
「不是。」
「是良朋好友?」
「不是。」
「那……是夫婿情人?」
青畫迷迷糊糊,她雖然早已在桌邊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閉上了眼,卻依然是有意識的,只是聽
見衡公子的問話她卻無言以對地選擇了沉默,不一會兒,肩上多了絲重量,大約是衣服,青畫學
烏龜縮著腦袋避而不答,久了居然真的睡了過去……最後聽到的,是衡公子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他說:「姑娘累了就好好歇會兒,在下……守著你。」月如勾,細細掛著。
青畫的氣息漸漸平穩的時候,衡公子的眼眸柔和下來,他的手腳有些僵硬,緩緩伸手取下了
面具,他眉眼如畫,嘴角噙著一抹生澀的笑,不是那個痴傻的雲曄,卻是久違的攝政王墨雲曄。
錦兒,他不敢叫出聲,只敢借著這面具與她講上一兩句話,她沒有認出他的聲音,不知道是
時隔太久還是如何,他卻只能苦笑,她一直不知道,她實在太容易醉,一壺醉嫣然就能讓她安然
睡上一宿,而他,也只有這時候才能放肆地看著她。
風吹過,趴在桌上的青畫微微皺起了眉頭,墨雲曄笑了笑,極輕地把她攬到了懷里。
「什麼時候你才能老實點?」他輕聲嘆息,懷里的綠衣早就沒了意識,一動不動,倒是乖巧
得很,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臉蛋,埋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不知為何突然記起了很久之前,
她在王府中裝瘋賣傻的模樣,不由失笑,現在可是和之前掉了個樣兒,風水輪流轉。
「三年,錦兒,即使再過三年、又過三年,我也不急的。」他早已不是攝政王,有一輩子來
陪她玩這個鴕鳥似的游戲,不是嗎?
——全書完
『叄』 『漢宮飛燕』有小說么有的話作者是誰
言情小說——漢宮飛燕:
天空的背面漢宮飛燕:天空的背面
作者: 畫眉
大漢皇後寢宮遠條館。長夜未央。
氤氳的麝香煙霧在殿內彌漫開來,混合著曖昧不明的水氣四散,茜色的蟬紗從四周宮樑上舒緩著垂下,隨著晚風在軒室周圍輕拂搖曳,宮燈昏暗,月色幽然。
若有若無地,一縷暗香,兩個糾纏交合的身影。疏影重疊。
芙蓉帳里,溫澤如春。翡翠衾中,柔情似水。
昏沉中,我漸漸只覺得心跳開始加速,心緒也像糾葛的絲線,亂作一團。
朦朧中,無法自己地呻吟出聲,努力睜開雙眼,仍然是迷茫的,眼底映出一張陽剛的英俊面容,不自覺地,我伸手輕撫上那張面容,彷彿被催眠般地痴痴傻傻,「···誰···是誰?」
「娘娘,是我。是我在這里。」沒有得到我想要的回答。只是一張鮮活的唇,忽然俯下,在我冰涼的唇瓣上深深地吮吻,狂亂而迷惑的深吻,讓我如同酒醉不醒般地,任由著混沌不清的自己在此沉淪,深不見底……
幔帳中春光乍現,暖玉生香,忽然間遠處傳來一個焦急而蒼老的聲音,如同一道銳利的閃電劃破沉寂的天空,「娘娘,娘娘!時辰到了,必須要送人出宮了!」
不消片刻,混沌的曖昧瞬時煙消雲散,如同酒醉的人宿醉初醒一般,我的意識中唯余苦痛的混沌,「什麼···是誰···」
燈火閃亮開來。一張熟悉的面龐在我的床榻前低低跪下。丞光司樊嫕。
回頭看去,卻是一張陌生的男性面龐側卧在我身邊,不緊不慢地正披衣起身。
可是剛剛與我肌膚相親之人么?胸口一緊,只覺心臟似被人揪住。「樊嫕,他是誰?怎麼會在這里?」
話一出口,只見地下跪著的和身側卧著的兩人不由變了臉色。樊嫕也頗覺尷尬,「娘娘,怎麼睡得糊塗了?這可不是殿前侍衛陳平嗎?他還是娘娘您昨晚親點的呢。」
我親點的?這個躺在我大漢朝皇後寶榻上的陌生男子?
頭腦中一時混沌暈眩,似是而非。待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那兩人卻已不見。
意識慢慢回來。忽然想起來了。
殿前侍衛陳平,果然是我昨夜親點來侍寢的。來侍奉我這個背著皇帝夫君偷情的皇後!
呵呵,偷情!
偷情的大漢朝皇後趙、飛、燕!
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返回,樊嫕未到我身前已是滿頭大汗,低了聲音抱怨,「娘娘,你怎麼又把人留這么久?您明明知道,天一放亮,人就運不出您寢宮去了。」
「運不出去就留下!」我毫不動容,拂袖轉身。
「娘娘,您···您,可是認真的嗎?這···這,可是殺頭的死罪啊!」
樊嫕拉了我的衣袖,不依不饒,眼底卻是一抹同情的神色,「娘娘,我知道您在皇上那兒受了委屈心裡難受,不然,您就拿老奴出氣好了。娘娘您可千萬不要自毀前程啊!」
前程?我還有什麼前程可言?不怒反笑,我轉身對上樊嫕的眼,「宮中上下萬人,誰人不知當今聖上專寵我趙飛燕的孿生親妹妹趙合德?日日專寵,夜夜春宵。樊嫕你要說前程的話,應該去找合德才對!」
「皇上,皇上對您仍然是鍾情的。」 樊嫕急著解釋。
我輕蔑地瞥她一眼。不用再糊弄我了,樊嫕!如今的趙飛燕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單純得任由你糊弄的小姑娘了!
當初是你這個「循循善誘」的長輩唆使我放棄真正的感情,為了榮華富貴而進宮。
也是你這個「一心為飛燕著想」的長輩教導我放棄純真的本性,為了獨占皇上的寵愛,任由著心機深沉的妹妹合德設計陷害當時的許後與班婕妤,讓我和合德得以入主中宮的遠條館和昭陽舍。
更是您這個「從大局出發」的長輩背著我,把我的孿生親妹妹合德獻給我最依戀的夫君,從此昭陽殿里夜夜春宵,將曾經珍愛如我也形同打入冷宮一般。
我又如何能夠忘記你的恩惠呢?在我唯一依戀的夫君捧來大把的金銀珠寶彌補對我的背叛,說什麼「飛燕,是朕負了你。可是朕此生唯一真愛的女子只能是合德。」的時候,也在我獨守空房之時趁機為我引見無數的年輕男寵與我夜夜狂歡只為能生下一個假「龍子」來鞏固我與合德在後宮地位的時候。
多麼的用心良苦啊!樊嫕!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你的恩惠!
低低地,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侍郎馮無方求見皇後娘娘。」
揮揮手,示意樊嫕出去。只留下我和低頭跪見的無方。
遠遠地停下腳步,只是沉默地看他。
無方,宮廷艷史中宮人們津津樂道的,據說是淫奔無恥的趙皇後唯一得不到、卻又唯一寵愛的吹笙侍郎馮無方——
空靈清亮,星眸若漆的眼靜靜地垂下,遠條館的千般風情萬種俗麗只在他面前瞬間黯淡失色。明明身處絢麗奢華的皇宮,他,卻猶如獨在天涯聽風觀雨般地淡漠。
人世間,不能到達的距離——
佛前的一朵清蓮。
面對如許性靈的純凈,我打了一個寒戰。
無方,天神安排他存在於此世的唯一用意,大約就是要讓一切的骯臟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伸出手來,像要扶住他,「無方,沒人的時候不要跪見。為什麼不抬頭看我呢?難道我長得很可怕嗎?」似嗔似怨。
「微臣奉皇上旨意,請娘娘今夜移駕太液池。皇上已命宮人合作千人之舟,恭請娘娘赴宴。」無方的語氣謹守著恭敬,然而卻拒我於千里之外般地淡漠。一如平常。
心裡忽然湧起無限心痛。我收斂起萬種風情,深深地嘆息,「無方,你還是不肯親近我的。你···可也是嫌棄我臟嗎?」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無方不敢。」
不敢?有什麼不敢的?「你也和所有的宮人一樣,心中唾棄我這個骯臟的皇後吧?」我不能不這樣想,面對著如許的出塵性靈,愈發襯托出他與我之間的雲泥之別。如果我不用言語刺傷自己,我必將因絕望而瘋狂!
我美艷無雙的嬌顏上就浮現出邪惡的笑意,「大漢朝的趙皇後淫奔無恥,豢養無數男寵於後宮
」,我緊逼地靠近他再靠近他,直到把一步步後退的他死死抵入牆角無處可逃,「無方你知道今天晚上來我這兒的是誰嗎?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美男子啊,我們一直玩到剛才才分手的···」
哈哈哈哈······
我狂亂地笑瘋癲地笑自虐地笑摧心摧肺地笑啊笑······
笑到不能自已,卻,看見無方從來冷漠從來不會為了萬事萬物動容的雙瞳中有淚。
沒有鄙視,卻,有淚。
從我入主遠條館的漫長歲月,第一次,他用純凈不帶任何雜質的眼望我,「我是懂你的。」他說。
一句驚雷。一顆心瞬間柔軟如雲朵。
終於放任自己,不再偽裝,我的身體無力滑下,淚水橫溢,顫抖的手指攀上他顫抖的肩頭,「無方!天下雖大,唯有你一人堪為我的知己。」
他並沒有回答。
但是,我曾經得到過這世界上最珍貴最純凈的一滴眼淚。
這,就足夠了。對於像我這樣污穢的人來說。本是奢望。
太液池,千人舟。池中起為瀛洲,榭高四十尺。
飄逸的裙琚滑過流彩的亭閣,舟中人翩然若仙,是我。驚起四座羨艷傾慕無限,對我。
卻無人知我內心苦楚。
南嶽所貢雲英紫裙,碧瓊輕綃,風流無限。廣榭上,我載歌載舞,迎風獨立,翩飛若燕。
今夜月明風清,無方撫琴,我獨舞風間,宮苑一片寧謐。偌大個宮院,只有我餘音弱弱的琴韻歌聲回盪在花間林梢。
今夜金風溫存,玉露生涼。俯視宮苑景物,悲寄雲霞。
太液池中,相對飲酒談心,情深款款的是我的夫君和我嫡親的妹妹。夫君的眼角眉梢無處不是溫存,只,注視著那人。
而合德她,我唯一的孿生親妹妹她,在被皇上溫存而熾熱地關注中,居然時不時地回頭看我,眼中流露出的竟然是擔憂和安慰的神情。她,她想要安慰我!安慰一個被皇上徹底遺忘的我,她的親姐姐!好妹妹,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呢!我居然要靠你的安慰才能艱難維持我身為一國之後殘破的自尊嗎?好妹妹,你真是好得讓我憎恨!
再也坐不住了,我巍巍地站起身來,高歌《歸風送遠》之曲,無方吹笙相和。舟在湖中,忽然疾風,凌空中我脆弱的身軀禁不住狂風巨瀾,衣袂隨風翻飛,勢要御風而去。
卻,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因為他們的視線早已淪陷在皇帝的溫柔鄉中,只願沉醉不願醒。
罷了,讓我解脫。
我飛揚裙琚,向那遼遠的無垠伸展開去。飛濺的淚水在冰風中凝結成霜。凌空而起,投向風中。
就此解脫。好想,好想離開這個女人得不到自由的世界。
所以,請讓我看見,天空的背面。
卻聽見「吱啦」一聲,薄如蟬翼的裙幅已被扯下一片。「無方!不要阻我!」我在他的擁抱中掙扎,「讓我去!你讓我去!」
身後是終於向我投注的驚恐,「無方!無方為我持後!」淚眼迷離中,聽見身後的夫君阻我乘風歸去。
「皇上既然喜新厭舊,何必留我?」心意已決,只恨無方將我緊緊擁住,不得解脫。
「朕喜新,卻不厭舊。」他的聲音帶著哀求的哭腔,「飛燕,是朕負你!你原諒朕罷!」
不肯。我在無方的擁抱中死命掙扎。疾風愈勁。
耳畔卻是無方低低的一行清淚,「如果是我求你,你肯不肯留?」
一聲驚雷。
心,酸楚無比。
從來不肯主動靠近我的無方,從來不肯正眼看我的無方,從來純凈性靈如天邊一彎冷月的無方,你,本是佛前的一朵清蓮,卻,何苦要苦苦挽留塵世中這個污穢的我呢?
久之,風霽。獨留我,靜靜地俯在無方顫抖的背脊上,未語淚千行。「我是為你而留的。」只有我們兩個人聽見。
一個承諾,一個代價。
這夜,久未臨幸遠條館的皇上留宿在我寢宮,只是為了表達長久以來冷落我的歉疚。
一個整夜,他輾轉反側,坐卧不安。可是在擔心合德吃醋嗎?我心下凄涼。躲在錦被中無聲地啜泣,淚濕到天明。
甫一天明,他便急忙要去昭陽殿。還不忘安慰我,「飛燕,朕···朕也是愛你的。」
何必呢?我無聲的哭泣化作嗚咽。忽然就想起我與他初遇的那一夜,他不得不離開我的時候,眼神卻是如何的纏綿難舍。曾幾何時,我們之間卻只剩下了對彼此的欺騙呢?
他終於還是走了。然後我為他流盡最後一滴情淚。
從此蕭郎是路人。
殿外遠遠的,琴音繚繞,餘音款款。
是無方撫琴。只為我一個人撫琴。
淚水已不再流。我飛奔著向他,身後飛揚起漫天的花雨。
當我還是從前那個純凈不諳世事的趙宜主的時候,當我還是剛剛進宮就因卑微的出身和異乎尋常的受寵,招來後宮佳麗群起欺凌的時候,只有無方一個人靜靜陪伴著我。
無方是皇帝期重的無雙樂匠,據說他的天籟之音能夠使黃泉路上的迷魂得到安息。
不知道為什麼,在我曾經最孤立無援的時候,無方,佛前的一朵清蓮,他猶如一個璀璨的奇跡,出現在我的世界。
我們並不交談。盡管他常常為我撫琴,我就在水榭中手掌寬的石欄上飛旋舞蹈。因為裙琚飛揚,身輕如燕,就成為我飛燕之名的由來原因。
可是,我和無方,我們之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產生了裂痕呢?
是不是因為當我因為絕望而墮落,因為絕望而對他也心存誘惑,因為絕望而在他面前自慚形穢,因為絕望而用仰望的角度遙望他的那一天開始的呢?
可是,他留下了我。性靈如雪的他,卻在我乘風歸去的時刻用一朵清蓮的單薄胸懷擁住了塵世間人所詬罵的污穢妖後!
你要我留下!你要求我為你留下!驚疑的瞬間,我狂亂的心神已被你完全占據——無方,你沒有嫌棄我!你還要我!
飛揚的花雨在我身後旋舞,我小心地擁抱住一朵清蓮單薄的雙肩,然後透過他微微顫抖的肩,我看見了一個明媚的春天。
趙皇後已經完全失寵了!趙昭儀的昭陽殿成為無冕之中宮了!皇上稱趙昭儀為「溫柔鄉」,為她建造舉世無雙的繁華窈窕之棲所了!
漢宮中人們奔走相告,倉促雲集,爭先討好皇帝新寵——
趙昭儀趙合德的居所昭陽殿儼然成為後宮的中心。有幸曾經踏足昭陽殿的宮人紛紛傳說著人世間不能見的奢華:沓黃金,塗白玉,黃金缸,藍田璧。明珠翠羽裝飾。九金龍,五色流蘇。白玉為床,四玉鎮紙。窗扉多是綠琉璃。
敏感的人群開始私下散布揣測,皇上他是否要改立中宮?趙皇後和趙昭儀都沒有為皇上產下子嗣,那麼是否兩姐妹將要憑借皇帝的寵愛一決雌雄了呢?失寵的趙皇後是否地位不穩?後宮血雨腥風的斗爭是否又要開始?無聊的人群聚集起巨大的聲勢,漢宮陰雲密布。
身為謠言的最中心的此時此刻,我的遠條館卻獨立於風風雨雨之外,出世離塵。
形同冷宮的遠條館,秘密地收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盛世春天:我,倦歸的飛燕,愛上了佛前的一朵清蓮!
彷彿害怕玷污了那空靈的純凈般的,游戲人間的我,也會害怕說出口,害怕說那一句最最熟悉卻也最最陌生的誓言,我恐懼著不敢對他說,不敢說那簡簡單單的一句,「愛!」
可是,我們之間,是默契的。我們的心意,是相通的。
他安靜地撫琴,我搖曳著舞蹈。
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勝過千萬晝億萬夜不能言傳的痴纏誓言。
我,就這樣迎來了生命中真正的春天。
一個,春天中的春天。
再也不想到天空的背面。
以至於遺忘了遠條館外那漸漸陰翳的天空。
這一日午睡過後,和往常一樣地,我趕走了嘈雜的宮人和虎視眈眈的樊嫕。
偌大個遠條館,只留下我和無方,靜默著相對。初夏的蟬噪是唯一的聲音。就這樣默默地坐著,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會心一笑,盡在不言中。
在這個明媚的春天裡,一隻倦歸的飛燕戀上了人世間無雙的一朵清蓮。沒有人知道,曾經污穢不堪的身軀里,竟然深埋著從未引燃的純潔火焰——
我,戀愛了。秘密地,戀愛了。純情地,超乎於人間俗情俗欲之外地,戀愛了。
是不是因為,因為愛上的是那一朵清蓮的緣故呢,玷污的靈魂似乎得到了凈化與超脫,因為那是一隻飛燕與一朵清蓮的秘密。
我們微笑著對視,靈魂的默契在彼此的眼瞳中靜靜交融。時間也為我們而停止,忘乎所以的我們兩人,都沒有聽見背後那無聲的接近。待到那接近近到不能再近,已經太遲。
驚疑著回頭,觸目的是皇帝震驚的怒容。龍顏大怒的,卻又隱忍著發抖的怒容。
我還沒來得及鎮靜著向他欠身請安,盛怒的帝王就怒氣騰騰地拂袖而去。
我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我開始心驚肉跳。私下呼喚樊嫕,「宮中可有安全的藏身之處?不會被皇上搜查到的地方,有沒有?快,你快帶無方去啊!」
樊嫕卻用一種奇異的悲哀眼神看我,「娘娘,皇帝要找一個人,那就沒有人能夠躲得過。」
我開始冷顫,顧不得尊嚴地提醒,「以前你常常運人······」
「以前是昭儀在皇上面前為您掩護」,她的眼神奇異而悲憫,「娘娘,您什麼都不了解。昭儀她才是全天下最愛您的人吶!」
我的心中亂成一團,完全不想考究她的話的真實性,只要無方沒事,只要無方沒事,我的心揪痛不已,方寸大亂,「好,那我去求合德!」
「娘娘您太傻了。娘娘您看看遠條館的四周吧,皇上已經派了侍衛將這里團團包圍,我們已經離死不遠了,娘娘!」 樊嫕涕淚交加,老淚縱橫。
死?怎麼可以死?無方是佛前的清蓮,我是剛剛倦歸的飛燕。我們的愛情還來不及在這個明媚的春天盡情展開,難道就要碾落成泥了嗎?
我不甘心,我是無論如何不肯死心的。
佛他,剛剛給予我這個污穢沉淪於地獄之人以救贖,他,怎麼可能又怎麼快地帶走我生命中最後一線日光呢?
這一定是在做夢,對,這只是個噩夢。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春天就回來了。一定是這樣的。佛他,一定不會這樣殘忍的,對不對,你說啊,你回答我啊,樊嫕?我狂亂地拉扯著她的衣袖,追求著一個極端恐懼的答案。
可是我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因為遠處,合德正向我奔來。
「姐姐」,疏遠已久的親妹妹將我一把抱住,心急如焚的我卻不耐煩與她敘舊情,「合德,以前我與你處處爭寵吃醋,現在姐姐向你陪罪,只求你把無方帶走。你告訴皇上,我們是清白的。姐姐求你了!」
身陷重重包圍的遠條館,能夠自由進出的,除了皇帝,天下只有合德一人而已。
合德看著我,她的眼神居然也是奇異而悲哀,「正因為你們是清白的,所以他一定要死。姐姐,你還是那麼天真不明白嗎?」她悲哀地望進我恐懼的眼,「肉體的背叛,我可以為姐姐你解釋為皇上冷落你,你終於寂寞難耐而已;可是皇上最最不能容忍的,卻是你精神上的背叛。」合德顫抖著手,「他都跟我說了。他說他什麼都看見了,他看見你們兩人相互對視的神情,他···就明白一切了······對不起,姐姐,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我就是他派來的要···殺他的······你們···抓緊時間吧·····告別······」
瞬間的血液燃亮我瘋狂的眼。
一道閃電的速度,我從近旁侍衛的刀鞘里拔出尖刀,徑直架在了我的親妹妹合德的勁項之上——
「告訴皇上!想要合德活著,就必須讓無方活下去!」
「娘娘你瘋了!」 樊嫕驚喘著撲上來想奪我的刀鋒,「如果不是昭儀過去捨命保護著您,您早就沒命了!」
「滾!」我發狂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是您的親妹妹啊,嫡親嫡親的,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啊,您,怎麼下得了手啊?」 樊嫕不放棄,老淚縱橫。
「姐姐,我不恨你。」被我挾持的合德用悲傷的眼睛看我,「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姐姐。」
然後,我聽見了水面輕輕分開的聲音。
然後,我驚恐的眼只來得及捕捉那令我神魂俱滅的最後一個場景——
無方的身體在蓮池中緩緩下沉,他微笑著看我最後一眼。我們的眼在風中瞬間交匯——
「為什麼?」我瘋狂欲死。
「我愛你。」一朵白蓮在蓮池中無聲綻放。一個承諾,一個代價。
從此天上人間。
我失去了意識。
五晝夜,也許是十晝夜,當我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耳邊是樊嫕與合德驚喜的呼喚,「醒了!終於醒了!」
可是我什麼也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見。
獃獃地,我彷彿痴傻般地任人擺布。好象有人在喂我喝葯,又好象不是。雖然醒了,可是卻又沒醒。
大約又過了兩個月,大家都說我徹底清醒過來了。
可是我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我的記憶出現了一段長長的空白。別人不知道,我卻異常地不安。
因為我只記得自己作了皇後,可是皇上他愛的卻是合德。後來的事情,我一概忘記。
「我究竟忘記了什麼?」我窮追不舍地問合德與樊嫕。
她們詭異地交換著一個眼神,「不過是些你和合德爭風吃醋的事情。你怎麼還好意思問?」 樊嫕嗔怪我。
「真的嗎?」我半信半疑,「可是我怎麼總是隱約覺得不對呢?」
合德笑了,「我忘了。你大約想念你那群英俊的侍衛了吧?想要誰來侍寢呢?」她嫵媚一笑,風情萬種。
「誰······」我的頭隱約著疼痛起來,好象有一個烙印在心底的名字在隱隱作痛,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記憶起來。
「還記得以前咱們進宮前貧困的生活嗎?」合德忽然正色,「那時候,你似乎挺喜歡總是用獵物救濟咱們的赤鳳哥哥。現在,你還喜歡他嗎?」
合德問的太直接。我「刷」地紅了臉。已經是很多年前,小女孩不懂事時候的憧憬了,為什麼現在舊事重提?
合德看著我笑,「好好謝我吧,我把人都給你尋來了。」說著,伸手從殿外拉進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久別重逢,我們閑雜人等就不礙事了。」拉著樊嫕,她們笑意盈盈地出了門。
我開始手足無措。但是一個熾熱的男性身體緊緊擁抱住我纖若無骨的身體,強勢的聲音在我耳邊呢喃,「飛燕,飛燕,飛燕······」
在華美的黑暗中,我的雙臂緊緊攬住赤鳳結實的背脊,如一段無依無靠的浮木,任由情慾的浪潮將我席捲沖刷到不知名的魂夢深處。
一夜恩愛。不知今夕是何年!
不明所以的記憶喪失再也不曾困擾我。此後的日日夜夜,由赤鳳擁我入眠,寒冷的氣息似乎完全離我遠去。
我不記得皇上獨寵著合德,更不記得後宮的危險。我只知道,我,飛燕,被一個名叫燕赤鳳的男人深深地需要著。
足已。
時間如流水般過去。我的生活在合德細心安排之下變得完美無缺。皇上再也沒來過遠條館,大約是合德專寵吧,我已經不在意了。
不過,不明所以的頭痛和失憶仍然困擾著我。有的時候在赤鳳懷中,我竟然會突然冷顫,彷彿犯下了人世間的重罪一般恐懼。
但是我真的沒有了記憶。也許,這也是解脫。
發現真相的那一天實屬偶然。
半夜裡,我忽然醒來,卻不見赤鳳。鬼使神差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地一個人出了遠條館,然後更加奇怪地,我首先想到求助的,就是合德。
大半夜地,我就沖動地跑進了昭陽殿。
以前從來沒來過這里,所以分不清位置的,只是亂走著闖進了一間亮著燈火的,一推門,驀然卻看見——
看見——
燕赤鳳,燕赤鳳他,他居然正卧在合德的身上纏綿!
我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立刻回頭跑出了昭陽殿。
如果是個噩夢,請讓我在天明時醒來。
天明時分,衣冠楚楚的合德來到遠條館,她說,「姐姐,我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的禮物。你滿意嗎?」
一個包袱在我面前抖落,卻是`——
是燕赤鳳血肉模糊的人頭!!
我駭怕到失聲,合德笑容滿面,「凡是破壞我們姐妹感情的人,就一定要死。」她笑得那麼純凈,一點也不像手染鮮血的屠夫。
我艱難地閉上眼睛,「可是他是無辜的···如果你們真的相愛······」
「無辜?」合德笑得那麼甜美,「為了你,我殺了不計其數的人。他們哪一個不是無辜的?為了鞏固你的後位,我在皇上面前撒潑尋死只為隱瞞你的私情。我殺了後宮所有懷孕的女人和她們的孩子,因為我不能讓皇子由你我以外的人生養。我殺了那個名叫曹偉能的宮女,我也殺了那個可憐楚楚的許美人,我殺了阻礙你稱後的許皇後,我殺了所有本來應該成為大漢皇朝尊貴皇子的小孩,我甚至還間接殺了你最心愛的······」
突然間,合德的臉色變得蒼白如雪。她害怕地看我,彷彿驚覺自己失言般地捂住自己的嘴,「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說。」
她,究竟隱瞞了什麼?駭怕於這個我所陌生的、嗜好殺戮的合德,我不敢問。可是,我的心臟突然揪痛,彷彿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記憶,記憶的堤壩快要崩潰······
「啊······」我痛苦地抱著頭,蜷縮成一團。
「忘了,你什麼都忘了!不要想起來,我求你不要想起來!」合德癲狂地搖著我的身體,只是加速了我的昏迷。
為什麼我每一次的昏迷,都會與不幸有關呢?
我醒來的時候,卻看見素來趾高氣昂的合德居然穿著一身素縞白衣,神情凄涼地坐在我的榻前。
「你瘋了嗎?」我一時忘了對她的記恨,「你怎麼可以穿成這樣?這可是犯了宮中的忌諱啊?」
「皇上駕崩了。」這么震驚的消息從她嘴中說出卻是那麼平靜,「我要殉葬。」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我驚駭無比。
「因為那個昏君死在了我的床上。」合德咯咯地笑,好象在說別人的事情。
我從榻上跌落到地面,「我去求太後。」
「沒用的。姐姐。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他們不可能放過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我。」她旋過身去,離我越來越遠,我想努力追上她,可是剛剛昏迷蘇醒的我雙腿軟麻無法站立。
眼睜睜看著合德,我嫡親嫡親的孿生妹妹一步步走向死亡,我撕心裂肺地痛哭出聲,「合德,合德!」
在遠條館的門口,她最後一次回頭看我,深深地看我,彷彿要將我深深地鐫刻入骨,「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我做了那麼多壞事。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
她毫不遲疑地轉身,不讓我看見她最後的表情,「我不後悔,因為我要保護你。」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消失,空氣中零落不成語,「下一世,讓我換個方式愛你。」
遼遠的天際,傳來帝王殯天的鍾響。
終響絕唱。
最奇怪的是,後來我依然活著。在合德死後,在赤鳳死後,在樊嫕死後,在所有曾經愛過我的人全部離我而去以後,我居然又獨自存活了六個年頭。
有人說我瘋了。
也有人說我早被秘密地處死了。
各種傳聞層出不窮。
說這些話的人,其實都沒有真正了解人類微妙的情感。
因為他們的身上並不曾幸運地背負過那麼多那麼深的愛。
其實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一直都在不停地舞蹈。
我飛揚著裙琚,向那遼遠的無垠伸展開去。
凌空而起,投向風中。
好想,好想離開這個女人得不到自由的世界。
所以,請讓我看見,天空的背面。還有,歸燕的一朵清蓮。